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潛伏的心（2）

　　感謝沫沫，讓我認(rèn)識韓龍。
　　感謝韓龍，為我設(shè)計了“小一”發(fā)型，跟所有人都不一樣。既不是常規(guī)的莫西干，也不是普通的紋理，既不扎眼，又別開生面，符合我的腦型，青春盎然，文藝流向，別于俗人。
　　此時，我跟韓龍已經(jīng)分頭喝下三瓶二兩裝牛欄山二鍋頭。
　　“小一！我女友吹了。所以，今天，特別輕松?！?br /> 　　“小梅人其實不錯?！?br /> 　　韓龍的女朋友叫鞏小梅，在報社印刷廠工作。
　　“是不錯，但沒多大意思，一天到晚只知道做飯洗衣，其他什么都指望不上。你跟她看場電影，她半道總能睡著，甭管多好的片子。我讓她沒事看看書，白巖松傳記、徐靜蕾寫真什么的，長長見識，她說看不下去。家里倒是放了五、六本書，有數(shù)學(xué)，有英語，還有星座指南，一字排開，每次這個翻兩頁，那個瞅一眼，半年過去了，還是那幾本書，不見進展。有這樣看書的嗎？這不糊弄自己嗎？小一！你說我得跟她過一輩子，怎么過呀我？見天跟她說什么呀我？就床上那點事我跟誰不行啊這年頭？”
　　“咱有雙手咱怕誰？”
　　“在理。”
　　那些天許多事情都不爽，又無法言說，跟韓龍喝酒算是我最高興的一天了。
　　賀玲玲一天一套唐裝鮮艷奪目地來十樓找花小青玩，但我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媽天天給她的姐妹哥們打電話，號召全世界都來關(guān)心我的配偶問題，說我在電臺工作事業(yè)有成，該成家立業(yè)了。
　　老俄婚后立即開始了聲勢浩大、態(tài)度嚴(yán)謹(jǐn)?shù)姆馍接钟媱潱辉俑鷱那耙粯尤逄煲粋€騷擾電話約我喝酒?？磥砼斯媸菣M在親兄弟之間的一道山。
　　我爸前列腺出現(xiàn)小問題，我?guī)メt(yī)院看過后整天吃藥。這讓我多少有些擔(dān)憂自己的生殖系統(tǒng)。我尚無子嗣啊！
　　幸好有韓龍，有好酒，讓我擱置煩憂，心像云一樣飄飄蕩蕩。心情一好，當(dāng)天大夜上得也舒服。我把《2666》拿到直播間，在監(jiān)聽賣藥的檔口閱讀。我從未讀過這樣的巨書，斤兩重不說，也沒什么情節(jié)，只因文筆格調(diào)有些不同，我就讓自己一直堅持著，每天看上幾頁，已經(jīng)看到139頁，看到阿瑪爾菲塔諾邀請曼努埃爾與讓·克勞德到家里吃飯。沒有什么吸引人的菜肴，只有菜豆，絕不會比泡椒鳳爪或五香花生米好吃。但文中描述的一本書像衣服一樣掛在晾衣繩上的情景很撞人眼球。不管是《幾何學(xué)遺囑》也好，還是其他什么書，晾書這樣的境況終歸不同尋常，要么那個晾書人執(zhí)著而怪異，要么作者有著超越大眾的奇思妙想。總之，這個環(huán)節(jié)不壞。為此，我有理由繼續(xù)排除困難，看下去，能看多少看多少，直到看不下去為止。
　　我自問自答：
　　人類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是什么？
　　人類看書。
　　有一件事開始浮出水面，孟堅開始比較正式地追求花小青了，攻勢很感人。
　　孟堅有短暫婚史，前妻在電視臺工作，據(jù)說干得很生猛，是個頻道副總監(jiān)。孟堅也不含糊，不僅是沈州之聲臺柱子，主持黃金檔新聞節(jié)目，還是臺里的團干部，人氣旺盛。本來夫妻倆好好的正比翼齊飛來著，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勞燕分飛了，直讓人感覺這年頭的好婚姻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有嚴(yán)格的時間限制，絕不會超時。孟堅氣色很好，身材挺拔，座駕豐田凱美瑞在臺里也算上中等，爹爹又在市里某局當(dāng)處長。從世俗角度觀察，孟堅比德飛更具優(yōu)勢。
　　孟堅爹爹官雖不大，但有車有司機，算是中產(chǎn)，因此孟堅很驕傲，說話時習(xí)慣提及“我爸他們處”及“我爸的司機”字樣，頻率不高也不低，大家勉強傾聽。只是他穿新衣服時喜歡第一時間主動報價，這對于數(shù)學(xué)一直不好的我來說多少有些累。孟堅知道花小青喜歡打羽毛球，每天午飯后必到后樓健身中心參加戰(zhàn)局。德飛當(dāng)然也去，既為花小青，也為那里的中午社交氣氛。德飛喜歡各種規(guī)模的社交，他干電臺不干外交是祖國的損失。每天中午，六套頻率熱愛健身和社交的人們都喜歡云集后樓健身中心，或健身，或看別人健身，或流汗，或看別人流汗，加厚交情，傳播信息，隨后，大家一起沐浴凈身。
　　之前，大家都知道德飛與孟堅以及渾河之聲的郭凱都在打花小青的主意，知道這幾個人一見花小青眼睛就直勾勾的，但都未展開正規(guī)攻勢，似乎都在積蓄力量，暗中較勁兒，些許熱鬧氣氛偶爾升騰下，轉(zhuǎn)眼就散了。
　　這回孟堅的團干部身份幫了大忙。他以團委的名義舉辦了一場全臺羽毛球大賽，一舉多得，既有效活躍了臺內(nèi)團員青年的業(yè)余生活，又跟花小青有了緊密接觸，還在花小青面前一展組織才華及能量。熱愛羽毛球運動的男女們以部門為單位積極參與，六套頻率各有五七八個人參加，其他部們?nèi)缧姓?、保衛(wèi)處、人事部等沒有頻率人多，也都派出一兩個代表。比賽激烈，黑馬頻出。廣播大廈整整熱鬧了半個月。最后的結(jié)果孟堅十分滿意，娛樂之聲勇奪第一，由我跟花小青組成的男女雙打在最后時刻站在了領(lǐng)獎臺的制高點。
　　比賽結(jié)束后花小青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平日里怎么孝敬她都是值得的。
　　臺里的表彰結(jié)束后，孟堅趁熱打鐵，以個人名義在綠廊一號飯莊設(shè)宴請幾位熱心幫忙的哥們和幾位主力選手吃烤全羊?；ㄐ∏嗍侵髻e。主賓說如果沒有小一，娛樂之聲就不可能獲勝，孟堅只好一并請了。賀玲玲代表渾河之聲奪得單打亞軍，也獲得了吃羊資格。本來我想開車直接去，花小青已經(jīng)預(yù)定了我的五菱榮光，但孟堅執(zhí)意不肯，非讓大家坐他車不可，一再說他的凱美瑞車體寬敞，能裝，于是，孟堅開車，我與花小青、賀玲玲一同前往。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花小青跟賀玲玲坐在后面?；ㄐ∏啻┝艘惶椎凵ㄅ吝\動裝，一頭長發(fā)輕輕柔柔挽在腦后，氣質(zhì)跟往常明顯不同，不見了慣常的清冷，多了幾許隨和與動感。賀玲玲穿了一身不知哪里搞來的白色人造棉質(zhì)地的半袖唐裝，算得上堅守的楷模。想想我跟她這一生的緣分真不淺，同學(xué)，同事，同運動，同烤羊……下輩子估計我還能遇到她。
　　最初，孟堅想走二環(huán)，那里路程簡潔，車速快，但沒想到二環(huán)又在補修。二環(huán)職工這輩子不愁沒活干。在我有限的記憶里，二環(huán)似乎總在補修，從未修好過，像個資深老病號，終身吃藥，終身不愈。身為二環(huán)職工，在這個大家都不好找工作的年份，完全可以后顧無憂了。
　　凱美瑞繞過二環(huán)，沿渾河而行，走過一萬多個彎道。孟堅一路說笑不停，賀玲玲也很開心，每每說話，擔(dān)心我注意力不夠集中，總先碰碰我肩膀。孟堅情緒高漲，開始放送歐洲古典音樂，說了一些良辰美景情景交融一類的詩話。一個小節(jié)的弦樂響起，賀玲玲觸景生情，從后面把嘴湊到我耳邊，說：
　　“小一！我發(fā)現(xiàn)你開車從不聽音樂?！?br /> 　　“嗯！關(guān)鍵是我沒有車載CD?！?br /> 　　沒等賀玲玲繼續(xù)關(guān)心我，車猛地停下來。
　　“快看！一朵好美的花?！泵蠄曰剡^頭，對花小青說，然后拉起手擋，推門下車。
　　路旁，一朵橘紅色的大花燦爛地開著，開在渾河岸邊綠色蔥蘢之中，十分醒目。
　　孟堅直奔鮮花而去，彎下身子，把花擰了下來，沖著我們搖晃兩下，然后把花湊近鼻子聞了聞，這才上得車來，興奮地把花遞向花小青，深情地說：
　　“花花！你看，多可愛的花??！你聞聞，一絲淡淡的幽香。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花自己生在野外。絕對野生。”
　　“那你干嘛不讓它繼續(xù)野生下去？”花小青很沒禮貌，表情冷冷的，拒不接花。
　　“自古鮮花送美人，我今摘花送冠軍?！?br /> 　　花小青依然不解風(fēng)情。情景開始尷尬。
　　“討厭的小青！人家孟堅可是專門為你摘花呢，你還不領(lǐng)情。你不要我要?！辟R玲玲接過鮮花，半嗔半怨，努力解圍。
　　“跟你說孟堅，以后別理小青。哼！讓她自己跟自己耍大小姐脾氣好了。真讓人捉摸不透，多大的事，非要上綱不可。”賀玲玲如此說，言罷，把花放到前后座位之間的案板上，掏出紙巾，擦拭手上的汁液。下車時，孟堅跟賀玲玲都忘了拿花，也沒再提花的事。好在接下來的飯局大家都吃得挺開心，沒開車的都敞開懷喝酒?；ㄐ∏嘞袷歉吡?，回臺上車時被孟堅一路扶著，上車就睡，不理人。
　　這是我第一次吃烤全羊，美味繞梁三日。
　　手機鈴響的時候，我正夢里套夢，都是關(guān)于睡覺的夢，真是日有所虧，夜有所夢。我勉強睜開眼睛，旋即又閉上，頭很沉，意識模糊，天地混沌，我一個人在云里飄。手機繼續(xù)響，很堅持，沒有停的意思。這個時間，這樣的堅持，不會有別人，十之八九是總監(jiān)呂向東。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呂向東肯定有要事需要我親自料理。她打電話果斷堅持，你不接她不停，這說明她很看重我，且單方面認(rèn)定我青春在握，無需睡眠。我睡覺不能關(guān)機，因為我們是特殊單位的特殊崗位。呂向東開會時多次強調(diào)，特殊崗位要特殊警醒，所有人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待命。
　　呂向東喜歡在電話里說：小一！快點來！跑步！我可以少睡甚至不睡，但我不喜歡跑步。我腿長，即使悠悠然行走，也比別人跑步快。花小青不喜歡呂向東，說她身材扁平四方，背后叫她老方。我承認(rèn)花小青的好惡容易影響到我，但我不接受老方的稱呼。楠姐把我領(lǐng)進電臺，最初是把我介紹給渾河之聲總監(jiān)劉璐蕾。劉璐蕾說自己的頻率人員超滿，才把我轉(zhuǎn)介給呂向東。我直覺呂向東跟劉璐蕾關(guān)系不錯，又肯在人滿為賤之際接納我，所以一直對呂向東心懷感激，言聽計從。我對自己說，不能讓幫過我的人不痛快。這話可以理解為說給楠姐，也可以理解為說給劉璐蕾。對呂向東指示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計條件去做。我是說我的意識在手機鈴聲的有力催促下馬上恢復(fù)正常了，眼睛完全睜開，立即接聽手機。
　　沒錯，果然呂向東。
　　“小一趕緊起床！到一樓分粽子。把咱們頻率的粽子領(lǐng)出來。快點！跑步去！”
　　“知道?！?br /> 　　我看下時間，九點半。嗯！不錯，睡了四個小時，夠著底兒了，趕緊起床吧。到一樓分粽子？好呀！幸運的話，可以看見秦蘋。我對秦蘋的渴望是全世界頂級機密，無人知曉。抱抱秦蘋的夢想一直跑在前面，如同旋轉(zhuǎn)木馬，追上它有難度，但我一直在努力，從未停步。我的具體步伐依然是每天打開電腦，去OA查看她是否在線。其實她在與不在我都沒有對策，沒有辦法，只能想象她的一顰一笑，或設(shè)想她在哪？干什么？我自知平凡，她任何時候心里都不會有我，我跟她的距離遙不可及，是的，就像旋轉(zhuǎn)木馬上的你追我趕。
　　有一次老俄來臺里廣告部咨詢廣告事宜，我一路陪同，辦完事送他至一樓大廳，正要向外走，趕巧秦蘋推著旋轉(zhuǎn)門進來。我登時表情僵硬，不知所云。老俄看出異常，盤問我半天，說：
　　“哥們！那姐是漂亮，但大你不止十歲耶！”
　　“說啥呢！純扯！”
　　愛情跟年齡有關(guān)系嗎？
　　每天我都苦苦等待上天賜予我與秦蘋見面的機會。只求一見，再無其他。從此看，呂向東喊我去一樓大廳分粽子，絕對是成我之美。難說秦蘋不去。哈哈！為此，我寧愿天天缺覺，天天分粽子。我掀開被子，一躍而起，快速跑到衛(wèi)生間，沖頭，洗臉，刷牙，然后回屋換上一身新衣服，灰領(lǐng)白T恤，黑白條紋褲子，之后迅速乘電梯來到一樓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