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省城官

　　我生在海城縣一個叫鴨子場的小村子，村子沒什么風景也沒什么特點，光禿禿一塊洼地，聽老人講在我沒出生之前的很多年里，這里是青河旁的一個水泡子，里邊長了不少葦子，也有很多野鴨子，所以得名叫鴨子場。
　　現(xiàn)在水泡子早就沒有了，鴨子也根本看不見，多了的是幾排磚瓦房，今天還有用麥草柵的房子。村子的路依然是泥土路，屋里屋外堆的都是柴草，那些柴草總是連著街、院和房子。在我的記憶里鴨子場到處是這樣掉到地上柴草，從沒見過干凈的街道，干凈的院落，也就是說早已習慣了，泥沾鞋、鞋沾草，草鋪路的景色。
　　三歲時我還不大會講話，可一般的事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家是個大院套，大門樓子、高墻灰瓦，爺爺名王慶祥（字福田）當是十里八村有名福爺，聞書斷字，為人善良、仗義，有一手好槍法，結(jié)交八方英雄，和當年土匪張作霖還有些深交。我生下來八、九斤，爺爺看我長得敦實給我起個小名叫石頭。
　　奶奶四十幾歲因病過世，那時爺爺不到五十歲歲，怕四兒一女受后媽的氣，堅決不再娶妻，為此還得罪不少上門的介紹對象的朋友。
　　四十年代，張作霖手下的一伙土匪，來鴨子場住在爺爺家的大院套里，被本村的老余家看到了，老余家也是鴨子場村的一大戶，多年來一直和王家pk，可總是落后于王家，因此一直嫉妒王家的富裕，想借此搞倒王家，就將爺爺家窩藏土匪的事告到縣衙門，很快爺爺被抓，家產(chǎn)被封。為了救出爺爺，我爸哥幾個花掉家里幾乎所有的存款，變賣了房產(chǎn)救出了爺爺。爺爺不服，傾家蕩產(chǎn)的告狀打官司，結(jié)果官司沒贏，可爺爺從此染上了煙土，王家徹底破敗。解放時劃成分我家是徹頭徹尾的貧農(nóng)。
　　余家為了再次將王家推向谷底，一天將一個死人吊在王家大門口，說是：“王家逼人上吊，這該是多大的冤屈??？”爺爺將死人放下，發(fā)現(xiàn)死人穿的是一雙新鞋，腳上沒沾一點土，這明明是有人將死者吊到大門梁上的。于是叫人把死人拉到余家，告訴他們，“下次辦這樣的事別忘了換鞋”。
　　從此王家和余家結(jié)下世代的梁子。文革余家舉報我爸當會計貪污二百元，挨斗挨整差點沒死了。我當兵余家到公社去告，考大學也到公社去鬧。我對余家我心里又產(chǎn)生了新恨，不可饒恕，同時也讓仇恨變成了志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滅滅老余家的威風。
　　當兵回來，有個余家的女生，長得很漂亮是我中學不是一個班的同學，我對她印象也很好。她托人到家里提親，我一口回絕，因為一想到和余家的世代仇恨，我寧可打光棍也不能茍同，面對女同學的流淚，我的心都沒動一絲一毫。
　　爺爺活著時的日子我還記得，爸爸哥四個沒分家，我爸排行老三，老叔、老姑沒結(jié)婚，一共二十多口人住在一起可熱鬧了。每天做飯，大娘二娘和我媽輪班，可干的最多的是我媽。媽媽長得嬌小，不愿意多言多語，善良能干，可總是受大娘二娘的氣。特別是大娘出身大戶富商之家，身子弱，好吃懶做，還窮講究、說話油嘴滑腔，喜歡搬弄是非，妯娌倆總得讓著她三分。大娘三天兩頭讓媽代她做飯，她自己逛街串門子。媽礙于面子，怕傷了和氣，干的活最多，可從不聲張，那真是忍辱負重，一直熬到分家。母親的善良無私成了我人格成長最好的營養(yǎng)。
　　做好飯了，媽總是說：“石頭去叫爺爺吃飯?！蔽也粫f只是拽著爺爺大布衫的衣襟往家里拉，爺爺就明白是回家吃飯了。我記得一到吃飯時大炕上要放五張炕桌，爺爺自己一張桌，必有大茶缸子里燙一壺燒酒，總是有四盤小菜，如果燉菜也要另外加三個小菜。剩下的一家一桌，老叔和老姑一張桌，現(xiàn)在想想還真挺壯觀的。
　　后來爺爺抽了大煙，祖上留下的財產(chǎn)，一點點揮霍了。解放后我4歲時終于分家了。爺爺自己單過。家里沒什么財產(chǎn)，高地桌和兩把椅子分給了大爺家。二大爺分一個高柜子和一些字畫，后來字畫被蟲蛀，文革時都不見了。老叔分了一個宣德年間的銅壺，今天看起來真是價值連城的古董，文革初期因為窮被來收古董的販子看上，老叔二百元人民幣給賣了，后來還后悔的不行。
　　我們家只分了一個躺箱和老祖宗的牌位，爺爺說：“只有老三是讀書人，以后續(xù)寫家譜的事就交給老三了?！卑职质莻€沉默寡言的人，從來不爭什么。
　　一到過年爸爸就會把那張寫有老祖宗的紙拿出來掛到墻上，晚輩家人都到我家來給老祖宗和爺爺磕頭，一家家，一排排的跪著，現(xiàn)在想起來真很有意思，每個人都嚴肅認真的敬香、磕頭，然后退去。
　　爺爺越來越老了，身體也不太好。兩個哥哥都上學了，每天總是我跟著爺爺。爺爺一要出去時坐在炕沿邊就喊“石頭”，我就知道是叫我?guī)蜖敔斕嵝敔敻咦诳谎剡?，我要把兩只鞋給爺爺套在腳上，蹲在地上一只只提好。爺爺下來總是拍拍我的頭說：“爺爺?shù)檬^濟了?！比缓笪覍敔敳坏揭怀唛L的小煙袋和煙荷包，搭在自己肩上，手里還要給爺爺提個四條腿的小板凳，到老宅的墻根下曬太陽，那里總是坐著幾個和爺爺年齡差不多的老頭?；丶視r我依然是背著煙袋提著小板凳。那時候的我，胖胖墩墩的跟在爺爺?shù)纳砗螅謇锷蠚q的平輩人都說：“人家二先生早晚要出息，從小看大?！保ㄎ遗判欣隙?br /> 　　我家的那個高墻院套后來成了生產(chǎn)隊的牲口院子，一直到海城地震倒了之后，住在后院的二大爺用那些墻磚重新蓋了房子，我們家的房子也按著震后的重新規(guī)劃離開了老房址，王家老房子再沒了一點痕跡。
　　我上學了，爸爸是老師，我的學習總是第一名，原因就是不能給爸爸丟臉。后來爸爸得了肺病不能教書了，家里的生活也出現(xiàn)了拮據(jù)，上到小學畢業(yè)，我不想念書了，因為要走很遠的路，家里也沒錢供我。還有個原因是西廟的同學叫二毛驢子，學習啥也不是，仗著他爹的勢力還弄了個三道杠的大隊長，動不動的就欺負人。一次二毛驢子和滿大瓜一起上來打我，我一個人將他們兩個全摔倒在地，所以真不愿意和他們攪合在一起。
　　我和爸爸說：“爸讓我下生產(chǎn)隊干活吧！還可以掙六、七個工分呢？”那時一個工分不到一角錢。爸聽后沒生氣，說：“你自己想好了，像你這樣大的孩子只能給生產(chǎn)隊放牛，沒有別的工可干?！?br /> 　　可聽了不上學只有放牛的話就泄了氣。小時候的孩子都喜歡放牛，可我總是怪怪的，最不喜歡干的活就是放牛。原因只有一個，夏天騎在牛屁股上，牛一出汗，弄得褲子屁后總是亮亮的一層牛油，聞上去還一股膻牛油味。最無奈一定要放牛，我就是跟著牛走，從來不騎牛。聽了父親的話我決定了為了不放牛也要念書。
　　中學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上了中學后，二大爺家的大哥就考上了大學，對我的影響很大。特別是大哥說：“石頭我考上了大連工學院造船系，你要考上北京的航空學院造飛機系，那時候我們哥倆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海里游，多了不起??！”從此大哥的話就成了我的人生理想，為了實現(xiàn)這個理想唯一的辦法就是好好讀書！
　　上了中學很快我就是三道杠的大隊學習委員，回家和媽要一毛五分錢買三道杠的標志，媽說：“咱不買，那一小塊布就一毛五，真不值?！保致犃撕笳f：“你懂啥，那是榮譽的標志，別說一毛五，就是一塊五也要買??！給他兩毛錢，剩下五分買幾塊糖吃?！蔽艺娴暮芨吲d，放學回來剩的五分錢買了三塊糖，自己吃了兩塊，給小妹妹留了一塊。到了第二天小妹妹跑到門口特意送我上學，拉著我的手說：“二哥今天還買三道杠嗎？”她那可愛的眼神今天還在我的記憶中。
　　我想想自己也很怪，沒得到時很想得到，得到了就放在一邊。我不大喜歡戴紅領(lǐng)巾，那個三道杠也只是裝在書包里，每到搞活動時戴一戴，為此挨過大隊輔導員的幾次批評，初二時加入了共青團團徽也沒戴過幾次。
　　在中學班里有個女生叫蘇明，比我大兩歲，長的白白胖胖的，大臉盤小眼睛，實屬不那么好看。她學習好，又是團支部書記，女孩子發(fā)育得早，初二開始她就喜歡圍著我轉(zhuǎn)。我家窮，上學就是一飯盒高粱米飯三塊紅咸菜疙瘩，蘇明總是帶些肉菜讓大伙一起吃。我知道她的心思，可不愿意放下自尊很少吃她的東西，總是弄得她很是生氣。說心里話我沒有和她談朋友的意思，我的志向是要考大學。
　　但是我對他的家庭確實非常的羨慕。她家八個孩子，六個考上大學，其中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先后考上北大物理系，這在當時的北大都是佳話，在當時的海城也是家喻戶曉的事情。讓我感興趣的是喜歡聽她講講她哥哥姐姐上大學的事情和在北京大學的情況，每次聽了對我的理想都是莫大的鼓舞。對于蘇明的熱情我朦朦朧朧，因為她比我大兩歲，在我的心目中就是個姐姐，從沒敢想會是什么搞對象。
　　一直到參軍受到余家的阻礙眼看就走不成了，這時候蘇明出面幫我去找她在公社的叔叔，為我說情，才讓我實現(xiàn)自己最初的夢想。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我的一個恩人，我告訴自己不能忘了蘇明對自己的幫助。當兵以后我們開始通信，她充滿激情，我好像無動于衷。她向我求愛，我竟沒有收到信。因為一次事故我住院了，排長和戰(zhàn)友開了我的信，他們被蘇明的愛感動了，竟然到醫(yī)院來找我，開我的批斗會，命令我趕快給蘇明寫信答復她。我也是認真的，蘇明是個好姑娘，家境比我好，學習也出類拔萃，性格品行都無可挑剔，優(yōu)點足足有八條，可還有兩條缺點，一是年齡比我大兩歲，長相不大漂亮，我心想要是生個兒子丑俊也就無所謂了，可要生個閨女那可就丑的慘了。
　　我是個石頭，可這百分之八十和百分之二十的算數(shù)還是能算清的，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決定了就絕不反悔，于是我答應(yīng)了蘇明，人生選擇的一塊石頭也算落地。
　　在以后的通信中，我就是改不了是塊石頭的本色，總不大會熱乎，蘇明總是埋怨我每封信寫的很短，親熱的話幾乎沒有，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那年盤錦油田招工，她被他姐夫安排當了工人，她怕我復員回鴨子場還是農(nóng)民，提出來我們分手吧！我好像沒什么太多的感覺，和開始一樣平靜。她很快找了一個比我好的轉(zhuǎn)業(yè)干部結(jié)婚了，生了一兒一女。我真的應(yīng)了她的預期，復員回鴨子場當了農(nóng)民。
　　那時候鴨子場有很多鞍山市的知青，我二十三歲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有幾個還是鞍山的干部子女，有事沒事總喜歡往我身邊湊合，我心里明白，可依然裝成是一塊石頭，不說話，不理睬，常常會讓她們沒面子，背地里這些女孩子說：“鴨子場的一塊臭石頭，又臭又硬?！?br /> 　　其實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種聲音告訴我，“耐心的等待，你一定要上大學的?！边@是我走出鴨子場的唯一途徑，我不能把我的青春留在鴨子場。這在當時是我的信念。我從住在我們家的中學劉老師那借來所有的初高中的課本，生產(chǎn)隊勞動之后就認真復習。
　　在張鐵生白卷發(fā)表之前海城全縣的考試就結(jié)束了，我在感王公社的大紅榜上看到自己考了第一的名字，我們鴨子場家喻戶曉的傳開了，有的說：“看來這石頭是真要飛了，人家考了第一名?！边€有的說：“老王家的祖墳冒青氣了，仙人保佑??！”連老余家也不得不服，沒再出妖蛾子。
　　可是這種高興也僅僅維持兩天，張鐵生的白卷就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我徹底傻眼了，心中的氣球變成了肥皂泡，眼看就要破滅了。沒想到一個月后我的死灰復燃了，因為我接到了鞍山鋼鐵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航天夢雖然破產(chǎn)，但是我的上學夢還留有余地。鋼院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學校，但是我知道打破成績錄取，對于我這個沒有任何關(guān)系網(wǎng)的第一名已經(jīng)是萬幸了。因為第二名以后的很多人都沒有被錄取。
　　我在大學里，沒什么激情，只想低調(diào)學習?？墒且驗槭寝D(zhuǎn)業(yè)軍人又是黨員，沒辦法被指派為班長團總支書記，黨支部委員。我這個人仍保持石頭本性，很少說話，更不和女生聯(lián)系，說實話我對所學專業(yè)沒有半點興趣，過去我的目標受大哥的影響是想學飛機制造，可是到了大學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愛好的是文學。在大學里讓我最高興的是學校圖書館，那里才是我的棲身之地。我只是用課堂上的精力學習專業(yè)知識，課余時間全部泡在圖書館里。說實話，我的記憶力非凡，看過的東西哪怕一遍就能記得住，如果看幾遍就能倒背如流。
　　在大學里我基本不寫作業(yè)，可是考試或是課堂上提問，老師都很吃驚。我們專業(yè)有個中國自動化專業(yè)的著名專家張明華教授都說：“這小子，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精力學習，如果全用在自動化專業(yè)上那可是中國了不得的人才。”我知道這是張明華老師的器重，可是我還是獨來獨往，班里和系里的政治工作，我只是應(yīng)付著，但是原則問題還是要講的，比如發(fā)展黨員了，提拔干部了，我還是比較認真。班里很多同學給我的評論是高傲自信，其實他們不知道這是我掩飾自己自卑最好的辦法，沉默。
　　當時我們自動化專業(yè)是全校最好的專業(yè)，所以班里有很多干部子弟。有兩三個高干家庭出身的女生，常常主動和我講話，聊些看過的書，我知道她們的用意。不僅僅是我的自卑覺得自己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不愿意和她們?yōu)槲?，更重要的是自卑后邊的自尊，我決不會屈尊去迎合任何一個出身高貴的女生，更不會去討好她們。只有一個像假小子的女生她叫小泥兒，她整天樂呵呵傻呼呼，大大咧咧的和我們一起打球、滑冰、游泳，男生給她起個外號叫十九號，因為班里十八個男生，她后來成了我的老婆。
　　我和她在一起不用動任何的腦筋，從來沒想過她還是個女生，大學一年級她當了校學生會的主席，當然是黨組織的培養(yǎng)對象，她入黨時我是她的入黨介紹人，沒想到一來二去竟然和她走到了一起，畢業(yè)了我們一起去了西藏，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我依然是塊石頭，她也沒想要捂熱我，可是到畢業(yè)時她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她沒經(jīng)過我的同意報名去西藏，當時的她是學生會的頭頭，正趕上我為系里發(fā)展黨員出去外調(diào)，校黨委做了她的工作，她就報了名，回來一看學校上下能有上千份的申請書，我心里明白，如果有一個名額也是她，我要報名第二個就是我，別人都是陪綁的。
　　當時說心里話我是真不想去，為了從鴨子場出來，到大興安嶺當鐵道兵，熬到復員回來上了大學，這又要到西藏去？不去吧？落下個“一個大男人怕苦扔了老婆自己逃避了”？去吧？“一個大男人跟著老婆跑了”？我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啊！
　　可是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要去，這是當男人的一種責任，如果我和小泥兒沒有確定關(guān)系，打死我都不會去?？涩F(xiàn)在無論頂著怎樣的說辭，硬著頭皮也得去。雖然一路上我不高興，可心里這份認可還是不會動搖的。
　　在西藏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她的政治審查，她提出分手，我怎么會同意？我就是一塊石頭，燒熱了不容易，可燒熱了涼下來也不容易，我不會安慰她，只能是陪著她一起走過來。
　　后來又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那是我長那么大經(jīng)歷最痛苦的事，我親手埋了自己的兒子，就像親手割掉下來心頭的肉，我真的懂得了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刻骨銘心。
　　西藏讓我失去兒子，西藏讓我得了肝炎，西藏讓我荒廢了專業(yè)，為了逃離西藏我考過研究生，可是沒考上。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內(nèi)調(diào)上，在小泥兒的努力下我成功了，可是在上飛機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怎么能將一個女人留在西藏呢？良心的譴責變得無時無刻，一直到兩年以后她也調(diào)了回來，我才真正的知道什么是家庭？因為有老婆、有了兒子，一切味道就變得香美起來。
　　我這個人不會說好聽的，為此老伴兒常常抱怨，我覺得生活在一起就是實實在在，只要那顆心堅守比什么都重要。你說，好東西拿回來一起吃，艱苦的路一起走，想買什么錢隨便花，無論走多遠只認得自己的家門，這就是大愛，這不比甜言蜜語更靠譜嗎？比那所謂的幽默更實惠嗎？我本性就是石頭，內(nèi)涵的礦物質(zhì)很豐富，誰能開采，誰才能享受，絕不會自己變成一塊面團的。
　　回到內(nèi)地，一切又都成新開始了，幾經(jīng)調(diào)動我開始了三十多年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說心里話我熱愛這份工作，為了做好這份工作，我學習了好多東西，就拿宗教工作來說，我無論是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斯蘭教的歷史發(fā)展演變過程，以及各種經(jīng)文我都認真讀過，所以應(yīng)付宗教上的問題得心應(yīng)手。
　　在部里，我也是一塊石頭，我也想被提拔，可違心的事做不來，對有些領(lǐng)導實在是不中意，就更不會溜須拍馬，特別是不能容忍的那些腐敗喪失倫理道德的領(lǐng)導，一部長找了小姐之后拿著上千元的洗浴票子報銷，我做辦公室主任時毫不客氣的扔了出來，另一個部長要求工會主席每個星期組織舞會以達到他和舞伴約會的目的，我只能是按著規(guī)定一個月一次。
　　我不是說自己很好，你想想像一塊石頭似的人能沒毛病嗎？比如出差我不喜歡給領(lǐng)導前呼后擁，可一次老伴兒批評我，“不拍馬屁，也不等于和領(lǐng)導出差，讓領(lǐng)導給你拎包啊！扶老愛幼、尊重師長是中華民族的美德?！边@件事讓我清醒了很多。
　　我這個性格領(lǐng)導也有喜歡的時候，處理棘手的政策問題，解決民族黨派、宗教矛盾，給省長寫寫材料，給臺灣人士回寫那些之乎者也的書信還非我不可，多年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中做出成績，我被評為省級民族工作模范，成為副廳級的公務(wù)員。
　　沒想到我正在潛心工作，希望為自己熱愛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做出新的貢獻時，沒想到在處理三獨（臺獨、藏獨、疆獨）問題時不分晝夜的工作，突發(fā)腦出血，倒在工作的崗位上，因搶救及時，并做了開顱手術(shù)，才撿回一條命。
　　結(jié)果是留下了半身癱瘓的殘疾，雖然倒下站起來，站起來又倒下，終于堅持到今天能自己走上幾步，自覺雖然腦子還好用，可沒辦法再繼續(xù)自己喜歡的工作了，閑暇之余常常還為統(tǒng)戰(zhàn)工作操心。老伴兒說得好，“地球離開誰都轉(zhuǎn)，沒有你統(tǒng)戰(zhàn)部這個球也許還轉(zhuǎn)得快些！”我覺得還真有道理，該放下近徹底放下，六年過去了，年輕人真是干的挺好。
　　退下來之后，自己也常想，我這塊從鴨子場飛出來的石頭終于落在了地上，無論是走還是飛，無論是小石頭還是大石頭，到頭來還是一塊落在地上的石頭。
　　鴨子場的人說：“石頭是我們鴨子場走出去最大的官”，我說：“我就是鴨子場的一塊石頭，死了也要回到鴨子場去，那才是我的家。”
　　海城縣也走出不少大小官員，回一次家前呼后擁，讓當?shù)卣铀?，我實在是不能茍同。我每次回去依然是自己做了火車倒汽車，步行回家。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親近那塊故鄉(xiāng)的土地，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我永遠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不會忘了農(nóng)民是我的衣食父母。
　　反省一己人生，我的感覺是，有什么樣的故鄉(xiāng)，就會走出什么樣的人。我之所以能在紅塵遮眼、欲望亂神的情景之下，還恪守本真，不患得患失，一直本分周正做人，正是故鄉(xiāng)倫理的滋養(yǎng)，父母本質(zhì)的遺傳，使我內(nèi)心充盈，從容淡定，任風吹雨打、滄桑變換、內(nèi)心的價值取向和做人的骨架，是不會撼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