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十）

　　現場調研回來匆匆吃過晚飯，梁啟明主持的情況分析會開到夜里十一點才散。回到招待所小樓，他叫高小川聯(lián)系市委廖逸文書記。片刻之后電話接通了。
　　梁啟明說：“廖書記，我人在芝蘭縣，這里的情況比原先想象的復雜，你什么時候有空我想當面向你匯報?！焙喴卣f明了情況。
　　廖逸文說：“老梁，我在外地要過幾天才回來，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對縣里企業(yè)出現的新情況不要急著表態(tài)，有些苗頭正是今后的發(fā)展方向，我們都有一個認識過程。”
　　梁啟明說：“好的，咱們回城見?！?br /> 　　梁啟明又給家里打電話，說：“我是梁啟明。”
　　梁艷梅的母親姚彩云說：“聽出來了?！?br /> 　　“你那個嬌小姐造反了，跟他爸瞪眼睛了，了不得了?！?br /> 　　“你不是在芝蘭縣嗎？艷梅也在？”
　　“在，她可是在，能不在嗎？”
　　“說什么呢？你們吵架了？老梁，我聽說艷梅戀愛了，她也不小了，你就不要指手劃腳，別動不動就批評人?！?br /> 　　“是她在批評我！艷梅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胡鬧到這種程度到底要干什么？我先打聲招呼，你不要受蒙蔽袒護她?！?br /> 　　姚彩云吃驚地問：“有這種事？太任性了?！蓖ｎD了一刻又說：“我這里還有兩位婦聯(lián)的同志來談話，等你回來再說好嗎？”
　　“我講了多少次，不要總是把人請到家里來談工作，你怎么就是記不住，這種做法是有教訓的，不要搞了?！?br /> 　　“我也早說過，我這一攤歸市委，你那一攤歸政府，各忙各的?！?br /> 　　“黨政分開是有爭議的，你不要亂胡說。”
　　“我要掛了，艷梅的事你也不要太急，記住睡前吃藥?！薄皰炝穗娫?。
　　
　　梁艷梅在縣委招待所東三樓的307房間里躺著打電話。她說：“姐，你是沒看見呀，咱家那個‘老正確’眼睛鼓得那么大，那是兇光啊。在他眼里愛情只是一種德性，你看我是不是去裹個尖尖腳，包個花頭巾，好讓封建老頭子放心？他的女兒嘛，就應該為他爭光?！?br /> 　　她姐姐梁秀娟支吾道：“哦，嗯，你說你說?！?br /> 　　梁艷梅不高興了：“我說半天了你總是這句‘哦，嗯，你說你說’，這不是敷衍人嘛，到底聽沒聽？”
　　“我要趕著把這份傳真看完改好簽字發(fā)走，對方急等著要。一會兒就好，你說你說。”
　　“姐，不就是為了幾根破鋼材嘛，重財輕情?！?br /> 　　“這回不是鋼材，是彩色顯像管進口配額。說吧聽著呢。”
　　“姐，你又倒賣起彩顯來了？多少錢一個？”
　　“糾正一下，是彩顯進口配額，廣電局每個付五元錢?！?br /> 　　“有多少個？”
　　“無可奉告?！?br /> 　　“我問你倒爺？不，倒婆，周副市長的活寶兒子肥肥是不是也參加了？我可要警告你，這個綠豆眼可不太地道。”
　　梁秀娟依然心不在焉應付道：“你說你說?！?br /> 　　梁艷梅很失望，心想有話找錯了時候，嘆道：“唉！不想和你說了，我打給大哥?！睊炝酥負?。
　　
　　蘇桂蘭躺在病床上輸液，心里實在放不下兒子苗爽，要蘇桂琴去接來看看，說：“你快去吧，液輸完了我請旁邊的護理大姐幫忙喊護士?！?br /> 　　蘇桂琴堅決的說：“不去，天都快要黑了?！?br /> 　　蘇桂蘭說：“任紅醫(yī)生這個人很愛幫忙，也去謝謝別人，苗爽在她那里我很放心，只是孩子他外婆非要叫接家去?！?br /> 　　“編瞎話！”
　　“這怎么是瞎話呢，麻煩別人謝一下又怎么了？”
　　“姐，你當時咋說的？你說任醫(yī)生平時和梁艷梅好得很，孩子不能放她家，催著我快接走，這會兒又要去謝，你假不假?！?br /> 　　蘇桂蘭嘆了一陣，又求道：“你騎摩托十幾分鐘就到了，接來我就看一眼，求你了。”
　　蘇桂琴疑道：“你為什么要把我支走？住了好幾天醫(yī)院當丈夫的才說要來，可是從中午到現在都大半天了連人影都沒有，他是不是要花夠了才肯來？我就偏要等著他哪也不去?！?br /> 　　“我只是想見兒子?！?br /> 　　“我才不可憐你呢，你是想讓他一到醫(yī)院就可以見到孩子吧？窩囊，丟人，沒脾氣?！?br /> 　　正說著就看見苗清泉在病房門口張望。蘇桂琴喊：“人還賴在世上活著，在這兒?！?br /> 　　苗清泉走到病床旁問：“怎么心臟也有問題了？”看著吊架上的淡紅色藥液又問：“這紅的是什么藥？”又彎腰去摸蘇桂蘭的額頭。
　　蘇桂琴看了冷笑道：“又不是感冒發(fā)燒摸腦袋裝什么樣子。失望吧輸的不是血，是治心痛的后悔藥?！卑涯镜收剂瞬幌胱屆缜迦?，又朝著一屋的人說：“這人也不知是誰發(fā)明的，要心肝肺來干什么？沒有多好，免得出毛病?！?br /> 　　旁邊的陪護大姐這幾天已聽了不少說詞，知道蘇桂琴說的是眼前這個男人，偏偏又是個愛講閑話的，就接嘴道：“現在不孝不忠的人有的是，我干了三年陪護見多了。千好萬好不生病最好，免得這親那戚到時候就都不見了?！闭f完在苗清泉的背后輕蔑地斜眼打量，又和蘇桂琴交換眼神，還一起撇嘴。
　　苗清泉聽了頓覺內疚，站著不知怎么才好，問蘇桂蘭是不是好些了。蘇桂蘭也聽出蘇桂琴的話意了，朝旁移動身子空出地方讓苗清泉坐，問道：“聽說要把你調到縣里去？”
　　苗清泉坐上床沿點頭說：“是要我去?！?br /> 　　蘇桂蘭嘆道：“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城安了個家，苗爽也上學了，看看就要好了，怪事就一件件來，到底是怎么了?！毖劢橇鞒鲆淮疁I，流進了耳朵里。
　　苗清泉低下頭輕聲說：“咱先養(yǎng)病，養(yǎng)好了回家再說這些?！?br /> 　　蘇桂蘭哭著問：“你心里還有家呀？”說完把頭扭到一邊，一吸一頓地哭開了。
　　蘇桂琴是個見不得眼淚的人，在一旁鼻子早酸了，恨姐姐跟了這個沒心肝喜新厭舊的人，更可憐苗爽還小。先還閉眼咬牙忍著，聽到哭得一聲比一聲悲傷，自己的氣息也漸粗漸急，終于忍不住了大口罵道：“你他媽的個腳！”起來抓住苗清泉的頭發(fā)就往病房外拖，大喊道：“他這種人還活著干啥？不要活了！姑奶奶陪你去跳樓，不去不行！”
　　一屋的人都驚了。
　　蘇桂琴見拖不動苗清泉更加來了氣，松開手東尋西找，看見床頭柜上有個茶缸，去端過來照著苗清泉就潑，仍覺不解恨，指著他大聲罵起來。
　　病房里大亂。
　　有人跑出去叫醫(yī)生護士。
　　
　　不一會兒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蘇桂琴這時罵得更加兇野。
　　苗清泉受了這一通辱呆愣地站著，咬緊牙關，眼珠子向上翻望著天花板，腮幫顫抖雙拳緊握羞怒難忍，到底沒有吼出來，甚至都沒朝蘇桂琴怒視一眼。
　　一幫穿白大褂的聞訊跑來，問這是誰干的？
　　蘇桂琴拍著肚皮大聲說：“我干的！”。不理醫(yī)生護士的責怪挺身走到稍寬處繼續(xù)嚷道：“誰家不恨這種事？不恨這種人？你們看他連半個東西都不帶?！卑衙缜迦傻暮檬氯v給大家聽，請眾人都來評判。
　　大家聽說這人還是個處長，加之平時又聽了些壞官兒們的丑態(tài)奇聞，便將苗清泉認成一類朝他責罵、嘲諷、羞臊，把他困在那里當作了眾人圍攻批判的靶子。苗清泉哪里還能下得來臺，只覺眼前鬧嗡嗡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到后來一句也聽不清了，竟連誰把自己推出去又帶到衛(wèi)生間去洗的也全然不曉得了。
　　
　　第二天上午市環(huán)衛(wèi)局開辦公會議，決定暫時由李明來兼管苗清泉在局里的工作。散會后高明月把苗清泉叫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問：“你今天有情緒？會前我怎么對你打的招呼？上去就忘了？刺激鄭書記他們干什么？改不掉的臭毛病，一頭大笨驢！”取下眼鏡用衣角擦。
　　苗清泉說：“高局長我心情很不好，后悔去芝蘭縣當這個副縣長?！彼麤]提昨天發(fā)生在醫(yī)院的事。
　　高明月說：“你以為自己是誰？嗯？玉皇下凡？你只不過是這次全省下派干部中的一員，一只小小的臭蝦米而已！這次下去幫著搞農村改革的人多得很！別誤以為誰誰誰看上你了，那是你湊巧在市環(huán)衛(wèi)局當技術處長又趕上那里出了情況。你有啥了不起？笨頭笨腦的去了能不能勝任還兩說呢，沉不住氣的東西！發(fā)不泡的死面饅頭！”痛痛快快地發(fā)了一陣氣，恨鐵不成鋼。
　　苗清泉等他責備完了說：“工作不該交給李明，他不懂環(huán)衛(wèi)。”
　　“就你懂？交！交完了馬上滾到芝蘭縣去，局里好有個清靜?！?br /> 　　高明月罵完坐在沙發(fā)上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又說：“我知道你內心矛盾好長時間了，遇上一個有文化又漂亮又對你熱情的，就成了個腳踏兩只船的大笨蛋，都掉進河里了還在猶豫到底該上那條船。我要奉勸你婚姻是不好跳槽的，人們的道德觀念容不下你這種人，你會臭，會身敗名裂。當初干嘛要和別人結婚成家？你們都有孩子了，這是既成事實你要負責到底，社會人心不會認可你拋妻別子去愛上個新人。你皺啥眉？不想聽？嫌煩？那你滾，滾去找李明交待工作?！睔獾冒衙缜迦Z走了。
　　
　　下午上班，苗清泉拿著要移交的文件和應辦理事項的資料去見李明，到了門口敲了幾下，聽見“請進”后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