磨盤嶺第四章

　　劉世杰的妻子一大早起來，院里院外的不見丈夫的人影，心里有些發(fā)急。
　　按照晉南地區(qū)的古老風(fēng)俗，新媳婦第一天娶到婆家，第二天新郎是要陪新媳婦到丈人家回門，這件事把劉世杰的妻子給焦急壞了，她想同丈夫商量一下，看準(zhǔn)備怎樣的禮物讓兒子帶給親家，可到處找不到自己的丈夫。
　　院門大開著，門口倚著一把掃帚，這一大早又跑到那里去了。打發(fā)小兒子水泉到鄰家跑著找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她那里想得到，自己的丈夫竟與村里的支部書記吳老大到滏河槽里謀劃大事情去了。直到大家把院子里昨天辦喜事留下的零零落落的東西收拾好，把早飯都端上桌了，還是不見丈夫回來，心里更是有些發(fā)急。
　　劉世杰心里并沒忘記這件事情，他與吳老大從滏河槽回來，就在村口與吳老大分手直接回到家里，看到一家人正圍著一張圓桌子，上面已經(jīng)擺放了一大片盤盤碗碗。
　　兒媳李賢兒見公公從院子里進了屋子的門，趕忙起身端起臉盆兒，在水缸前用一只葫蘆水瓢舀起一盆水。然后放到洗臉的盆架上說：“爸，大家都等您吃飯哩！您趕快洗一洗吧！”
　　劉世杰顯得有些不自然了，好像這不是進了自家的門，而是到了別人家里來做客，但面對兒媳李賢兒，他還是嘴里含混不清的“噢”了一聲，便接過毛巾去洗臉。
　　劉世杰的心里很激動很興奮。
　　這些天來，他就一直在這樣興奮著，為了給兒子溫泉操持這次的婚事，他與妻子雖然辦起來很艱難，但他還是覺著自己在最關(guān)鍵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有很多村人都伸手幫助了他，尤其是村支部書記吳老大，主動給他批了那張給村里保管的條子，有了這一百斤麥子，有了這五斤棉花和五斤棉油，就有了兒子婚事上給村人們吃的二面饃，就有了多多少少的幾個桌面上的菜，就有了兒子的那兩床裝著新棉花的被褥，就有了這樣一場讓所有人都?xì)g歡喜喜的婚禮。
　　劉世杰一邊用毛巾捂在臉上擦著臉，一邊想起了剛才與吳老大的那一場密謀，可以說是一場密謀。
　　因為，這么一件將要轟動整個西川公社的大事就要發(fā)生了。不，不僅僅是轟動西川公社的十七個村子，而是要轟動整個的沃國縣一百多個村子，就是這樣一件大事。到此為止，還就是他與村里的第一大人物吳老大倆人知曉。對于，吳老大以后讓他當(dāng)成當(dāng)不成村支部副書記的事，他倒覺得那還是一件有些不現(xiàn)實，他知道自己的底細(xì)，如果真入了黨，當(dāng)上了村里的支部副書記，他還能夠像現(xiàn)在一樣隔三差五的上古村集上倒騰點小生意嗎？不偷著搗騰一點兒小生意，他的一家子八口人，不，現(xiàn)在是九口人了，又娶進了兒媳。還有，在不久兒媳再生個孫子，那就是十口人了，就憑著家里幾個勞動力在生產(chǎn)隊里掙工分，那一年算下來不得倒欠生產(chǎn)隊里的糧食款和蔬菜、瓜果等等款項，那日子可怎樣過下去。
　　"你就快點洗吧！娃娃們都等著你吃飯哩！再說，吃過飯，溫泉和賢兒還要回門去哩！"劉世杰聽到老婆地在催促他，便有些慌亂地把手里的毛巾擰干，搭在盆架的橫梁上，轉(zhuǎn)身坐到桌邊的一個專門留給他的空位置。
　　劉世杰看看坐在旁邊的兒媳婦說：“賢兒，你進了咱這家的門，也就是一家人了，就啥也不要講究客氣。這些年來，咱這家里也沒有啥大規(guī)矩大講究，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也不要在啥事上受委屈，心里有啥事就直說，不好給我和你媽直接說，就給溫泉說，讓他來給你傳達?！闭f著，又看看面前的幾個兒女們一一給兒媳婦李賢兒介紹著：“還有就是咱這個家人口多，現(xiàn)在你也來認(rèn)識一下吧！這是你大弟金泉、大妹子小桃、二弟海泉、小妹子小杏、還有這個小尾巴?！?br /> 　　劉世杰的話還沒講完，面前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就快言快語地說：“我不叫小尾巴，我叫水泉?！闭f著，對著嫂子李賢兒做了一個鬼臉兒。
　　李賢兒也笑著說：“我知道你叫水泉，我還知道你是一個小調(diào)皮鬼?！?br /> 　　水泉就站起來，指著大哥溫泉說：“大哥，肯定是你給大嫂講了我的壞話?！贝蠹衣牶?，都哄的一下笑起來。
　　劉世杰的妻子高興地說：“咱們家好長時間沒有這么高興了，咱們今天就吃個團圓飯，來，給你爸把酒滿上?！闭f著，把燙好的酒壺遞給兒媳李賢兒。
　　新媳婦李賢兒一一給家里的男人們每人滿上了一杯酒。
　　劉家的一家人吃過早飯，李賢兒換好衣服走出新房門，又抓起掃帚要掃院子，在院子里收拾起昨天辦婚事遺留下的另另落落的東西。劉世杰的妻子看見，就趕忙走上前對兒媳婦說：“賢兒，你這就同溫泉到你家回門去，就不要再動手了，小心把剛換上的新衣服給弄臟了，就讓你弟弟們一起來收拾吧！”
　　正好溫泉從鄰居家借自行車也從大門口進來了，小倆口便帶好回門的禮物，在一家人歡送下喜喜地出了大門。
　　新婚夫婦劉溫泉和李賢兒在人們的注視下走過南北大街，一同從坡下的村子里推著自行車走上磨盤嶺。從這里到李莊有一條土路比走坡下大路要近的多，但就因為是田間小路，平時走的人少，他倆今天選這條路，就想圖個安靜，但路不好騎自行車，索性就推著自行車也好說說話兒。
　　李賢兒：“你看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多好啊!大家在一塊多熱鬧?！?br /> 　　劉溫泉：“可這一大家子人的負(fù)擔(dān)也很重哩！你也看到了，每天都得蒸一籠饃，就是搟面條也得和好大一團面哩！這以后，就得勞累你同媽一同分擔(dān)哩！”
　　李賢兒聽著，緊緊依偎著丈夫說：“這些我都不怕，我勞累些也是應(yīng)該的，誰讓咱們倆是家里弟弟妹妹的大哥大嫂哩！”
　　劉溫泉：“還有，針線活兒在咱這個家里也是一項很累人的活兒，這些年來，媽就同父親商量過好多次，想積攢點錢買一架縫紉機，想著有了一架縫紉機，做起一家人的針線活兒就省勁的多了，可就是這日子，一年比一年過得緊，終也沒有多余的錢辦這一件事情，所以，這么一大家人的針線活就靠了媽一個人。別說給每人做一身衣服，我就常見媽給每人做一雙布鞋，就要在每個夜里不停地納鞋底，那都要一針一線的過手哩！”
　　李賢兒：“這下好了，我進咱家這個門，就可以給媽分擔(dān)這些活兒了。”
　　劉溫泉聽過妻子的話，騰出一只抓自行車的手，另一只手順勢在妻子的頭上撫摸著。
　　李賢兒輕聲地問丈夫：“溫泉，你能一輩子都對我像現(xiàn)在這樣好嗎？”
　　溫泉停住步，很是專注地注視著妻子李賢兒說：“賢兒，我劉溫泉在這里向你還有向天發(fā)誓，這一輩子保證對你好，對你好一輩子?！?br /> 　　李賢兒聽后，頓時雙眼含淚，撲在丈夫的胸前……
　　李賢兒同溫泉在娘家吃過午飯。
　　賢兒一邊收拾剛剛吃過飯的碗筷，一邊對母親說：“媽，跟你商量一點事?！?br /> 　　母親有些不解地說：“你看你這妮子，剛出門才一天，就跟我認(rèn)生了，跟我有什么話就直說，還用得著跟我商量?！?br /> 　　李賢兒有些苦澀地笑了一下說：“媽，我那個家，你也知道的，家里的弟妹們--我進了這個門，是不能同他們爭吃爭穿的。所以，我就想啊！想把在家時穿過的那些舊衣服帶過去，平時下地做活時還可以穿的。”
　　李賢兒的母親爽快地說：“這本來就是你在家時穿過的衣服，放著也是放著，你想帶就帶過去吧！”
　　李賢兒對母親：“媽，那我一會就收拾一下。”
　　李賢兒的母親：“行??！你就一起收拾一下帶過去，這個我做主。”
　　聽過母親的這番話，李賢兒高高興興地把在家做妮子時穿過的衣服收拾了一個包袱裹起來，準(zhǔn)備帶回婆家去。
　　李賢兒把自己在娘家穿過的舊衣服收拾好，看著哥嫂還要準(zhǔn)備下午去地里做農(nóng)活，就同溫泉商量著要回家。
　　溫泉是十分愿意離開這里的。做為一個新女婿，尤其是當(dāng)著李賢兒的哥嫂，他心里總覺得不是十分自在。說時，起身來到院里，尋了個打氣筒給自行車打足氣，把自行車推出大門，扶著自行車等待著李賢兒。
　　在街門口，李賢兒對母親、哥嫂和侄兒說：“媽，哥、嫂子還有玉樹兒，你們回吧？別送了?！?br /> 　　這時，李賢兒的嫂子彎腰對自己的兒子說了幾句話。
　　那個叫玉樹的小男孩趕快跑過來拉著李賢兒胳膊上挎著的花包袱說：“姑姑，姑姑，我媽說看看奶奶給你帶啥好吃的了?！?br /> 　　李賢兒聽過侄兒的話，立刻像一個偷了別人東西的賊一樣，本來清白的臉上馬上紅云一片，很憤怒地扭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嫂子。
　　李賢兒的嫂子：“你看看，你們看看這娃，咋就能這樣說話哩！你姑姑雖說嫁人了，不是咱們家的人了，但終久是咱老李家的妮子，她想帶走什么，就帶走什么，那還不是由著她嗎？”
　　李賢兒的哥恕視著妻子大吼道：“你別在這兒給我們放臭屁，再亂叨叨，小心我揍你。”
　　只見，李賢兒慢慢走到嫂子面前，把胳膊上掛的小包袱在嫂子面前解開說：“嫂子，你看看也好，這都是我在家里做妮子時穿過的舊衣服，想帶回去下地做農(nóng)活時穿穿，你要是覺得那些你能穿的，你就留下，你不喜歡的，我再帶到婆家去，這總行了吧！”
　　李賢兒的嫂子看了看自己丈夫憤怒的臉，馬上做出一副笑臉兒說：“好我的妹子哩！就因為你這沒本事的哥，嫂子在你結(jié)婚時都沒給你添置啥衣服，這會兒咱再要拿你的東西。”說著，彎腰把面前的包袱系好，笑著遞給李賢兒：“妹子可別多心，快同妹夫一同回吧！你看，這時候也不早了。”
　　李賢兒的哥哥再也聽不下去了，像水滸傳里的黑旋風(fēng)李逵一般沖了過來，對妻子怒吼著說：“劉大風(fēng)，你給我好好記著，我這一生就這么一個妹子，你要再敢對她像今天的做為，小心我扒你一層皮?！?br /> 　　李賢兒的嫂子也毫不示弱地大聲說道：“我做的有啥地方不對了，她結(jié)婚出門那天，該帶的嫁妝不是都給她帶到婆家了嗎？她出了這個李家門就是人家磨盤嶺村劉家的人了，要是還這樣三天兩頭的回娘家拿東西，你說說，你們這個窮家能讓她拿幾回，人常說的那句話別不記得了，不怕牛馱馬拉就怕捎捎搭搭，這一回一回的像個螞蟻搬家，總有一天要把你這個家搬完的?！?br /> 　　李賢兒的哥哥聽后，口氣一下子軟了好多：“我妹子，不就是拿了她在家時穿的幾件舊衣服嗎！”
　　李賢兒看到這些，索性把那些舊衣服丟在嫂子面前也不要了，轉(zhuǎn)身拉起溫泉連給母親打一句招呼都沒有顧上，一邊抹淚一邊走在丈夫前面向村口奔去。
　　這一天，李賢兒是一路流著眼淚哭著回家的，她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哭。
　　溫泉勸了好多回就是勸也勸不住。他們真正回到磨盤嶺時，天色都近黃昏了。
　　在磨盤嶺南嶺的一個土坡上。夕陽，透過自行車的框架，影射出相依偎在一起的劉溫泉和李賢兒的剪影。
　　劉溫泉悶頭抽了一陣子煙，才對自己的新婚妻子說：“賢兒，今天讓你吃苦了受氣了?！?br /> 　　李賢兒：“我嫂子就是那么一個小心眼子的人，我在家做妮子時，就見識她這一套多了。這些年來，她給我出過好多難堪哩！不過，有我媽在前面擋著，也見不到他能把這個家里的天給翻了個。”
　　劉溫泉：“咱不論再受苦受累，以后再也不要從你娘家拿任何東西了，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你嫂子找到對你難堪的機會了?！?br /> 　　李賢兒：“可咱們家這一大家子人，怎么辦哩！我今天也就是想把我在家時穿著的幾身舊衣服拿回來，也好讓小桃和小杏她們姐倆每人挑上一件兩件，好在下地和上學(xué)時穿一穿，我拿我自己的東西，我這就犯了天大的錯了嗎？”
　　劉溫泉一下子抱緊了妻子含著淚哽咽著說：“賢兒，你太好了，心眼太好了，你是這蒼天之下我遇到的第一個好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