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潛伏的心（4）

　　渾河之聲的人也在往大廳趕，先是魏瀟穎，然后是賀玲玲?？偙O(jiān)劉璐蕾后面跟著兩個形色暗淡的老男人，據(jù)說二十年前都是好漢，分頭雄踞一檔節(jié)目，攪得上百萬沈州中老年婦女熱血沖頂，直鬧離婚。與劉璐蕾形影不離至親一般的袁茵走在最后面。袁茵很不容易，最初在雅克批發(fā)市場開檔口，賣兒童服裝，后來進電臺當導(dǎo)播，沒幾年就熟悉了各檔節(jié)目的環(huán)節(jié)流程。她雖然讀書不多，文化不高，卻是單位里大家公認最有理想的人，經(jīng)過不懈努力做過主持人和記者，每次進步都有哥們幫忙，是個比較會借力的人。最近兩年她與劉璐蕾相交甚厚，感情漸篤。賀玲玲預(yù)言，要不了多久，當劉璐蕾升任副臺長后，袁茵一準能當上副總監(jiān)。
　　賀玲玲一見我就笑，老遠喊：
　　“小一！趕緊過來幫我們呀！別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你得有點眼力見兒呀！”
　　這話雙關(guān)，一來營造她與我的非凡關(guān)系，二來娛樂之聲副總監(jiān)姜船是渾河之聲總監(jiān)劉璐蕾的丈夫。夫妻同在一個單位，都是中層領(lǐng)導(dǎo)，單位僅此一對兒。我不止一次在食堂看見他們夫妻坐在一起用餐，有說有笑，和諧有加，真是一對標準的模范夫妻。劉璐蕾非常優(yōu)秀，她是總監(jiān)，正處級，智商不俗，人緣可觀，是勤勉努力以臺為家的楷模，未來副臺長候選人，仕途大好，此外，她還是位攬廣告的高手，提成可觀，僅此一項一年進款七、八十萬元，是臺里的富裕戶。去年楠姐回加拿大前帶我去過劉璐蕾家，半個小時里我從頭到尾一直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沒上廁所，也沒像楠姐那樣去各屋轉(zhuǎn)轉(zhuǎn)。劉璐蕾一心為公，對家里疏于打理，到處是衣服、鞋子和書籍，明顯需要掃除力。當時我非常感動，覺得我這輩子的敬業(yè)精神恐怕趕不上人家一根小腳趾。
　　劉璐蕾的五官也說得過去，棱角分明不算缺點。
　　見賀玲玲喊過話來，姜船笑了笑，對我說：“咱們干完后，我?guī)退齻?。你去幫米諾和秦蘋她倆。她們?nèi)松佟！?br /> 　　天??！看沒，這就是姜船，他像上帝一樣看透我心，還幫我了卻心愿。我懷著感激，走到秦蘋身邊，在秦蘋指揮下，全身心投入到偉大的搬運粽子的工程中，來往奔波，一趟又一趟，幸福伴著豆大的汗珠滴在美麗的大理石上。大理石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有秦蘋的投影。悶騷如我，始終不肯赤裸裸迎著秦蘋的目光，即使這么好的機會也不行。幸好有大理石，有美麗的投影，我沉迷其中，低頭不語。就這樣，我心曠神怡地從如山的粽子堆里，把屬于健康之聲的粽子禮盒統(tǒng)統(tǒng)搬到指定角落，遙遠的東北角。我知道秦蘋一直看著我，我希望我輕快的腳步能給她留下些許記憶，或者讓她以后每到端午節(jié)吃粽子時，就能隱約想到我。這天很美好，所有事情都如我所愿，健康之聲再沒來人，余下粽子禮盒都由我一人搬運，而每一個來回，都能看見秦蘋。
　　幸福如此，別無他求。
　　是的，米諾和秦蘋最初想跟我一起搬，我擔心那樣會縮短我與秦蘋共處的時光，忙真誠地說不用，說我一個人可以。我說剛好昨天沒去打球鍛煉，今天全當補課了，你們可不要扼殺我的鍛煉機會呀。這樣的能言善辯在我不多見，算是急中生智。她倆不再勉強，安心站在一邊看我快樂往返，以清點的方式陪著我。秦蘋婉約秀美的面容追隨著我的快樂往返，讓我在往返中快樂無比。一個合適的機會和角度，讓我看清她的綠色小褂是個雞心領(lǐng)，高雅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白金項鏈。我在一本雜志上見過那鏈，是章子怡代言的周大福，水晶之心。我看過一些不錯的愛情電影，《無極》、《紅高粱》、《非誠勿擾》什么的，但我覺得女主角長得演得都一般，可惜了故事，枉費了情節(jié)。如果換成秦蘋去演，我會天天看，年年看。我會辭掉這小時工的工作，以天天看秦蘋主演的電影為終身職業(yè)。
　　在一些不確切的時候，我聽說過幾種關(guān)于秦蘋的傳言。比如她與老公離婚后，與某位臺長關(guān)系不錯，因此才在電臺這種競爭激烈的地方輕松而舒坦地工作著。還有說她之所以不跟老公一起移民美國就是因為某臺長的原因。至于哪位臺長，賀玲玲跟花小青說的不是一個人。這些對我沒有絲毫影響。我說不準秦蘋到底比我大幾歲，亦或十幾歲，我也不清楚她跟哪位臺長有過什么交情，我就是無法把心思和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我時刻準備對她說：“我能替你去死你知道嗎親愛的蘋！”
　　在愉快的往來奔波中，我收到一條短信。賀玲玲發(fā)來的：
　　“賤人！你要感動電臺啊？還是被打了雞血？不怕累出肺結(jié)核？”
　　我轉(zhuǎn)頭尋她，見她正在渾河之聲的人堆里向我這頭瞄呢，見我回頭，目光頓時嗔怪起來，努起一張紅嘟嘟的嘴。親愛的學姐，你明明脖子短，為何偏偏喜歡梳長發(fā)？長發(fā)不是誰都可以梳的，你可知？
　　一些美好的日子，賀玲玲會來十樓跟大家聊人生，順便看望我，興致很高。每次來第一句話常常是：“哎！你們知道沈州的房價現(xiàn)在降到多少了嗎？”她的知識面真寬廣??！
　　花小青與賀玲玲是寢伴，有時會接茬：
　　“不知道啊!愛降多少就降多少，不關(guān)我事。我現(xiàn)在住宿舍。哪天宿舍關(guān)掉，我就出去租房。對了玲玲！最近恒豐廣場正在上映《黃金大劫案》，看沒？”
　　“沒看。最近我一直在看《金太郎的幸福生活》。你看《金太郎》沒？對了小青，最近降息了知道嗎？”
　　人與人之間的聊天就是這樣，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彼此不挨邊，誰也不清楚對方在說什么，跟誰說，有什么用。兩個女生對話，我專職收聽，輕易不插話。在這座25層的廣播大廈里，不肯死命去尋官及官二代、款及款二代或莫名企業(yè)家以及賣藥小業(yè)主的姑娘，所剩不多，其中就有她倆。如此不合潮流，我真不明白她倆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無所謂。
　　“小一還在值大夜嗎？辛苦??！”秦蘋關(guān)心地問，笑意盈盈，溫婉可人。
　　“還好！”我像只笨鵝，只會點頭，心里想著擁她入懷，卻再沒話語，向著粽子堆倉皇而逃。
　　有次在食堂，我離秦蘋很近，見她接聽電話，聲音親切溫暖，像一塊具有魔力的海綿，能把海水吸干。那天她系條綠色絲巾，把我美傻了。要知道那正是冬天，天地間綠色皆無。
　　好景不長。健康之聲的粽子搬完了。我一直在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包括跟賀玲玲說了一句什么話，我忘掉了。時間太霸道，我無法阻止它。那頭姜船也幫渾河之聲忙完了。我擦著汗，跟米諾和秦蘋說再見。她們一直說著謝謝，而我沒想好說些什么能讓我在秦蘋面前多站一會，只好走掉，跟姜船會齊。
　　姜船說：“小一你回辦公室打張通知貼在告示板上，讓大家到大廳取粽子；再打一張‘娛樂之聲’字樣放到咱們的粽子堆上。我那份歸你。”
　　“不，姜哥！我不吃粽子。我從小就不吃粽子；一吃，臉上就起包?！?br /> 　　“呵呵！上回分元宵你說不吃元宵，一吃就起包。這回又說不吃粽子。你以為我信你？一定拿走。我們家有劉璐蕾那一份就夠了。聽我的小一?！?br /> 　　這就是姜船。我心里挺感動的，但是我沒表示什么，辦完他交代的事兒，我拎著兩盒粽子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我沒有標準辦公桌。
　　我進電臺到現(xiàn)在，一直使用一張廢棄的電腦桌，據(jù)說是臺里資歷最老的一張電腦桌，銀灰色，原來只剩三條腿，后來姜船找來一位行政處老哥修理一番，補釘了一根絳紫色木方，雖然顏色不一樣，但桌子絕對結(jié)實，上面能坐人。
　　桌面斑駁，稍有不慎就掉木屑，這是密度板時代的特征。姜船本來要找人換個桌面，我說不用，找了一塊略顯窄小的玻璃板鋪在上面，玻璃板下鋪了一張格瓦拉畫像。我用的大頭電腦，據(jù)說也是臺里資歷最老的電腦，一直在二十三樓雜物間放著。呂向東叫人把它搬來給我用。我把大頭電腦抬到衛(wèi)生間，洗凈抹布擦凈電腦上的灰塵。姜船請來一位技術(shù)處老哥，黑色套頭衫、牛仔褲，很喬布斯范兒，手藝果然高超，不到一天就收拾好了，不僅能打字，還能上網(wǎng)，每次登陸用不了兩分鐘，看微博聊QQ很方便。聽說雜物間還有一臺大頭電腦，有天我閑，把它也搬到衛(wèi)生間，洗凈抹布擦凈電腦上的灰塵，把它搬到技術(shù)處請求修理。趕巧那天“喬布斯”也閑得想死，接手這活，不負我望，不到三天就修好了，能打字，能上網(wǎng)，每次登陸用不了三分鐘，看微博聊QQ也都沒問題。電腦修好后沒人要，娛樂之聲人手一臺平板電腦，都不肯留下這臺老爺貨，技術(shù)處說什么也不回收，于是我的電腦桌上放著兩只大頭電腦，使用面積有些緊張。我是說這樣一來我就沒有地方寫字了。好在如今主持人都很少寫字，像我這樣的夜班主持人正常情況下一個月也寫不上一個字。
　　我的辦公位置很特別，電腦桌緊挨門口，正對洗手間。每天，我對誰上廁所不洗手的情況一聽了然，誰上廁所后洗手，誰用水量大，誰是簡單一沖，誰從不洗手，從不用水龍頭，誰甚至不沖廁所，我都一清二楚。
　　我默默向所有喜歡洗手的姑娘們致敬，首推花小青。
　　廁所門外墻上，最近貼了大紅條幅：團結(jié)起來，捍衛(wèi)收聽率。車展之后娛樂之聲收聽率上升到第四位，戰(zhàn)果輝煌。呂向東看到了曙光，看到了蘊藏在大家體內(nèi)的潛能。她提出新的口號，要在年底前保四進三。口號喊出后她神經(jīng)有些緊張，心情時有不好，難免擦槍走火，眉頭緊鎖，嘴角下沉，特別適演苦情劇，或出席葬禮。她不是一個人在努力，也渴望帶動所有人。最近一次例會上，她要求所有員工不得休年假，所有年輕員工只許戀愛不許結(jié)婚；已經(jīng)結(jié)婚的，三年之內(nèi)不許生孩子；若情不自禁懷孕了，自行了斷。每周例會只開五個小時，尚不到晚間七點就能散會。之后，她會立即電話宋臺，匯報開會情況，主要是下周頻率活動計劃，這讓已經(jīng)回到家里吃完晚飯接茬看新聞聯(lián)播的宋臺覺得自己太不敬業(yè)，因此常來娛樂之聲看望呂向東，夸她是以臺為家的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