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場面(十三)
作品名稱:毫無優(yōu)勢 作者:曲新同 發(fā)布時間:2014-12-03 11:42:17 字數(shù):3985
人們在歡快地跳著舞,并非是完全按照蘇格蘭里爾舞的動作,而是完全超出了那一套程式,在整個甲板上成了一片舞蹈的海洋。他們都互相扭成一團,像風一樣地旋轉(zhuǎn)著。他們甚至抓過來其中一些水手,只要他們遇見了就都硬拉了來。男人和女人結(jié)成雙一起跳舞,男人和男人也跳在了一起,更不要說女人和女人了,就連孩子們也互相結(jié)成對一起跳,或者還有人在一個人獨自跳,根本就不講究什么步法,胡亂地都攪成了一團——每個人都在擋著每個人的路,不過這也早就沒有什么關系了。有個角落里有些孩子們舞成了一團,高舉著雙手風一樣地旋轉(zhuǎn)著,最終都頭暈倒了下去??墒菦]過兩分鐘時間他們又都站了起來,也顧不得還有些頭暈了,又都開始飛快地旋轉(zhuǎn)起來。
瑪麗已經(jīng)與安德魯雙手相接,并且圍繞著他的身體一個勁旋轉(zhuǎn),接著又與別個男子跳在了一起,他俯身朝向她并摟住她嬌小的身子旋轉(zhuǎn)。她已經(jīng)早就看不到小詹姆斯在哪兒了,不知道他是否依然老老實實跟他的祖父呆在一起。她又放低身體跟那些孩子們舞蹈在一起,盡管她不能跟他們一樣大膽而無所顧忌。在這些瘋狂舞蹈密匝匝的人體當中她感到有些無助,可她停不下來——她不得不隨著音樂使勁跺足并起勁旋轉(zhuǎn),否則的話就會被別人踩在腳下。
“現(xiàn)在你要聽我告訴你們,”老詹姆斯說道。“這位老人,威爾.奧發(fā)普,我的祖父——他就是我的祖父正如我就是你的祖父——威爾.奧發(fā)普正坐在自己家的屋外,在晚上,在那兒休息,這是一個溫和的夏日夜晚。就他一個人,獨自一個兒?!?br />
“這時有三個小家伙比你大不了多少,他們正從威爾的屋角那兒轉(zhuǎn)過來,他們開口問他晚上好。你晚上好啊,威爾.奧發(fā)普,他們說道?!?br />
“是啊你們也晚上好,小家伙們,我能為你們做什么呢?”
“你能給我們一張床晚上睡覺或者一個地方好躺下來嗎?他們說道。是啊,他說,是啊,可是我認為像你們這樣三個小家伙不難找到一個房間住吧。一邊說著他就走進了屋中,而后面他們緊緊跟隨著,他們又說道,順便你就給我們那把鑰匙好了,怎么樣?就是你那兒我們的那把大銀鑰匙。好啊,威爾轉(zhuǎn)回身去看,他在找那把鑰匙,一邊找一邊自己尋思,最后想明白了,哪里有什么鑰匙啊?這樣就轉(zhuǎn)回身去問他們。哪里有什么鑰匙???因為他想起來自己這一輩子哪里有過什么鑰匙。大鑰匙或者銀鑰匙,他從來就沒有過。你們問我要的這到底是一把什么鑰匙呢?說著轉(zhuǎn)回身去四下看著,他們早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走到屋子外面,又圍著屋子轉(zhuǎn)了一圈,朝著大路上看去。不見了他們的蹤影。朝著四外山上看去。也沒了影兒?!?br />
“這時威爾就明白了。他們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家伙。啊,不是的。他們根本就不是三個什么小家伙兒?!?br />
小詹姆斯一點聲息都沒發(fā)出。在他的背后是密匝匝喧囂不止的跳舞的人們形成的人墻,而在他的一側(cè)是他的母親,懷里是那個小動物張牙舞爪鉆在她的懷抱中。而在他的面前是這位嗓音低沉的老人,目光堅定卻態(tài)度冷漠,他帶著重重口氣的喘息撲面而來,他的委屈感和牢騷感以及在別人眼中的重要性正如眼前的這個孩子等同。他的本性是貪婪的,狡猾的,甚至是暴虐的。這是小詹姆斯第一個意識到自己所遇見的與自己完全一樣的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他基本上難以集中自己智慧上的優(yōu)勢,以展示自己并未完全被對方所挫敗。
“鑰匙,”他說?!拌€匙?”
阿格尼絲一邊觀看著舞蹈的人們,突然間一眼見到了安德魯,他的面孔已經(jīng)漲紅而且兩只腳都沉重得抬不起來了,依然跟數(shù)個快樂無比的女子們手拉手在一起跳著舞。他們現(xiàn)在所跳的這支舞的名字叫作“挦柳枝舞”。沒有任何一個姑娘臉上的表情或者跳舞的動作會引起阿格尼絲心中一點憂慮。安德魯從來就不會給她任何擔憂。她還看見瑪麗也在那兒隨著舞曲搖擺不止,甚至她的兩面臉頰上也泛起了一絲喜悅的紅暈——盡管她看上去依然那么的羞怯,她的個子實在太矮了,抬起頭來都看不到別人的臉上。她又看到了一位牙齒幾乎脫光了的丑老太婆,她在自己生過孩子一星期之后也生下一個孩子,此時正與她那連腮幫子都癟進去了的老男人一起跳舞。她的身子看來并非那么虛弱酸疼。她順產(chǎn)生下這個孩子必定是就像產(chǎn)下一只老鼠那么容易,然后就把它送與自己這個或那個瘦弱不堪的女兒去照管。
她看到了蘇特爾先生,那位外科大夫,正氣喘得不行,好不容易掙脫了一位正想抓他來一起跳舞的女子,一頭鉆進人叢中穿過跳舞的人們趕過來與她打招呼。
她希望他不會過來。那樣的話他就會看到自己的老公公是何種人物了,或許還不得不聽這個老蠢物的胡說八道。他會瞧見他們那單調(diào)乏味現(xiàn)在甚至都不潔的鄉(xiāng)村服裝。他會瞧明白她究竟是何類人了。
“原來你在這里啊,”他說道?!澳惚е愕膶氊愒谶@兒。”
這樣一句話阿格尼絲此前從未聽到過,以這種方式用以提到一個初生的孩子??雌饋砗孟袼赃@種方式對她說話,就如他跟自己任何一位熟人說話一樣,或許會是一位女士,并非像一位醫(yī)生對一位病人那樣。這種行為方式卻令她感到極為不安,以致她不知該如何來應答才好。
“你的嬰兒還好嗎?”只聽他問道,進一步探根究底。由于跳了好一會兒舞而氣喘吁吁,盡管臉上不那么漲紅,卻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是啊?!?br />
“那你自己呢?你完全恢復了體力沒有?”
她輕輕聳了下肩膀,為了不使懷中的嬰兒脫離嘴中含著的乳頭。
“你的氣色很好,不管怎么說,這可是好的跡象?!?br />
她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輕輕嘆了口氣,從而覺得他之所以這么說是由于他自己的面色不好看,在清晨的光照之下,簡直就像蒙了一層凝乳一樣白得發(fā)青。
接著他又問自己可不可以坐下來,允許他與她說上一會兒話,這樣她又一次為他的彬彬有禮循規(guī)蹈矩而深感困惑了,可是她回答說你隨便喜歡怎樣做好了。
她的老公公對這位外科大夫——正如她也是如此——給予鄙視的一瞥,然而蘇特爾先生卻并未注意到,也許他甚至都不明白這位老人以及那個頭發(fā)濃密、腰板挺直、面對老人坐著的那個男孩,與她究竟是什么關系。
“這場舞跳得簡直是太熱烈了,”他說道?!岸銋s不給任何人機會選擇是否與你一起跳??墒悄愕镊攘ψ阋晕總€人過來邀請于你?!彼又謫柕溃澳愕郊幽么蟮奈鞑繒鳇c什么呢?”
在她看來這簡直是一個蠢到不能再蠢的問題。她晃了晃她的腦袋——否則她會如何回答呢?她可以洗衣、縫補、烹調(diào)甚至肯定要繼續(xù)哺育更多的孩子。無論到哪兒做這些事兒都沒有多大關系。僅僅是呆在一個家中,這個家還算不錯就行了。
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個男子喜歡自己,以什么樣的方式到什么程度也無所謂。她記起來他的手指劃過自己皮膚的感覺。盡管如此,對一個懷中抱著幼兒的婦女,這又會有什么傷害呢?
她感覺自己的心情被振作起來要送給他一點溫情。
“那么你會做些什么呢?”她反問道。
他笑著回答說或許自己還會繼續(xù)執(zhí)業(yè)此前所從事之事,而且還了解在美國——他就是這么聽說的——人們非常需要有過專業(yè)經(jīng)驗的大夫或外科醫(yī)生,這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們也都是如此。
“但是我卻并不打算自己被局限在某座城市之中。我甚至希望能遠到密西西比河附近去行醫(yī),這是至少的打算。密西西比河的對岸曾經(jīng)全部是屬于法國的屬地,這個你是知道的,但是現(xiàn)在它卻屬于美國,而且那里非常開放,任何人都可以去,除非你不小心會遭遇印第安人那就麻煩了??晌也粫诤踹@些。如果那里真有經(jīng)常與印第安人的沖突,那就更加需要有一位外科大夫了?!?br />
她一點都不知道關于密西西比河的事情,但是她卻看得出來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會與人發(fā)生沖突之人——他看著決不像一個能與吵吵鬧鬧的哈維克人小伙們奮起爭斗之人,更不要說紅面孔的印第安人了。
這時有兩位跳舞的人旋轉(zhuǎn)著靠近他們的身旁,帶起的一陣風撲向他們的面龐。這是一位年輕的女孩,準確來說還是一個孩子,她的長裙下擺因旋轉(zhuǎn)而飛舞著——而跟她在一起旋轉(zhuǎn)的非是別人,正是阿格尼絲的小叔子,瓦爾特。瓦爾特此時正在傻乎乎地朝著阿格尼絲以及外科大夫還有他的父親不住地點頭哈腰,這位姑娘推拉著他帶著他旋轉(zhuǎn),他朝著她一個勁兒傻笑。她全身的裝束恰像是一位年輕而高貴的女士,頭發(fā)上打著一個蝴蝶結(jié)。她的臉上因快樂而陽光燦爛,她的雙頰閃爍著燈盞一樣的輝光,她對待瓦爾特的態(tài)度好像極其熟識的樣子,拿他好似就是一個大玩具一般靈活支配著。
“那個小伙子是你的朋友嗎?”蘇特爾先生問道。
“不是。他是我丈夫的兄弟?!?br />
這個女孩忍不住肆無忌憚地大笑著,因為她和瓦爾特——完全是出于她的不小心——差一點把另外一對正在旋轉(zhuǎn)的舞伴給沖撞倒。她簡直笑得都直不起腰來了,瓦爾特只好使勁兒扶著她。接下來她就顯然不是在笑了而是在咳嗽,而每一次咳嗽大發(fā)作剛一過去她又笑起來,,接著就又開始沒命地咳嗽。瓦爾特緊緊地貼身抱著她,半拉半托著她來到船欄桿旁。
“這個女孩子再也不會懷中哺育一位嬰兒了,”蘇特爾先生不禁嘆道,他的眼光不住地在吃奶的孩子與這位姑娘之間移動?!拔覒岩伤疾粫钪僖姷矫绹嗌俚胤搅恕ky道她就沒有人來照看嗎?不該允許她來跳舞的?!?br />
他一邊說著就站起來繼續(xù)注視著這位女孩,這時瓦爾特已經(jīng)扶著她來到了欄桿邊。
“去那兒了,她終于停住不咳了,”他嘴中喃喃道。“還好沒有咳血。至少此時沒有?!?br />
阿格尼絲并沒有把注意力過多關注到人們身上,但是她完全能夠感覺到每一個對自己發(fā)生興趣的男子,而且她現(xiàn)在可以看出來他感覺心安了,由于他對這位年輕女孩的這番判斷。她從而可以斷定這必定是由于他自身的某種狀況——那就是他必定是覺得自己還不算那么糟糕,相比較于別人而言。
欄桿那兒發(fā)出了一陣喊叫之聲,并非是發(fā)自這個女孩而是來自瓦爾特。接著又是一聲喊叫,接著許多人終止跳舞都紛紛奔向欄桿那兒朝水里看去。蘇特爾先生也急忙起身可是朝著那個方向并沒走上幾步路,隨著人流過去沒一會兒,又轉(zhuǎn)身返回來。
“一條鯨魚,”他說道?!叭藗冋f在船一側(cè)的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一條鯨魚?!?br />
“你就老實呆在這兒吧,”阿格尼絲憤怒的聲音叫嚷道,他聞聲驚異地轉(zhuǎn)身看著她。但是他發(fā)現(xiàn)她的這句話是沖著小詹姆斯說的,他正要站起身來朝那邊跑去。
“那么說這是你的小家伙了?”蘇特爾先生說,好像是剛剛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一樣。“我可以帶他過去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