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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前位置:首頁>長篇頻道>經(jīng)典言情>瑪比諾紀(jì)傳說>第六章 布蘭的復(fù)仇

第六章 布蘭的復(fù)仇

作品名稱:瑪比諾紀(jì)傳說      作者:杉苓      發(fā)布時間:2014-11-28 20:25:50      字?jǐn)?shù):8479

  “布蘭,布蘭!”
  布蘭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是米拉貝爾,站在他眼前。
  嗯?怎么可能見到米拉貝爾?
  他肯定還是在做夢。
  他想把眼睛再閉上。卻感到她的手輕輕觸到了他的臉。指尖涼涼的。
  這個夢好真實啊。他哼了一聲,準(zhǔn)備翻身再睡。
  “醒醒,布蘭!”米拉貝爾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這次他再睜開眼睛,注意到不光有米拉貝爾在,還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出那是安古斯。
  他們兩個人一起看著他。
  他怎么會也出現(xiàn)在我夢里?我怎么會把這兩個人夢到一起?
  他提醒自己以后做夢得注意點了。
  “布蘭,你怎么樣?身上疼嗎?”米拉貝爾還在對他說話。
  他這才感到身上有些地方火辣辣的,好像被勒過一樣。
  他欠起身來。他應(yīng)該是在什么地方?
  哦,對,他是到狄韋德出使來著。然后呢?
  他坐了起來??闯鲎约哼€是在昨天的那間大廳里。天好像是剛剛亮的樣子。一縷最初的陽光從東面的刻花玻璃窗戶里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碎影。
  如果他不是在做夢,米拉貝爾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她還像四年前他印象里那個樣子,只是她的臉色非常憔悴。
  她很關(guān)切地看著他,伸手想要扶他起來。
  “米拉貝爾,真的是你嗎?我是做夢還是醒著?你怎么會在這兒?”他問。
  安古斯主動為他做了回答:“你姐姐是為了救你才來的。昨天我安排了一場很有趣的游戲,你還沒來得及覺察什么,就中招了。多虧你姐姐愿意來陪我過夜,我才決定饒過你,讓你們姐弟今天早上一起回家?,F(xiàn)在你們就可以走了,別忘了把你的隨從都叫醒。如果再落下哪個,我不會再和他們的姐姐做交易了?!?br />   對于他的話,姐弟兩個的反應(yīng)都很平靜──布蘭是因為頭腦還在發(fā)蒙,沒太聽懂安古斯的意思。他只是疑惑地看著米拉貝爾。
  米拉貝爾卻是徹頭徹尾的無動于衷。她好像沒聽見安古斯說的話,也好像沒看到身邊有他這么一個人。仿佛只當(dāng)他不存在。
  “我們走吧,”她對布蘭說完,忽然收回了扶著他的手,轉(zhuǎn)身走出了大廳,到了外面的晨光里。
  她走得并不是很穩(wěn)當(dāng),好像身上哪里忍著痛的樣子。布蘭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安古斯剛才說的兩個字:“過夜”,更確切一點還是“陪他過夜”。
  他一下跳了起來。追了出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回過身來,對著安古斯的方向大喊了一聲:“你都做了什么!”
  他的隨從們?nèi)惑@醒了。
  他們很快就全都消失在了安古斯的視野里。
  他臉上的表情并不高興。
  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西行了一個多小時,米拉貝爾一直不開口。她的嗓子很疼,沒有辦法說話。還有就是她也不想說話。
  她的馬落在隊伍最后頭。布蘭好幾次回過頭來張望著,想等她趕上他、和她搭話。但是看到她低著頭出神的樣子,就還是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像她總是在低頭看著地上的小石子,要么就是凝視一棵孤零零的、遲開的小野花。
  米拉貝爾也許不算特別活潑外向,但布蘭也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這么沉默,這么了無生氣。
  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他努力回想前一天的事。他想起了漂亮的萊雅諾。她唱了一首歌,然后他就特別困,睡著了。還有和他隨行的人,他們都一起睡著了。從昨天白天一直睡到今天早上?這不太正?!?br />   他把這些事情和早上安古斯的話串連在一起,心里猜出了個大概。
  雖然只有十七歲,但是他也能想象出各種最慘痛的畫面,最最慘痛的是,它們都可能是發(fā)生在米拉貝爾身上的。而她遭受這些,都是為了救他。
  他的胃里一陣抽搐。
  他的馬也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直到他聽到一陣呱噠呱噠的馬蹄聲從后面向他接近,他才回過頭去。是米拉貝爾。他們兩個人一起落到隊伍最后頭了。
  姐弟兩個沉默著策馬而行,走了很久。好像各自都在想著心事。
  “米拉貝爾?!辈恢肋^了多久,布蘭忽然打破了沉默,“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的?!?br />   米拉貝爾好像從夢里驚醒一樣。她像剛發(fā)現(xiàn)布蘭似的打量著他:“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啞啞的。
  “我要替你報仇?!?br />   她的臉色變憂慮了:“什么意思?怎么報?”
  “我?guī)先笋R去攻陷狄韋德的城堡,手刃了那個禽獸……”
  她更憂慮了,搖了搖頭:“不用,我不需要你給我報仇……”她本來想接著說你別再給我添亂就行了。但是想一想這么說對布蘭并不公平──整件事并不是他的錯,他聽了會委屈的,所以就還是沒有說。
  是的,理智上她知道這不是布蘭的錯。情緒上,她卻壓抑不住一種感慨:從前她是那么想要一個小妹妹,上天卻給了她一個小弟弟?!皼]有小弟弟,也許不一定不好,有了小弟弟,可能還有隨之而來的麻煩,”媽媽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邊回蕩?,F(xiàn)在真的是他給她引來這么大的麻煩。她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有更多的麻煩了。但愿沒有??墒撬€在這里想著怎么復(fù)仇……
  他們應(yīng)該是走到一個村子附近了。前面,村外的草地上擺著熱鬧的集市。討價還價的賣主和買主,抱著孩子、領(lǐng)著孩子買東西的媽媽們,香噴噴剛出鍋的小蛋糕,鮮嫩的白菜和水靈的胡蘿卜、花花綠綠的玩具、厚實的衣服鞋帽……她饞饞地看著,好像這溫暖的人間煙火能縈繞她、保護她、滲進她心里,驅(qū)散那里的寒意。
  她確實是心寒了。她一直相信舅父善良的心愿:每個人心里都有好的一面??墒鞘聦嵶C明,在安古斯那樣的人面前,這只能是她過于天真的幻想。他一手制造了那個該死的杯具,哄她中了魔咒,而她還在以為那一杯水是出于善意。
  也許全都是她想錯了。其實她早就應(yīng)該明白,從這場陰謀一開始,她就注定了是最后的犧牲品,沒有出路,沒有逃脫,只有一步步走進羅網(wǎng)。
  現(xiàn)在布蘭要為她復(fù)仇,這會不會是她理應(yīng)得到的補償呢?
  布蘭還在看著她,好像還在等她給出一個為什么不用復(fù)仇的理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為了那些胡蘿卜,”她對著集市上揮了揮手,“我希望你不要為我復(fù)仇。如果讓過去的事過去,它再不好,也還只是我和那個安古斯之間的事。如果你為我去掀起征戰(zhàn),這樣的村子、這樣的集市、這樣的人們,很多很多東西,可能就再沒有了。到那時候,許多人都會想為他們所失去的親人復(fù)仇,然后就會有許多許多、復(fù)不完的仇。如果你也遇到危險了呢?我到狄韋德來,就是為了救你離開危險,你能為了復(fù)仇、反而再陷到危險之中去嗎?”
  布蘭皺起了眉頭。她希望他是在斟酌她的意思。
  “但是你必須跟我回塔拉去。”想了一會兒,他說,“不要再回山谷里去了,那樣太不安全。這次事情對咱們是個警鐘,不能對新氏族再那么不加防范了。他們能干出一些咱們永遠(yuǎn)想不到的事,讓咱們非常被動。在塔拉,我們可以保護你?!?br />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米拉貝爾盡最大的可能給了他一個微笑。她的弟弟確實長大了。
  
  “安古斯,你怎么了?”普萊德里問。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把安古斯從馬背上撞下來了,“競技場上比槍術(shù),我從來沒贏過你的,你今天不舒服嗎?”
  安古斯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看到自己的紅馬已經(jīng)一溜煙跑到場地圍欄那邊去了:“沒什么,我好著呢。從前我總是贏,是因為你們一直讓著我,”他對自己的親衛(wèi)隊長笑了一下,“你早就應(yīng)該像今天這樣,拿出自己真實水平的?!?br />   普萊德里擔(dān)心地看著他:“要不然,我們換成重劍練習(xí),怎么樣?我擔(dān)心你再這樣摔下去,會摔成腦震蕩的。”
  “好吧。”安古斯同意得很爽快,他走到劍架前,抽出一把劍,握在自己手里。
  “呃,那把劍是我的,”普萊德里提醒他。
  “嗯……對,我就是要拿給你?!卑补潘?fàn)N爛地一笑,把劍遞給了他。
  普萊德里的表情更擔(dān)心了。
  安古斯又拿出一把劍,看了一眼:“啊……”他瞥見親衛(wèi)隊的副隊長帕爾正好從旁邊路過,就招了招手。帕爾過來了。
“你的?!卑补潘拱褎θ搅伺翣柺掷?,“你們兩個,請吧?!比缓缶皖^也不回地走了。
  “他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帕爾和普萊德里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不知道,”普萊德里說,“最近有不少小道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哪些讓他不開心的東西。”
  “你是指什么?我聽說舊氏族那邊很生氣,好幾個威望最高的首領(lǐng)都主張對咱們出兵。”
  “但是尼希安把他們摁下去了,這個我也聽說了,尼希安那個老好人,還是那么軟塌塌的?!?br />   “還有什么?好像聽說布蘭的那個姐姐回到塔拉就病倒了,病得很重,好幾天發(fā)燒、昏迷不醒什么的……”
  “現(xiàn)在她醒了嗎?”
  “不清楚。這個會讓安古斯從馬上摔下來嗎?”
  “誰知道。”普萊德里聽完,對著帕爾撇了撇嘴,挑了挑眉毛。
  也許安古斯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連續(xù)好幾天睡不好覺了。
  沒有什么理由,就是睡不著。他只能躺在床上,兩手枕在頭底下,看著對面窗外的夜空,看著月亮從天上一點點走過。
  他試了好幾種安神的草藥茶,都沒有用。還有強力鎮(zhèn)定的咒語,也是無效。
  他是從哪天開始這樣失眠的?
  讓他想一想,好像……就是從米拉貝爾離開的那天晚上。
  不可以提米拉貝爾這個名字。他突然想起來。這是他嚴(yán)禁自己想起的一個名字。剛才怎么疏忽了呢?
  他躺在床上實在睡不著,就起來到了窗邊,看著下面的花園。
  又快到冬季里最重要的那個節(jié)日了,新氏族所崇拜的男神的生日。園丁們已經(jīng)把花園布置了起來。擺起了蔥綠的杉樹,樹上掛滿花球、彩燈。今年的杉樹格外蔥郁高大,披著滿月的光輝,燦爛奪目。
  樹下還有一些簇新的小擺設(shè),像小小的雪橇形花車、精巧的小籬笆什么的。在它們旁邊一個背靜的角落里,擺著一只不那么新的木雕小鹿。
  它好像從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有了。最開始是他要求每年過節(jié)都看到它的,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再特意提起它,但是過節(jié)的時候把它拿出來擺上,已經(jīng)成了城堡里的慣例。
  它在月光下戴著一頂小紅帽,好像在抬頭望著他。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從這同一扇窗口,經(jīng)??吹交▓@外面有另一個孩子,仰著一張小臉,被她的媽媽牽著手,欣喜地望著花園里這一片五彩繽紛。
  那個叫做小蘋果的小孩。
  還有她的媽媽。
  他突然想起為什么米拉貝爾會讓他覺得眼熟了。
  她有點像當(dāng)時那個小蘋果的媽媽。但不完全像。
  她也有點像當(dāng)時那個小蘋果,但也不完全像。
  答案有可能很簡單,她就是長大了的小蘋果。
  他曾經(jīng)以為他不會再見到她了。
  可是現(xiàn)在,他心里面隱隱地知道,他把她又放走了,他可能真的不會再見到她了。
  那天晚上,她憑什么說那些挖苦他的話,使勁歌頌打水姑娘和牽馬到河邊的少年,好像他們就是他的對立面一樣?
  難道他沒有從小到大、經(jīng)年累月地牽馬到河邊嗎?
  難道他沒有期望著遇到她來打水嗎?
  可是她在哪兒呢?
  是她沒有來好不好?
  所以那天晚上他怎么能不生氣呢?
  但是那天晚上他還并不知道她就是她。
  如果知道了又能怎樣?能有什么區(qū)別?
  她不會記得孩提時的事。她也不會記得喝下魔杯之水后發(fā)生的事。
  倒霉的是,他都記得。
  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那天晚上。
  魔咒的作用發(fā)揮得太出色了。當(dāng)他和米拉貝爾彼此凝望的時候,他在她眼里看到的是那樣的親近。這讓他很滿意。他的咒語這么成功(他想他應(yīng)該是為了咒語成功而滿意)。然后他就頭腦發(fā)熱起來。
  他就想說很多頭腦發(fā)熱時才想說的話。
  本來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想想就算了。
  可是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他認(rèn)為,反正米拉貝爾什么也不會記得,他不妨把自己想到的東西都說出來。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誤。
  因為說出了這些話之后,他自己就沒法把它們忘掉了。
  而且此后稍不留神,它們就會在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
  它們是他頭腦發(fā)熱時候說的話,讓他在理智清醒的時候回想起它們,實在是太難堪了。
  比如,他說過要給米拉貝爾七個孩子,還要他們?nèi)奸L著她的綠眼睛。
  他還記得她的反應(yīng),很寬恕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知他說了可笑的、根本不值得一信的話,但是還是決定包容他,只因為他是她所愛的人。
  接下來他的反應(yīng),還有他說過的別的話,等等,就實在是更不堪回首了。
  是不是因為這些惱人的記憶,他才每天晚上睡不著覺?
  還是因為她留給他的那把匕首?他走回到床邊,從枕頭下摸出它,仔細(xì)看著。是不是因為天天把它放在枕頭底下,所以他才睡不著?
  早知道是這樣,他真的不應(yīng)該用“特里斯坦之杯”這個咒語的。他應(yīng)該找一個別的咒語,不是只讓米拉貝爾一個人遺忘,而是能讓他們兩個人同時遺忘的那種。
  這樣的話他心里會好受很多。
  還有一點是他沒有計劃周全的,米拉貝爾雖然忘掉了中魔咒以后的事,卻牢牢記著他如何哄騙她中了魔咒。她對于被騙是那么痛恨,所以當(dāng)她清醒過來以后,立刻對他格外冰冷。這種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非常傷他的自尊。他不會忘掉天色微亮的時候,是他先醒了過來,她還在甜睡,幾絲頭發(fā)掃到了眉上,他還在伸手想幫她把頭發(fā)拂開,她一下驚醒了,看著他的眼里只有陌生、茫然,然后是惶惑。他就知道,魔咒已經(jīng)失效了。
  然后她就走了,先走出他的房間,然后走出他的生活。她最后一次對他說的話,只問過三個字,“布蘭呢?”
  他默念著這三個字,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那大概是諷刺吧,如果不是的話,還能是什么呢?
  小的時候他總是希望遇見米拉貝爾,卻不知道為什么希望遇見她,也不知道遇見她了又能希望些什么。現(xiàn)在他想,也許他希望的是得到她的喜歡(可是為什么他想得到她的喜歡?他沒有去想?,F(xiàn)在對他來說,那只是一種有必要得到的東西,一種可以被他當(dāng)作目標(biāo)來獲取的東西)。
  現(xiàn)在他得到過了,可那是魔咒帶來的,是假的,而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而且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形看,不管真的假的,他都再不會得到她這份好意了。
  但是他可以得到她。因為她戴走了他的戒指。
  那是魔法戒指、結(jié)婚戒指,在他家族世代傳承的,有一對?,F(xiàn)在一個戴在她手上,一個戴在他手上。它讓他隨時知道她的所在──這就是這對戒指的魔力。她現(xiàn)在身在塔拉、尼希安的城堡里。這是他能感覺到的。
  在她承認(rèn)有那么一個詛咒籠罩她的時候,他還能把它交付給她,作為信物。這份感覺夠蕩氣回腸的了。所以他可以去塔拉主張他對她的所有權(quán)。他有這個資格。
  然后他把匕首在枕頭下放好,終于安然地睡著了。
  他夢見了米拉貝爾,在塔拉的節(jié)日慶典上、人群中,她穿的不是那身墨綠裙子了,而是黑色的,她的頭發(fā)也不是披著的了,而是梳成了一個蓬松的麻花辮子,搭在肩頭。他在夢里感覺她在望著他,臉色是那么凝重。

  米拉貝爾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有那枚戒指,是在回到塔拉之后了。
  那時,她和布蘭到了城堡門口,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伊維希安。
  他面帶笑容、看她有點費力地下了馬,歡迎地說:“米拉貝爾?好久不見了。身體可還好?我知道你受罪了,不容易啊,要當(dāng)個好姐姐,得吃多少苦……”
  “你這是什么意思?”布蘭走上來問。
  “你還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嗎?”伊維希安很吃驚,“米拉貝爾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還不知道?不會吧?她去狄韋德把你救了出來,然后沒跟你解釋一下事情的始末?”
  他怎么會已經(jīng)知道了狄韋德的事呢?布蘭和米拉貝爾都覺得納悶。
  “是一只小鳥告訴我的?!币粋€聲音從伊維希安后面?zhèn)鱽恚瑥拈T洞里走出來的是年輕的德魯伊特,卡斯沃倫,“然后我又告訴了伊維希安,你們不怪我多嘴多舌吧?”
  他饒有深意地對米拉貝爾笑了笑。
  她皺起了眉。
  “開個玩笑而已?!笨ㄋ刮謧悡Q上友善誠懇的語氣,“是我從路上聽到的消息。我跟著潘杜埃蘭大師去格溫奈德參加德魯伊特大會,回來的路上碰到一些來自狄韋德的旅人,是從他們的言談中,我才聽說了你的遭遇。我真的很為你難過,米拉貝爾?!彼雨P(guān)切地說,“你是那么玉潔冰清的一個女孩子,這次卻在新氏族慘遭蹂躪。這是我們整個舊氏族的奇恥大辱,你放心,我們是不會讓你白白蒙羞的!”
  他真的是要我放心嗎?我怎么覺著他的話句句聽著都扎耳朵呢。米拉貝爾想。她并不熟悉這個卡斯沃倫,但他是伊維希安的朋友,所以她并不指望能從他那里得到多么真誠的同情。恰恰相反,雖然他說得慷慨殷切,她卻覺得他十分可疑。他提到“小鳥”,還有他去過首領(lǐng)麥斯那里──是在什么時候?左右不過她出事這幾天吧。她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盼望、卻未曾得到的麥斯的援助。她微微低下頭,抿了抿嘴唇。
  “好啦,我看咱們不要在這里打擾米拉貝爾了,她經(jīng)歷了那么一個人神共憤的夜晚,一定是身心俱損,需要趕快休息。”伊維希安體諒地說,“米拉貝爾,我跟父親都通報過了,他也知道了你的事。他給你安排了清靜的房間,你回了城堡以后自會有人為你領(lǐng)路,你先去歇著、養(yǎng)一養(yǎng),等好一些再說別的事吧。”
  然后他點一點頭,往前走去了。經(jīng)過布蘭身邊的時候,卻又停下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布蘭,你的媽媽是我父親最疼愛的小妹,我本應(yīng)也對你疼愛一些。可是這次的事,我實在不能不說你,你連自己的姐妹都保護不了,還怎么能擔(dān)當(dāng)我們舊氏族的首領(lǐng)?發(fā)生了這么惡性的事件,我怕我們舊氏族的年輕人都要跟著學(xué)壞了。那個安古斯倒像是給我們上了一課,是不是以后我們?nèi)绻捕⑸夏膫€女孩、她卻不肯合作,我們也可以把她的兄弟綁了,然后脅迫她服從呢?”
  “是啊。”卡斯沃倫跟上來說,“我也有個妹妹在家里,很有幾分姿色。我好害怕啊,以后我出門是不是都要多加小心了?”
  看著他們兩個離去的背影,米拉貝爾攥緊了左手。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感到手上有東西。
  是左手的無名指上,套著一個銀色的小圈。
  她見過這個小圈,它是安古斯拿給她的那個戒指。
  她記得當(dāng)時并沒有接它。
  是后來什么時候他給戴上去的吧。拜他所賜,她有好大一段記憶都是空白,可能是那段時間里被戴上去的。
  幸好那段時間里所有的畫面都沒有記憶,否則,回想起來的話,該是多么可怕呀。
  她想把戒指摘掉。
  但是摘不掉。
  大家都沒有見過戒指這種東西。安頓下來以后,負(fù)責(zé)照顧她的一個老婆婆說,也許往手上涂點油,或者是滑溜溜的皂莢水,就能把它取下來了。
  但是涂什么也沒用。它像長在她手上一樣。
  “不能再弄了,再弄就要把手都弄壞了?!绷硪粋€老婆婆說,“先戴著算了,也挺漂亮的,當(dāng)個首飾吧??此牟馁|(zhì),說不定也很貴重呢?!?br />   可是第三個老婆婆隱約想起來,她聽人說過,在新氏族,戒指這種東西代表著“約束”和“從屬”,一個女人屬于一個男人,她才會戴上他給的戒指。
  所以不管它多貴重,米拉貝爾都不想要它。因為,有什么能比自由更貴重呢?
  在這之后,她就病了。很多天都昏睡著,不吃、不喝,什么都不知道。
  在這期間,尼希安在自己的議事廳里會見了舊氏族各部落趕來的首領(lǐng)。布蘭站在他的左側(cè),聽著首領(lǐng)們激烈的言辭。他們都是同一個意思,就是應(yīng)該向狄韋德復(fù)仇。
  “我知道這件事情確實會激起我們復(fù)仇的決心,”尼希安擺了擺手,讓眾人安靜下來,“可是我們也要想一想復(fù)仇的代價……”
  他的話讓布蘭想起了米拉貝爾對他的那番勸告。因為那番勸告,回到塔拉后,他一直沉默而安靜,任激憤的群情從他身邊洶涌而過,他卻從不參與。
  不知道舅父的話能否也安撫住在場的眾人呢?
  他又聽到了一個聲音在發(fā)言,卻不是舅父對首領(lǐng)們的勸說,而是沖著他來的:“我想知道布蘭為什么一直不說話?他當(dāng)真是這么一個懦夫嗎!”
  他吃了一驚,看到說話的人是貝里,塔拉之南、加萊德部落的首領(lǐng)。
  “為什么你的姐姐為你受了這樣大的屈辱,你卻只字不提為她起兵復(fù)仇之事?”貝里漲紅著臉膛問。
  在布蘭兒時的印象里,貝里是個很和氣的大哥哥,每次見到他總會送他一兩個小彈弓、小木棒之類的玩具,然后讓他幫忙捎個話:“替我向你姐姐問聲好?!?br />   現(xiàn)在他怎么變得這么兇了?
  “我,因為米拉貝爾不讓我為她復(fù)仇……”布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也覺得自己這樣說,沒有面前這些首領(lǐng)們那么有底氣。
  “喲,好一個聽話的小弟弟?!闭f話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伊維希安,只有他才有這種譏諷的腔調(diào),“姐姐不讓你復(fù)仇,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太聽話了。我也能猜得出米拉貝爾會這么做,她的性格就是太軟弱了。”
  “伊維希安。”他的父親點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不說話了。
  “我們大家要冷靜下來。”尼希安接著說,“我認(rèn)為米拉貝爾的勸告是有道理的,我也是同樣的意思。復(fù)仇會引起戰(zhàn)亂,會成為一個導(dǎo)火索,新舊氏族之間的和平維系起來本已不易,一旦打破,后果可能不堪設(shè)想……”
  “那我們就一味忍氣吞聲嗎?我怕新氏族不會領(lǐng)我們這份情,我們越是忍讓,他們才越要囂張呢?”西海岸上哈維根部落的首領(lǐng)卡拉多克說。
  很多人同意他的意見,紛紛附和著。
  另一些人沉默著,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時,一個清晰的聲音響起來了:“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大家都向說話的人看去,是伊維希安身邊的卡斯沃倫。
  “德魯伊特,你有什么辦法?你應(yīng)該是有智慧的人,讓我們聽聽你的意見?!蹦嵯0舱f。
  卡斯沃倫微微一笑:“根據(jù)古老的律法,一個女人受到傷害,應(yīng)該由她的兄弟為她復(fù)仇?,F(xiàn)在布蘭的姐姐受到傷害,自然要由他來出面。而且她是為他而做出犧牲,為她雪恥更是他義不容辭的責(zé)任。然而盲目用兵又確實會帶來不必要的戰(zhàn)亂。因此何不折中一下,還是由布蘭出面,但不是帶兵攻打狄韋德,而是由他單獨向狄韋德的領(lǐng)主挑戰(zhàn)。新氏族顧及顏面,必然不敢不受。這樣,就可以在他們兩人之間一決高下,為此事做個了結(jié)。”
  這倒是還沒有人想到的一個新主意。
  “可是據(jù)我所知,狄韋德的安古斯年長布蘭十歲,又詭計多端,布蘭前去,萬一遭遇不測……”尼希安沉吟著。
  “父親這話說的,布蘭是您的繼承者,他若不是人中之人,未來怎能勝任我們舊氏族的最高首領(lǐng)之位?父親不要總是顧念他年輕,不敢放手讓他去歷練。這是一次多好的機會,讓他好好去利用,說不定會成為他人生中一個里程碑式的事件呢?”伊維希安說。
  去挑戰(zhàn)安古斯!布蘭心里一陣悸動。那個不把他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安古斯。他把我當(dāng)成三歲小孩,把我的姐姐當(dāng)成泄欲的工具……應(yīng)該讓他嘗嘗我寶劍的鋒刃是什么味道了。他想。
  尼希安還在沉吟:“這件事……也還是要慎重,切不可貿(mào)然。我還要考慮一下,我要再多征求一些部落首領(lǐng)的意見,可以進行一次公投。到時候,根據(jù)大家投票的結(jié)果再來決定吧?!?br />   布蘭的心在砰砰地跳。他希望投票的結(jié)果是讓他去。那樣,他也許會凱旋歸來、也許會戰(zhàn)敗身死……但是不管哪一種結(jié)果,他都對得起米拉貝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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