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三十四）

　　張貴柱看見這兩人開門出來，一前一后低著頭穿過客廳進(jìn)了衛(wèi)生間，樣子十分怪異，就扯孫大志的袖子打斷他的話說：“哎哎，看見沒有？她們兩個很傷心，像是哭過?！?br /> 　　孫大志正和劉小川為了江水變黑發(fā)臭的事發(fā)怒罵娘，不耐煩地甩開說：“剛才還聽見在里面打鬧呢，笑的你爭我奪不分勝負(fù)。你這個呆子別打岔，不知道笑狠了也會流眼淚嗎？我們討論了半天，你的心思到底在哪兒？”
　　張貴柱說：“你不信就等她們出來再看?！?br /> 　　孫大志不耐煩道：“我不可能盯著衛(wèi)生間的門等，因為她們是女的。”又轉(zhuǎn)回頭去和劉小川罵人。
　　吳珍先出來了。她先去察看了幾個人的茶杯，然后拿暖瓶過來挨個續(xù)上水。張貴柱等她到了跟前，揭開杯子蓋小心地問：“你們?yōu)樯犊蘖耍俊?br /> 　　吳珍續(xù)好水才說：“高興。”
　　張貴柱看出她傷心過，心想猜對了，就聽見梁艷梅出來大聲招呼有事要講，忙回過頭去，見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要宣布個事。”
　　等屋里安靜了梁艷梅又喊：“吳珍你站過來。”
　　大家都納悶。
　　吳珍羞答答笑微微地走過去站到梁艷梅身邊，低著頭縮著脖子搓手，只敢瞧著自己的一雙腳，沒了平日里的爽俏，另是一副讓人憐惜的弱樣子。
　　“張貴柱便問：“吳珍，你做錯什么事了嗎？”
　　梁艷梅接過話說：“她是做對了一件事！從今往后，吳珍就是我妹妹，和親的一摸一樣。”于是把吳珍磕頭拜自己做姐姐的事講了，抱著她問：“頭還疼嗎？”輕輕地替她揉。
　　吳珍說：“疼。”
　　張貴柱恍然大悟，拍手稱贊道：“這個妹妹認(rèn)得好，說明梁工不嫌貧愛富。”
　　孫大志聽了心下老大不以為然，指著外面說：“梁艷梅你出來一下?！毕绕鹕砣チ岁柵_。
　　等梁艷梅跟出來孫大志就問：“這是怎么回事？躲在屋里這半天都談什么了？”
　　都是女子私房話，梁艷梅哪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只是略笑一笑，雙手撐在陽臺上朝遠(yuǎn)處望了一會兒說：“這里原來可以觀山景，我還不知道。今后我想在芝蘭縣生活一段時間，你看山峰連綿不斷，巍峨之下縣城顯得那么矮小。記得那年我在陜西藍(lán)田遠(yuǎn)望秦嶺群山時，縣城也是這么矮小，那時也有這種時光悠悠的遙遠(yuǎn)感覺。世代無窮盡，天地唯長存；古今不相逢，遙想以神交。等我們治理好河山，將美麗永久地留給子孫后代，那時候我也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化進(jìn)了這大自然里與云霞山川為伴，再來回望生前多少事，只撣袖一笑?！毖援厫澣弧?br /> 　　孫大志說：“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梁艷梅問：“你在擔(dān)心什么？”
　　孫大志便提醒道：“你身份特殊，不可隨隨便便認(rèn)什么干妹仔，防人之心不可無?！?br /> 　　梁艷梅聽了很生氣，說：“孫大志你也太世故了吧，好好的一件事被你想到陰謀上去。我要個妹妹她要個姐姐不行嗎？先不說你把吳珍往壞處想，你起碼是污辱了我的智商。太自作聰明了！”氣了一會兒又緩和地說：“你的好意我領(lǐng)了，不過我還真想能幫上她?！?br /> 　　孫大志苦笑道：“直人直言你別見怪?！?br /> 　　梁艷梅望著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碧嫠砹死硪骂I(lǐng)，又轉(zhuǎn)身指著群山邀他一同遠(yuǎn)眺，說：“吳珍是個山里的苦孩子，出山不易。那里頭還有今生今世出不來的。”說了些吳珍的難處給他聽，兩人相向而嘆。
　　孫大志難為情道：“我把人往壞處想了，這不太善良?！?br /> 　　梁艷梅說：“你想保護(hù)朋友是對的，只是不知情。”
　　孫大志說：“可惜我們常常不敢去善良。”
　　梁艷梅笑道：“盲目善良的確有風(fēng)險。”又深情地望著群峰說：“向善之心人皆有，首先要有同情心?！?br /> 　　于是兩人同笑。
　　這時劉小川出來說：“時間不早了走吧。”
　　張貴柱見他們進(jìn)了屋，不知孫大志把梁艷梅叫出去都說了什么，便察顏觀色，又轉(zhuǎn)頭去看吳珍，見她一副滿懷心事的愁樣子，坐著啃手指頭，就在心里埋怨：“這個孫大炮完全是個粗人，做的也太明顯了?！痹诒澈蠛蘖怂谎邸?br /> 　　梁艷梅去對吳珍說：“別發(fā)呆了一起去。”
　　吳珍問：“我？不好吧？”面露難色。
　　梁艷梅說：“只是去辭行又不談工作，怎么去不得？我正要順便告訴一聲咱倆是姐妹了。有我別怕。”又對孫大志他們說：“大家信不信他們巴不得不談工作。”又囑咐：“時機(jī)不對，不成熟的事不談為好，免得僵了今后不好辦。”
　　孫大志說：“我們聽小組長的。”又拉吳珍起來笑著說：“快去關(guān)窗戶，聽你姐姐的。”
　　這一回孫大志的笑容里充滿了同情。
　　下樓時張貴柱拉梁艷梅走在最后悄悄問：“你們?nèi)リ柵_上干啥了？你剛說出認(rèn)了妹妹，他就把你喊出去。孫大炮也太過分了，他是不是反對？我看見吳珍一副擔(dān)心的樣子。孫大志這家伙不正常，他怎么不準(zhǔn)你和別人好呢？他是不是偷偷的有什么想法了？”
　　梁艷梅聽了一怔，啥也沒說。
　　
　　省城。
　　市環(huán)衛(wèi)局宿舍區(qū)。
　　晚飯后，苗清泉的兒子苗爽拿著請假條從新樓到“豬圈房”來找趙東。到了門口又不進(jìn)去，把雙手藏在身后喊了聲任阿姨。
　　任紅聽見了轉(zhuǎn)頭一看笑著說：“喲，看我們苗爽多懂禮貌，才七、八歲就知道進(jìn)門要先打招呼，還是背著手站的，很有派頭嘛。長大了又是一個縣長，快進(jìn)來?！?br /> 　　苗爽說：“我來找東東?！?br /> 　　趙東在屋里聽見了說：“不想理你，早就絕交了還有臉來找?！?br /> 　　任紅責(zé)備道：“這孩子咋說話的？你們又鬧了？”過去拉苗爽進(jìn)了屋，又去拿出個蘋果來坐著邊削邊問：“苗爽告訴阿姨，這次是誰不對？”
　　苗爽說：“都不對。不是早就絕交了，是今天上午上完第二節(jié)算術(shù)課才開始不說話的?！?br /> 　　任紅點頭說：“阿姨知道了，苗爽是來訪問我家東東的，要重新和好？”
　　苗爽說：“我想請東東幫我交請假條?！?br /> 　　任紅就喊：“東東你過來?！庇謫枺骸罢l病了？家里有事了？”
　　趙東過來了，皺起鼻子伸出吞頭瞪大眼睛扮起鬼臉，伸出手來嗡聲嗡氣說：“厚臉皮拿來吧。”
　　苗爽就從身后拿出折疊成小方塊的請假條來遞給他。
　　任紅把削好皮的蘋果給苗爽，收了刀擦了手，從兒子趙東手里把請假條拿過來展開看，讀道：“‘敬愛的班主任王老師，您好：今天我有事了，我的爸爸要回來，我要去接他，不能來上學(xué)了，請假一天。你的學(xué)生苗爽。敬禮。’”再看日期寫的是明天，夸道：“寫的很通順，打一百分。”又問：“誰告訴你明天要回來？”
　　苗爽說：“是高伯伯?！?br /> 　　任紅再問：“是戴眼鏡的很瘦很高的高局長高伯伯嗎？”
　　苗爽點點頭，開始吃蘋果。
　　任紅重新折疊好說：“東東你收好，明天別忘了告訴王老師，說苗爽的爸爸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回來的。”
　　趙東說：“他早就對王老師吹過牛了。說他爸有時候在大山上，有時候在船上。哼！只可惜不在天上?！?br /> 　　任紅聽了笑道：“小屁孩子也會抬杠。你爸倒是在天上，但他是個傘兵，只會跳飛機(jī)不會開飛機(jī)。我們苗爽他爸爸呀，就只呆在地上，哪天呀只要吼一聲開會了！大家就得開會，管著一個縣呢，對吧苗爽？”伸出手摸摸苗爽的頭。
　　趙東聽了豎起大拇指朝腦后一揚(yáng)說：“我爸哪天也吼一聲，跳！飛機(jī)上的人就都得跳，管著一個團(tuán)呢?！?br /> 　　任紅笑著說：“好了好了，縣長團(tuán)長現(xiàn)在都聽我的命令，去苗爽的新家參觀，正經(jīng)我還沒去過。”去關(guān)好窗戶又關(guān)了燈，鎖上門領(lǐng)著去了。
　　
　　半道上遇見李明散步，任紅讓兩個孩子先走，迎上去問：“梁艷梅和孫大志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李明皺眉說：“明天和苗清泉一起回來，白跑了一趟芝蘭縣，時間又長，局里有看法。按說我對那里知根知底，不該輕易讓他們?nèi)ァＫ懔?，下回?zhǔn)備好了再去?！?br /> 　　任紅問：“怎么會去了這么久？”
　　李明說：“他們到了那里沒人理睬，摸索著開展工作，孫大志張貴柱還被人打了。”
　　任紅奇怪道：“苗清泉不是當(dāng)副縣長嗎？他在干啥？”
　　李明說：“人影子都見不到，據(jù)說是在忙撤社建鄉(xiāng)包田到戶?！庇謫柸渭t帶著倆孩子要去哪兒？
　　任紅說去蘇桂蘭家。
　　李明就小聲提醒道：“去了嘴要小心，那個人本來是要離婚調(diào)走的，最近剛勸好，就看苗清泉這次回來咋表現(xiàn)了?！?br /> 　　任紅點頭說知道了，要拉李明一起去。
　　李明想了想說：“我就不去了吧？”
　　任紅說：“我很想去看看他家新房子，你這一講我都不敢單獨去了，那個人說翻臉就翻臉。走吧，你也應(yīng)該關(guān)心一下。”
　　李明說：“去干什么呢？這種事越關(guān)心越糟糕。不過搬了新家一次不去也不太好。這樣吧，我還是等苗清泉回來后再去。”
　　任紅說：“那才去不得了。萬一情況不妙夾在當(dāng)中多難受？只有今天了。”
　　李明說：“也對。但去了千萬不要提那件事，坐一下就走。”
　　任紅就點頭。
　　到了樓下任紅說：“領(lǐng)導(dǎo)走前面，我跟著。”
　　李明問：“跟得上嗎？我上樓梯就是鍛煉，一次跨兩格。”
　　任紅忙說：“你的心臟不是很好，千萬不能這樣練，沒人告訴過你嗎？”
　　李明最怕提起這個，一提就會想到本來該去市府當(dāng)副秘書長，因為心臟不好才來到環(huán)衛(wèi)局，人生之途就此原地踏步。泄氣道：“那你在前我在后?！弊尩揭慌浴?br /> 　　任紅說：“這倒不必，鍛煉不能激烈，會加重心臟負(fù)擔(dān)。爬樓時也不要急，盡量別說話。”
　　李明說：“盡量這兩個字，醫(yī)生的用法和我不太一樣。你們勸病人盡量這樣盡量那樣，是鼓勵和引導(dǎo)，給他希望。我遇到難辦的事，對人說這兩個字時就是沒希望了。”
　　任紅聽他語氣悲觀，做出笑臉說：“希臘著名醫(yī)生希波克拉底說，‘醫(yī)生的法寶有三樣，就是指語言、藥物和手術(shù)刀。’醫(yī)生的語言對病者是治病的良藥，排在第一。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權(quán)衡心太重，愛把人的有些希望當(dāng)成危險來看，豈止盡量二字，用來推脫或堵?lián)醯奶自掃€少嗎？聽以呀，我們各為其職各守其道吧。上樓?！痹谇跋阮^走了。
　　李明心想這話也有點針對性，不過人哪能瞎希望？搖頭苦笑道：“任紅，你還有三件法寶是我知道的?！?br /> 　　任紅叫他講。
　　李明跟上去說：“眼睛耳朵和舌頭。”
　　任紅聽了回頭告訴他：“這是局寶，是個局機(jī)關(guān)的人他就有。你在芝蘭縣當(dāng)縣長時手中有什么法寶？”
　　李明說：“我不太想講回頭話，你問我有啥法寶？沒有?！?br /> 　　任紅就笑，想說又沒說。
　　
　　兩人說著話上到了五樓，走近一看門半開著，任紅就讓李明去前面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