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柳綠(三十七)
作品名稱:桃紅柳綠(上) 作者:張金豐 發(fā)布時間:2014-12-26 18:36:12 字數(shù):3731
朱德貴和蘇桂琴有這樣的舉動,起因是十幾天前苗清泉召開了一次會。
這天縣委書記黃光學在茶坪鄉(xiāng)檢查完工作后說:“以后凡是撤社建鄉(xiāng)掛牌子剪彩我就不參加了,主要工作都是吳廣忠在具體管,走這個形式?jīng)]必要?!眻詻Q不愿意留下來吃午飯,要趕回縣里去參加每年一次的企業(yè)年終表彰會。
吳廣忠說:“農(nóng)村工作是縣委主抓,黃書記不參加怎么行。”
黃光學問:“芝蘭縣窮得除了農(nóng)業(yè)還有別的嗎?什么你抓我抓,全黨抓農(nóng)業(yè)是上級的號召,你們就不是黨員嗎?”又說:“縣里就那么幾個半死不活的廠子,也有人說是我在主抓,說搞得一塌糊涂,閑話不少啊。勁可鼓不可泄,這個表彰會我一定要參加?!庇謫栺R文武:“你這個秘書長是怎么當?shù)??不知道會議的名稱很重要嗎?它往往決定了會議的方向,為什么不按會前定下的意見辦?偏偏要改成什么‘縣屬企業(yè)繼續(xù)深化改革工作會議’?拋出這么大的懸念想干啥?搞得議論紛紛,這個人這樣猜那個人那樣猜,歧義叢生人心不穩(wěn)。發(fā)言稿昨天才送給我看,里頭除了問題還是問題,就沒有一點成績嗎?我要提醒大家,不要輕易否定一切,把過去的工作說得一無是處。說話要講政治要負責任,不能只圖一時痛快,不能不顧實際請況,欲速則不達。大家要記住教訓,當條件還不具備時硬干要犯左的錯誤;當條件已經(jīng)成熟時不去干又要犯右的錯誤?!?br />
馬文武忙解釋:“講話稿是苗副縣長寫的?!?br />
黃光學走到車旁說:“不管誰寫的,凡是帶有方向性的發(fā)言,必須經(jīng)過縣委常委會討論同意,這才是我要主抓的。”說完上車走了。
大家揮手望著轎車漸漸遠去了就回到鄉(xiāng)政府吃飯。馬文武問吳廣忠:“召開這個會前,苗副縣長不是找黃書記談過嗎?他怎么又說出這些話?”
吳廣忠說:“是說給我們聽的,想再次表明他的態(tài)度?!?br />
飯桌上吳廣忠對大家說:“牌子改了人還是老張老王老李。田分了,不等于要搞小農(nóng)經(jīng)濟了,別糊涂。”
有人問:“將來會不會又有地主了?”
吳廣忠說:“那他得先圈地,圈很多地,可能嗎?”
眾人就笑。
吳廣忠又說:“農(nóng)民種好自己的田吃飽飯,很好嘛,干部們做好自己的事,不要瞎擔心,保持穩(wěn)定的政策不會變。”
眾人鼓掌,紛紛舉杯。
席間吳廣忠對著馬文武的耳朵說:“你得趕回去聽會?!瘪R文武會意離席。
黃光學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由于會議名稱里用了“繼續(xù)深化改革”這幾個字,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和聯(lián)想。芝蘭縣雖然地處偏遠山區(qū),但農(nóng)村的改革已經(jīng)轟轟烈烈地搞起來了。大家看見幾乎是對過去的搞法全盤否定,對外面的改革大家也有耳聞,報紙上又常有爭論,加上苗清泉是市里直接點的將,市長在短時間內就來了兩趟,甚至傳說芝蘭縣是市長搞的改革試點,連北京的大官都來了。猜測的傳染力很強,一時間主導了人們的思想,相信確有其事,苗清泉的影響力正在上升。
苗清泉到任之后非常低調,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這次是他第一次主持召開大會,這就給人帶來了無窮的想象,其中既有興奮又有擔心。不僅是必須到會的相關部門和企業(yè)來了人,沒有通知到會的其他部門和那些集體小企業(yè)也都來了人,大家都想從會上預知未來,更想證實一下今后要大力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是不是謠傳。人心正在萌動。
會前縣人大和縣政協(xié)的領導找到苗清泉,責問這么重要的會議為什么不告知不邀請?提醒苗清泉說,你還只是一個代理副縣長就敢把我們忘了,言外之意非常明顯。于是又在主席臺上增加了一排座位。這是苗清泉始料不及的,也是他深悔自己考慮不周的。
會期預定一天,上午苗清泉在會上歷數(shù)企業(yè)弊端,言辭激烈。與會者第一次領教了這位新來的副縣長不念講稿站立發(fā)言痛快淋漓的風格。掌聲時起大感過癮。
上午要散會時苗清泉說:“同志們,除了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外,明年要繼續(xù)推行承包制的完善。企業(yè)到底包什么?包經(jīng)濟指標?這不行,指標都是人為定的,高低之間有名堂。要想承包就拿出你的承包書來晾一晾,要具體可行,要有比較,要集體討論,要三堂過審,要公示。決不允許再搞指派,搞長官意志。不但要有經(jīng)濟指標,看你上繳的利稅怎么樣,還要有其他指標,比如社會責任的指標,其中就包括了治理污染的指標,綜合的比一比,能者上?!?br />
會場里大家熱烈鼓掌,也有搖頭不相信的。上午的大會在樂曲聲中告一段落,人們議論紛紛興奮不已。
黃光學趕回來參加下午的會。頒獎名單他基本同意,還準備了一份總結發(fā)言。吃午飯的時候他聽人匯報了上午大會的情況,心急如火坐立不安,感覺失控,后悔不應該去參加剪彩。短暫的午休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再作部署,他突然感到苗清泉是個危險。以前自己也遇到過不少危機,不敢說都很從容,但是都應付過去了,這一次他感到了壓力,躺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閉目沉思。
下午開會時來的人更多。大家發(fā)現(xiàn)縣委書記黃光學坐在了主席臺的中央,有些猜測頓時被化解,會場上響起了一陣嗡嗡聲。
黃光學此時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不在會上發(fā)出一種強有力的聲音,就等于放棄了自己的話語權,后果是嚴重的。但是沖突不可取,書記和一位副縣長在大會上公開爭論實在愚蠢。他很清楚,苗清泉大話一出引起大范圍的議論和興奮已成必然,這時候站出來降溫不明智,不如高姿態(tài)讓下面去爭論,但需要高屋建瓴地歸納出不同看法。要包括苗清泉的,也要包括對他的看法有意見甚至反對的聲音,給各種論點以平等權。最重要的是,不能使人認為他苗清泉的觀點就是主流的和唯一正確的。人們有個習慣,爭論一起就會你長我短難分難解,爭來吵去最后還是要書記表態(tài)說了算。日子還長要冷靜,審時度勢加以引導,變被動為主動。他決定先掌控住話筒這個眼面前的發(fā)言工具,在下午的會上當仁不讓地做個主講,他要改變聽眾的印像,讓他們明白是我縣委書記最后說了才能算數(shù)。他歷來反感七嘴八舌?!埗嗖恢嗡夜嗔舜驙€船’,出了大問題誰來負責?
宣布開會后,擠得滿滿的會場里靜得出奇,不需要像以往那樣三令五申保持肅靜。人群里不知何處偶有清晰的咳嗽聲。黃光學感到了關注的壓力,這寧靜中暗藏著躁動。他覺得嗓子發(fā)癢忍不住咳出聲來,被擴音器放大后響徹整個大禮堂,條件反射,引起了下面一片咳聲。他和大家一樣緊張。
黃光學對著話筒說:“同志們,一個基本的事實是,芝蘭縣的改革才在農(nóng)村起了個頭,才在打基礎,甚至還不能說取得了階段性成績。畢竟分田到戶還沒有見到收成嘛。有的同志認為,這時就提出‘繼續(xù)深化改革’,提出再往前跨一大步是操之過急,是在搞改革大躍進,是在搞舊的運動形式。想在一夜之間就有新氣象,這是明顯的左傾急躁思想。還有部分同志,也不在少數(shù),他們認為改革不是翻天覆地去否定一切,要講延續(xù)性。應該是在過去工作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要肯定成績,改正鐠誤,樹立信心,循序漸進,不斷努力。他們說,改革不能亂,不穩(wěn)定怎么搞改革?我認為,敢亮出自己的觀點就是光明磊落。我同時想告訴大家,改革沒有現(xiàn)成的路可走,是一場偉大的探索,是摸著石頭過河。所以既要堅定信心也要謹慎,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允許發(fā)表不同意見,縣委縣政府今天只是拋磚引玉。會后,我希望能見到一場真正的大討論……
黃光學一氣講了四十多分鐘,把苗清泉的看法和主張輕易地揉進了各種意見當中,不分伯仲,也贏得了一陣掌聲。
苗清泉沒想到黃光學會突然回來參加會,本來準備在下午的會上,等其他幾個到會的領導發(fā)言后就開始頒獎,然后結束大會。聽了黃光學的發(fā)言他很吃驚。
等到黃光學把話筒推過來時,苗清泉就說:“縣屬企業(yè)改革和鄉(xiāng)下的農(nóng)村改革有不同之處,分田到戶和企業(yè)承包不是一碼事。有人告訴我,芝蘭縣有兩怪,承包廠子比農(nóng)民承包田地搞得快,國有變局有比母雞下蛋快。縣屬企業(yè)讓分管局的某些干部來承包,這算什么所有制?財政怎么弄?現(xiàn)在是縣財政比過去更困難,表面看都承包了,大灶變小灶,沒有分到灶的單位怎么辦?我的觀點是,縣屬企業(yè)改革決不是父子兄弟分家,只能搞活,不能把企業(yè)搞死。”
禮堂里的掌聲像炸魚一般頓時響起,黃光學只好微笑點頭。苗清泉又說:“承包時用誰不用誰縣里不能預先內定,更不能因人設事。舉個例子,我的小姨子來芝蘭縣當了個什么銷售公司經(jīng)理,議論很多,我今天表個態(tài),她沒有這個資格。今后,考核評比在縣里,這包括人大和政協(xié),企業(yè)用人靠競爭,大鍋飯決不能又變成有些局委辦的小鍋飯,在企業(yè)用人上我們決不亂點鴛鴦譜,說到做到?!庇质且黄d奮的掌聲。
黃光學坐不住了,對后排的馬文武耳語了幾句,站起來伸出雙手壓住掌聲說:“苗副縣長剛才的個人意見值得討論,企業(yè)用人是件大事,急不得,哄鬧不得,要清醒,要穩(wěn)定?,F(xiàn)在有種傾向很不好,就是大轟大嗡。我也舉個例子,外省也有個山區(qū)窮縣把縣屬的廠子承包了,沒想到這個承包人一下子開除了許多人,完全另起爐灶,鬧得人心惶惶,結果吹的牛沒實現(xiàn),問題倒是一大堆,搞得那里的縣委很頭痛。企業(yè)用人這件事我要親自把關,絕不允許一時沖動留下后遺癥,不要一提改革就先想到大換人,這樣做要不得,是要出大問題的。今天的會只是吹吹風,不作任何定論。會后可以展開一場討論甚至爭論?!边@時有些人就站起來拍手鼓掌。
黃光學隨即宣布了發(fā)獎名單,擴音器開播音樂,馬文武領著人將獎品搬上主席臺,把獎狀分給坐在前排的各位領導。領獎人先在臺下依次排隊,一一對應好頒獎領導,上臺領獎的人中有朱德貴。
會后黃光學留下苗清泉說:“你這個人政治上不太成熟啊?!庇滞ㄖ嗣魈扉_常委會。
第二天黃光學又改主意了,要求縣委縣政府分別召集各局辦負責人集中討論一下昨天的大會發(fā)言,寫成簡報交給他看,然后獨自去了市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