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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郊游

作品名稱:末了之風塵嘆      作者:會稽功卓      發(fā)布時間:2014-12-05 18:46:35      字數(shù):3199

  “醫(yī)生說了,再過一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李學琛得到這個好消息,還沒有走進病房,就已經大聲念叨。
  進來的時候,沒見到莫邪。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yǎng),莫邪已經能夠自己下床走路,這會兒也不知道她踱到了哪里。
  這幾天,莫邪天天寫詩,在病床上,寫的詩都不讓李學琛看,他也納悶了,兩個既然已經復合了,親昵無間,也不該有什么秘密。
  他終于還是偷偷的看了。
  所有詩稿都壓在枕頭下面。
  
  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酒
  假如你是一杯毒酒,也求你讓我一飲而盡
  明知你是一杯毒酒,我卻戒不掉你
  讓我們痛飲彼此吧,然后醉倒,相擁而眠……
  
  愛情最偉大的行為,是成全
  你不愛我,但是我成全你
  真正的愛情,是一生的事業(yè)
  不因他遠離你而放棄
  沒有這種情操,不要輕言愛情
  
  我一直以為山是水的故事
  云是風的故事
  你是我的故事
  可是卻不知道
  我是不是你的故事
  ……
  詩稿還有很多,這多是一些篇幅很簡短的小詩。就像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句一樣,滲透著無與倫比的靈感與曼妙。
  以李學琛的文學修養(yǎng),讀懂這些詩句不是什么難事,可是問題是,莫邪為什么寫這些詩?為什么寫了還不讓他看?
  “反正看都看了?!崩顚W琛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詩興大發(fā)的在詩稿上寫下來幾行詩句:
  時間沒有等我
  是你忘了帶我走
  我左手是過目不忘的螢火
  右手是十年一漫長的打坐
  寂寞的人總是記住生命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人
  正如我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你
  
  我每天都在數(shù)著你的笑
  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
  
  凡世的喧囂和明亮
  世俗的快樂和幸福
  如同清亮的溪澗,在風里,在我眼前
  汨汨而過,溫暖如同
  
  而其實,那一雙明眸,在那窗外,看著他,默默的看著,泉水一樣涌出來。
  “我沒有奢望,我只要你快樂,不要哀傷。”這是李學琛寫下的最后一行字,寫完的時候,大概莫邪知道是時候進來了,促使李學琛倉促的將詩稿塞進了枕頭下。
  “你干什么呢?”
  “沒有啊,我就整理一下床鋪嗎?!?br />   “是嗎?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詩稿了?”
  “我——”
  莫邪打量了他一眼,“說吧,看完有什么建議?”
  “額,建議——哦,我都寫在上面了!你回頭自己看吧。”
  “站??!想溜?”
  “沒有,我溜什么溜啊?”
  “既然如此,我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我!”
  “行!你問吧!”
  “你想沒想和我結婚?”
  “額——”李學琛并沒有加以思索,他知道這個機會轉瞬即逝,要是自己再遲疑,她或許就不會再給自己機會,“我當然!”
  “好,那你求婚吧!”
  “啊,你這算什么?哈哈,行!我求婚!”
  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只有那麼多,你能給的也只有那麼多,在這個狹小的圈子里有些人要進來,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
  李學琛的手提包里一直放著一個戒指,原本就是給莫邪的,那個時候兩個人感情很好,本想著會結婚的??墒呛髞淼淖児?,這個戒指一下子找不到了歸屬,由于怕任曉婷責備,在兩個人好的時候,這個戒指也一直不被知道。
  現(xiàn)在當他打開盒子的時候,戒指上的鉆石依舊閃著璀璨的光澤,如果回憶象鋼鐵般堅硬那么人們是該微笑還是哭泣,如果鋼鐵象記憶般腐蝕那這里是歡城還是廢墟?

  一星期以后。
  莫邪和李學琛長假攜游,去到一處近年開發(fā)出的山野景點,見到瀑布深潭,她高興得跳起來歡呼,山風掠過,將她草帽吹落潭中,她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躍入潭中,撈起草帽,游回潭邊,躍到岸上。
  她還沒做出反應,周邊的游客已經響起掌聲,還有人說:“跟電影鏡頭似的!”
  他們躲到僻靜處,他把上衣脫下,晾到灌木上。
  莫邪說:“嚇死我了。知道你要表達,可也犯不著這么冒險?!?br />   “除了對你表達,其實,還有另外的內心秘密?!?br />   莫邪狐疑了:“什么另外的秘密?”
  李學琛告訴她,掉在潭里的,是草帽。草帽是用什么做的?
  她隨口說:稻草。
  李學琛告訴她,不,是麥秸。
  “把麥秸用水泡過,然后用雙手編成辮子,他們老家婦女幾乎一年四季都會在做完別的活計后,來順手干這個,叫做掐辮子。一掛辮子大約彎成五圈,近年來的收購價,是一掛一元錢,一個能干的婦女,一天掐辮子能出五六掛……”
  莫邪聽到這兒放心了,明白他內心里,有區(qū)別于她這樣的城里生城里長的人的眼光和心思,草帽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種便宜的遮陽物品,可是對他來說,是他到城里以前,奶奶、媽媽、姐姐們日常掐辮子變化成的產品。
  她引他聊得更多。李學琛細細敘說。李學琛告訴她,他們那個家鄉(xiāng),離交通樞紐遠,歷史上屬于兵家必棄之地,如今則屬于商家緩爭之處,無山無水,開發(fā)不成旅游區(qū),離最近的一處古跡也還有百里之遙,他也曾苦苦查閱過,竟找不出自古到今各方面的名人有出生在他們那個地方的,總之,那是一處平凡、平淡、平庸的所在。
  但是平實之地也有平安之福,城市化的浸潤,離得還遠,村莊雖然蓋起了新房,卻仍有古樸風貌,有人問城市膨脹耕地減少,為什么糧食還有得吃?他說,那就是因為還有他家鄉(xiāng)那樣的存在,每年還種大片的小麥,小麥收過種大片的玉米。而大田勞作之余,婦女們就維系著久遠的傳統(tǒng),掐辮子。
  莫邪在秋陽下聽他講家鄉(xiāng),心里仿佛陸續(xù)注入一縷一縷的光亮。他沒想到她愛聽這些。他進一步告訴她,之前很多出去念書的農家子弟大學四年的費用,學費是爸爸供,生活費呢,全是奶奶、媽媽和姐姐掐辮子掐出來的。
  莫邪把玩著那漸漸變干的草帽,忽然覺得,那是有生命的東西,她把草帽像寵物般擁在胸懷。
  他們原來的計劃,是順那山谷跋涉到最深處,據(jù)說那谷的盡頭有更高更奇更美的瀑布,那里有開發(fā)出的農家院接待游客,在那里可以吃到若干特別的鮮魚山蔬。
  但是,她提議改變行程,轉而去他的老家,她說她想看掐辮子,甚至想學著掐辮子。他很高興。
  對于李學琛而言,那里也是他許久都為踏足的留戀之地。而回老家去,這是他原來幻想過卻不敢貿然提出的。是的,這個假期很長,他們完全來得及轉換目的地。
  她隨他前往他的家鄉(xiāng)。絕對距離并不遠,卻要先坐火車,慢車站票,熬過一夜,再換長途汽車,再換三輪摩托,車載的終點是一處大集,從那大集鎮(zhèn)再徒步一小時,才到他家那個村子。確實無特點可言,就是不多的樹,模樣雷同的房舍,不甚整潔的村道,一種只能以農村命名的混合氣息。
  李學琛的老宅子已經被李繼根變賣,輾轉多手,如今已經面貌一新,雖然和城里的樓房相差甚遠,但是畢竟是新蓋的樓。他把她引到一家自己親友家時,已經夕陽西下。一進院,不用他指點,她就看到好幾個盆,有塑料盆、鋁盆,還有一只陶盆,里面浸泡著大體等長的麥秸,散發(fā)出一種香臭之間的曖昧氣息。
  那家女主人迎面出了屋,手臂上有幾掛剛掐好的辮子,不是知道他們來了表示歡迎,她是地道的不速之客。
  他剛剛遇到那家親友時就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她趕忙稱呼“大媽”。進屋以后又見到一位老奶奶。那家女兒已經出嫁,但就在鄰村,他說明天或許就會回來見面。
  奶奶坐在那里掐辮子,弄明白她的身份后咧開只剩幾顆殘牙的嘴無聲地笑了好久。
  莫邪隨即聽見院子里雞在拍翅狂叫,她到門邊往外看,是大媽在抓雞。
  那只母雞顯然一貫得寵,萬沒想到今天風云突變,因此拼力掙扎,他知道她的心思,怕她跑出去攔阻,就站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腰,但是她懂得,大媽聽見李學琛把她介紹出來時,并沒有什么強烈的表情,不過農村人那種宗族血緣維系中的那種家族觀念,以及從小看著長大的一種關懷,從此刻她那滿院抓雞的肢體語言,把她面對意外之喜的滿腔熱情表達得淋漓盡致,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如此看重,并且以如此淳樸的形態(tài)表達出來,是她職場生活中不曾經歷的。
  晚飯后和大媽聊天,才知道如今四季都有人進村來收婦女們掐好的辮子,除了去做草帽,廣東那邊又有盤成“黃金條”的,沒多久是下元節(jié),祭祀亡魂,要給他們燒“黃金條”。她發(fā)現(xiàn)東廂柴草間堆了不少廢棄的辮子,大媽悄悄告訴她,那都是奶奶掐的,老人手勁不夠,掐不出合格的了,可是,掐了一輩子,喜呀悲呀什么心思都掐進去了,所以不告訴人家不收,還由著老人掐……
  她意識到這里的婦女掐辮子其實更具有超出換錢的生命意蘊,眼睛潮濕了。
  李學琛說這家男主人是村里唯一的獸醫(yī),那天到外地出診,第二天一早才回來。她和他一起站在院門外,遠遠看到那鄉(xiāng)村獸醫(yī)騎著自行車從白楊樹下過來,她忽然想大聲召喚:“阿爸!”
  她不知道為什么,似乎總是覺得,她的根就長在這里,她的靈魂屬于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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