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獵物”與“樂趣”不同
作品名稱:望見青空 作者:澄塵 發(fā)布時間:2014-11-12 17:02:23 字數(shù):5126
天微微亮,太陽升到樹梢頂尖的位置,慢慢移到中央,院落里被一大片的樹蔭蓋住,擋住了陽光直接照射的光線,卻擋不住透過枝葉的間接折射,形成各種斑駁的星點。除了一大早意外的突發(fā)事件,其他的沒有絲毫改變,天空碧藍,云卷云舒,太陽還是依然的東升西落,慵懶的普照大地,不露鋒芒地笑看人世間的百態(tài)人生。原來……昨晚“驚心動魄”的只有她而已。
莫楚救了阿黃的命,將功抵過,誰都沒有再提起那晚發(fā)生的事情,不謀而合地假裝從沒發(fā)生過什么。他們二人在同一屋檐下相處也有一段的時日,每天拌口角是必然的,互不相讓是他們相處的固定模式。不論以什么開頭,爭論到最后,都免不了會因為一個話題戛然而止。
場景一:
“我餓了,去煮飯。”
“自己去。”
“我是老師?!?br />
“會咬人的老師嗎?”
“……”
場景二:
“我說,都吃了好幾天的豆皮炒豆芽了吧?我要吃肉?!?br />
“沒有?!?br />
“再不給我吃肉,我就……”
“就什么?咬我?”
“……”
每當(dāng)這個時候,莫楚只能咬碎一口銀牙往肚里吞,然后死豬不怕開水燙主動湊上自己的臉,露出十二萬分欠揍的表情。這個與某人不相符的幼稚舉動,卻讓許青雉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又好氣又好笑。
她搞不清莫楚的想法,如果他僅僅是想要來折磨自己,那他大可不必這么費盡心思住在這里,時不時的找點小茬,對她根本就是不疼不癢,反而是他每次被氣個半死不說,吃也吃不好,誰也睡不好,就是死賴著不走,典型的沒事找罪受。不是他有病,就是他有受虐傾向!
兩個月,一個人過,很慢長,兩個人過,仿佛比平??s減了一半。大魔頭消失了,許青雉的苦日子就算是熬到盡頭了。只是未曾想到,莫楚的離去會是那樣突然,接了個奇怪的電話,他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甚至來不及跟她當(dāng)面道別。房間里不再有他如鬼魅般不容忽視的身影,也不再有無時無刻陰陽怪調(diào)的嘲諷,霎時間,變得死氣沉沉。猶如一顆石子沉浸到一潭深水里,深不見底。
離開前,他只留了下了一張紙條,上面是他的地址。
如果說莫楚與許青雉相遇是處心積慮,取消計劃是情理之中,給她地址是一時興起,收留她也是意料之外,那么接下去發(fā)生的事就應(yīng)該就是順應(yīng)天命了。
一年前莫楚離開后,許青雉的生活回歸以往的平靜,突然的安靜,讓她第一次嘗試到寂寥的滋味。而后江靜遠的到來,逐漸地點燃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星星之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苗迅速地延伸到許青雉的身體各處,燃燒掉她所有的寂寥。
那個如流星般的青蔥少年不期而遇地劃過她最黑暗無光的天空,他無條件的給予與信任,帶給她從所未有的溫暖和信心,她因此而接受他,依賴他,習(xí)慣他。她失去了媽媽,失去了阿黃,她一無所有了,從天而降的溫暖讓她變得貪心,貪婪地吸取著借來的溫暖。
但是借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
所以她還了……
天一亮,許青雉就從床上做起來,多年來的習(xí)慣,讓她早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時刻待命的生物鐘??墒?,今天似乎還有人比她起得更早,從門外走進一個熟悉的人影,手上提著門口宋記包子鋪買的牛肉餡包子,一步一個哈欠,顯然是沒睡醒,胡亂把包子丟在桌上,等她醒來就可以吃。
時間還早,還可以再去補會兒眠,正做此打算時,一句“莫楚,早”毫無逾期地取消了他補眠的計劃,許青雉看上去比他還要清醒,精神好得不像剛睡醒的人,完全看不出惺忪的感覺,房間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床鋪就好像沒人睡過一樣整齊,要不是他昨晚親眼看見好她上床睡覺,他真的要以為她沒碰過床。
“起得這么早?”莫楚還處于半醒半寐中,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你不也是?”許青雉反問。
“額,既然這么早起來,不如出去跑幾圈當(dāng)作晨練,回來再吃早飯?!蹦⑽⒁恍?,邊說邊開門,淡淡的金黃色從門縫里擠進來,披在他的身上,散發(fā)出溫和的光芒,許青雉緊跟其后。
太陽剛剛升起,東方的天空被染成金色,陽光從樹葉間穿過,斑駁的光點投射到地面,有些留在行人的頭上、肩上、腳上,跟隨著他們移動而移動,像森林里的精靈一般靈巧的變換成各種奇形怪狀。
他們沿著路邊順著直線開始跑,清晨的陽光格外的溫柔,照在臉上柔柔的,仿佛一團云彩包圍著自己。陽光太柔和,洋洋灑灑深邃俯照大地,連人都被感染變得懶洋洋,許青雉舒服的伸著懶腰,舒展一身的脛骨。
跟在她身后的莫楚,沒有錯過她臉上每一抹細節(jié),熙熙攘攘的眉毛,被染成陽光的顏色,莞爾間輕微皺起,變成兩道橫空出世的弧,就是這兩道弧,是她心房外的兩座大山,要想接近她的心房,就必須翻越這兩座大山。
放下防備的她,看起來是那么自在,只有這時候,她才不會像一只刺猬,炸開身上所有的刺,刺得別人不敢靠近,也刺得自己遍體鱗傷。
許青雉長得不算甜美,但是很標準,翹挺的鼻梁,嫣紅的薄唇,皮膚不算白但很細膩,臉上的細細的一層絨毛肆無忌憚地接受陽光的沐浴。
莫楚看著沐浴在晨光下的許青雉,渾身散發(fā)著柔和圣潔的光芒,時不時轉(zhuǎn)過頭來尋找身后的他,或許她自己并未發(fā)覺,她嘴角的淺淺微笑是多么吸引人。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晨光下有人陪自己跑步,是件很不錯的事。以后的每一天要是都以這樣的清晨作為起點,也是件幸福的事。
輕輕松松,兩人繞著公路跑了兩圈,讓莫楚沒想到是看似柔弱的許青雉,體力好的出奇,大氣不喘,虛汗不冒,呼吸平穩(wěn),跟他簡直不相上下。
自從跑完步后,莫楚看許青雉的眼神就一直有點怪異,像是在研究又或是在搜索,許青雉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忍不住開口問,“能別這么盯著看嗎?再看,我身上就要長毛了!”一句話煞了莫楚的風(fēng)景。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身體素質(zhì)居然這么好,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好像體育課總喜歡逃課。”莫楚邊跑,邊倒退著,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那一段海闊天空的日子。
“不愛上體育課,不代表我身體素質(zhì)就差,天生的,你羨慕不來的?!痹S青雉做出一個驕傲的表情,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上的包子吃個精光,末了,還意猶未盡舔舔手指,像一只剛剛偷吃了魚的貓,掩蓋殘留的證據(jù)。
莫楚被她偶爾流露出可愛逗樂了,不是他笑點低,而是她平時太過正經(jīng),正經(jīng)得實在不像是一個正常孩子該有的階段。對什么都好像可有可無,就連對他,她也是冷冷清清的,要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致使她迫不得已,他想她絕對不會來找自己。比起她為什么突然間來訪,他更加想知道在此之前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段日子,他那么擠兌她,她都沒有半點退縮,可見,能讓她丟盔棄甲地逃離駐扎的營地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當(dāng)然她也不算是投向敵軍,頂多算是尋求同盟支援,即使他們之前處于對立面,現(xiàn)在也沒有統(tǒng)一,但站在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的角度來看,他們現(xiàn)在算是結(jié)成同盟互助互利的盟友,應(yīng)該摒棄內(nèi)訌,一致對外,共同進退。
比起過去的一年,她除了身體上的變化,似乎其他方面也有很大的變化,他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改變了……她似乎在隱瞞,對!就是隱瞞!隱瞞藏她內(nèi)心極大的“恐懼”,就連她在睡夢中都不安穩(wěn)地皺著眉頭,小聲的啜泣。好幾次夜里,他都清楚地聽到她在隔壁傳來無助的哭喊聲??墒?,第二天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做著最平常的事,關(guān)于夢境她只字未提。
莫楚想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無從開口。躊躇著是要不露痕跡地套話,還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杺€清楚,但看到許青雉那永遠都達不到眼底的笑容,他終究還是什么都沒問。
原以為兩個月的同一屋檐下相處,對她有一定的了解,現(xiàn)在看來,他從來沒看懂過她。她存心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不會透露半分,任他如何猜也猜不透。
她明明只是個孩子,卻比成年人更像一本書,總是能讓他忍不住想要挖掘、探究。靠近一點點,便會有從所未有的成就感,即便是在她那里碰到的所有釘子。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是同一類人,所以在第一眼看到她,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親近感,讓他忍不住在她的身上找尋與自己相似的氣息。他們一樣的孤獨,脆弱,敏感,但卻分別用沉靜和乖張來掩飾,他們有共同的缺失與晦澀,卻在生活中找不到匯集的焦點。
許青雉并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她更趨向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生活中總是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她本能地選擇隨遇而安。遇上莫楚,是她最始料不及的事,他刻意闖入自己的生活,一次又一次沖擊自己的生活規(guī)則,讓她難免對他充滿防備。
她習(xí)慣拒所有人都于千里之外,他靠的太近,反而會引起她的抗拒、逃離。現(xiàn)在這樣的距離,似乎剛剛好,亦師亦友,亦對立者。她太習(xí)慣用面具來保護自己,不能準許任何人超過自己的防護線,也包括他。
許青雉的面具就是包裹在周身上的刺,而莫楚的面具就是微笑。越是毫無破綻的微笑,越能體現(xiàn)出他大尾巴狼的內(nèi)在。莫楚的面具已經(jīng)練到爐火純青,任何人都撕不開。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的面具被撕裂,那個人一定是許青雉,除了她再無其他人可以令他輕易打破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面容。
夏日午后的時光是如此的靜溢,兩人一起坐在海棠樹下乘涼。許青雉坐在左邊的搖椅上,頭頂是一小簇一小簇的海棠花粘在樹枝上,隨意飄落一片落在她淡粉色的鼻尖上,淡淡的香氣吸入鼻腔,本想用嘴唇銜住,卻被另一只多管閑事的手捷足先登。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極具放大的臉孔,向自己貼近,許青雉條件反射地抬頭,碰,當(dāng)額頭撞到下巴,只能兩敗俱傷。
罪魁禍首卻捂著下巴幸災(zāi)樂禍,閃躲在一旁笑得不亦樂乎。許青雉對與他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幼稚行為,深感無語,默默地斜了他一眼,繼續(xù)躺下享受夏日午后的美好時光。
莫楚見她視而不見,頓時也覺得索然無趣,蔫蔫地攥著手中的花瓣,手指搓來捻去,碾成花汁。
“莫楚,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去支教?”許青雉一時興起突然問道,風(fēng)鈴般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樹上的蟬鳴一起傳來。
莫楚一怔,一時之間,他也回答不上來。當(dāng)初,自己一念之差報了支教的團組織活動,卻始終在選擇支教的地點猶豫不決,最終選擇了離市里不遠的里亭村,似乎就是那時候,他就做了那個決定,那個與她有關(guān)的決定。
“學(xué)校安排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做。”莫楚打著哈哈,繼而隨便說了兩個當(dāng)老師的好處,許青雉卻清楚地知道他每次有所隱瞞的時候,才會像這樣打太極。
“所謂的自愿支援,原來就是你無所事事的胡亂找的一個借口??!虧我那時候還傻乎乎的叫你支援我,那我豈不是在你正無聊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的消遣?”許青雉漫不經(jīng)心的打趣道,不等莫楚回答,繼續(xù)道,”那你就沒有想做的事?”
莫楚有模有樣地認真思考了一會,說,“沒有,你有?“
“嗯!我想做一個公路作家,走遍各種不同的地方,寫出所以我眼中的風(fēng)景,記錄我記憶里的每一刻,永遠都不會有終點,永遠也不會有結(jié)局,永遠都只有下一站……”
這是許青雉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夢想。原來她也會幻想,也會追求,也會有這么生動的希翼。是啊,她的世界不應(yīng)該這么單調(diào),應(yīng)該是豐富多彩的,她年紀還小,應(yīng)該充滿希望。靈動的眸子閃爍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勃勃生機的色彩,或許這才應(yīng)該是真正的她。
莫楚似是出現(xiàn)幻覺,仿佛看到眼前的女孩背后插上了一雙五彩的翅膀,好像隨時都會飛出自己的視線,他伸手試圖去抓住,翅膀卻消失不見了。他突然很害怕她真的有一天會展翅高飛,飛到他的管轄范圍之外。
她明明在離他不到一寸遠的地方,他卻覺得遙不可及。這才想起,原來她并不屬于他,她亦不屬于任何人,她背上是一雙無形的翅膀,早晚有一天會展開,帶她飛往她向往的地方。他很想折斷她的翅膀,讓她永遠都飛不高,飛不出他的掌控范圍。
“小孩子的想象力就是豐富,毛都還沒長齊,就想飛?“莫楚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你是怕我飛走了,你就減少樂趣了吧?”
莫楚沒有再接話,許青雉有些訝異。實在不像平常的他,竟然沒有為自己辯解。氣氛變得有些冷,許青雉倒也沒什么不適應(yīng),她本就是個冷淡的人,習(xí)慣安靜。莫楚此時腦中卻在進行一些掙扎,掙扎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她知道他一直把她當(dāng)做“樂趣”?那為何可以這么輕易地說出口,那滿不在乎的口氣,是因為他的態(tài)度對她來說無所謂,還是她沒有可以在乎的東西?想到這里,莫楚突然覺得嗓子口噎著什么,透不過氣。看到她,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那年唯一疼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就是這樣,找不到任何可以讓他在乎的東西,眼里,心里,都是空洞的,仿佛一個無底洞,怎么都填不滿。他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她,他喜歡會惹毛他,會把他掀翻在地上的她,會在生氣的時候豎起所有刺的她,那樣的她才讓他感覺到她是真的活著,而不是一具只會“微笑”的軀殼。
莫楚覺得很亂,許青雉對他的影響力似乎比他意識到的還要多很多,他混淆不清“獵物”與“樂趣”有什么不同?為什么他認為她是獵物的時候,他會覺得興奮無比,可當(dāng)她說自己是樂趣的時候,他的思想?yún)s又是非常排斥,他不愿意看到她這么的消極,他想要把她圈在身邊,卻又不想她因此變得狹隘……
陣陣花香縈繞心尖,纏著誰的清夢,又亂了誰的心緒。
經(jīng)過這次無心而短暫的談話過后,許青雉明顯感覺到莫楚有了許多細微的變化,他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改善了許多,不似從前那般針鋒相對,而是由陰轉(zhuǎn)晴。每天清晨漫步,然后一起吃早餐,偶爾莫楚有事出去,她就一個人留在家里看看書,散散步,日子過得自在而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