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記憶
闊別近四十年的故鄉(xiāng),最近,總是在夢里清晰地夢見它,甚至還是連續(xù)劇式的夢境,讓我頗感吃驚。
在我的記憶里,我們村不大,從東到西兩排中間夾著一條街,其實前排也有一條街,因為離前街不遠就是各家的自留地,就不叫正街,說白了也就是連通各家院落外面的一條土路,村里住著幾十戶人家。村子里地勢很不平整,東高西低,北高南低,村莊坐落在一個垮坡子上。由于地勢北高南低,房頂后面部分大多在土里,離地面也只有半米高。小時候常常上別人家的房頂玩,惹得房子的主人追出來好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是被人逮住臭罵一頓。
我在那個小村莊生活了13年,后來遠走他鄉(xiāng)。在村莊住得時間久了,就那么幾十戶人家,從東到西誰家挨著誰家都可以數(shù)過來。
后排房子,最東邊那一家是潤泉家,也就是挨著“東山”頂,說是東山,其實就是布滿大小石頭的土丘,因為比村子西邊高出許多,村里人習(xí)慣叫它東山。潤泉他爹有個綽號叫四大嘴,因為在家排行老四,嘴又大而得如此綽號。他家原來不是我們村的,是從壩下搬來的,據(jù)說在壩下生活很困難,就搬到這里。因為是后來的搬過來的,所有他家就在村子的最東邊蓋了三間房子,一家六口住在那里。兒子會畫畫,在十里八鄉(xiāng)小有名氣,聽說后來當(dāng)了畫匠。四大嘴,不知道何時成了我的二姐夫。是冬天沒事干,四大嘴媳婦,也就是我的二姐,在我家納鞋底,和我母親閑聊攀起了親戚,她們怎么攀親的,我不得而知,據(jù)說還不太遠,在五福的邊邊上。
后來四大嘴當(dāng)上了我們生產(chǎn)隊的隊長,霸氣十足。沒到上工的時候就站在前面人家的房頂上喊一嗓子“上工嘮”。全村的人們就拿著鋤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母ü珊竺娴降乩镤z地去了。要是誰家的小媳婦奶孩子遲到了,到了地頭死命地訓(xùn)(好像他們家沒生過孩子一樣),毫不客氣。說扣誰半個工就扣誰半個工,厲害著呢。
有一年秋天,起山藥(土豆),起出一個比棉鞋還大的山藥,人們就喊他過來看。他一看也十分的奇怪,這是村莊成立以來最稀罕的一件事了。他把那個山藥拿回家做一熬菜,全家人都夠吃。第二天社員問:“隊長那個山藥到哪里,是不是拿給大隊隊長了?!彼f:“屁,我給吃了”。他還說:“媽的晚上做了個夢,夢里那個山藥活了,還能說話。我突然醒了,對著地吐了三口口水,又睡了。沒想到夢里有個老人說,你把我的孩子給吃了,還我的孩子。嚇得我一夜沒睡。他媽的見鬼了……”
后來這個霸氣十足的生產(chǎn)隊長,剛剛到50周歲就死了,老人們說他吃了土地爺爺?shù)暮⒆樱恋貭敔敻阗~呢。哎,在我們農(nóng)村人的心里,始終都影影約約地相信著神靈鬼怪。
第二家是二拖拉家,二拖拉是因為走路總是拖拉個鞋子,從不抬腳,拖拉拖拉地老遠就知道是他。二拖拉人長得不咋地,蔫里吧唧的,兩手整天插在袖筒子里,說話漫聲漫語的,可去了個媳婦十分的漂亮,是我家隔壁三舅爺爺家(記憶中似乎全村的是我家親戚,反正我的輩分最小,出門不是爺爺呀、奶奶呀,就是叔叔大伯之類了的)二丫頭。那身段、那長相、還有哪歌聲的確讓村里的很多同齡人羨慕。然而,更多人覺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據(jù)說有很多奇聞異事,那是大人們的事,小孩子記不住。只記得小時候在他家炕上玩氣球,他家孩子好像和我差不多大,也就是六七歲。不知道從哪里弄了兩個氣球叫我去吹氣球玩,那知道氣球越吹越大,我們就越覺得好玩。吹著吹著氣球砰一聲爆炸力,他坐在炕上就哭,我一看傻了,拔腿就跑,回家后好幾天沒敢出門,母親問我咋啦,我說沒事。后來不知道母親從哪里打聽到了這事,花了5分錢,找人從公社供銷社帶了幾個回來給了他,我也就能出門了。
下來是一個小走廊,從這個小走廊可以到我家自留地,我常常夢到那塊自留地。夢里下著小雨和母親去奶南瓜,就是用自家?guī)锏拇蠹S糊糊,舀上半桶出家門沿著這個小走廊直接就到我家自留地。用大糞奶的南瓜特別的甜還很面,十分好吃。到現(xiàn)在還時?;匚独霞易粤舻乩锏哪瞧瞎稀?br />
第三家是二毛家,二毛兄弟三個,有一個在外面做木工活,幾乎不回家,我也沒見過。他弟弟到是和我很熟悉,叫叢寶子,至于姓什么,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我們倆玩得很好。我臨走的那年,他請我吃了一頓山魚子,是我們老家特有的一種面食,由土豆和莜面合成而作的,很好吃,也算是上等飯了。說是他家,其實是公家的一間房子暫時借助給他們的,一推門一個大炕,炕里面是鍋臺,每次做飯的時候,家里烏煙瘴氣的。他們兄弟也是從外地來的,一來的時候不是住在這里,是住在前街豬場的一個飼養(yǎng)房里,他們爺爺死了,就搬到了現(xiàn)在的住處。1978年,我離開家的前三個月,我還在學(xué)校上學(xué),二毛騎著個破自行車找我,說是帶我到壩下玩,我跟著就去了,自行車騎了整整一天才到達目的地。一進家門,一看我二姐夫在,也就是四大嘴。哦,我?guī)缀趺靼琢耍莵硐嘤H的。晚上一大家人睡在炕上,我想起來撒個尿,在家的時候,都是把娘叫起來,點著燈才去尿尿。可出門在外咋好意思叫人家點燈呢,再說一點燈驚動一炕人,大家抬頭一看我在炕沿邊的尿盆便撒尿,多不好。于是就硬著頭皮下了地,開門出去撒尿。夏天的夜漆黑一片,再加上他們家住在山里,外面更是黑乎乎的,我生來就膽小,黑格隆冬的院子,我還沒尿玩就跑回來了。第二天,可好了,我渾身沒勁,大人們都在忙乎著定親的事,我一個人躺在窗戶下面的一塊席子上只想哭。回家后,在家也整整躺了兩天,不知道怎么了全身發(fā)軟,就是起不了炕,母親著急,請了個先生不知道怎么搗鼓了一下,第二天就好多了,第三天就渾身是勁,活蹦亂跳的,就能去上學(xué)了。到現(xiàn)在我對迷信也是半信半疑。
接著就是老學(xué)校,我在老學(xué)校里上了一年多的學(xué),后來新蓋了一所學(xué)校,在前街的最東邊。老師姓劉,民辦教師,別看是民辦教師,可能著呢。一個人音體美,語文數(shù)學(xué)全能教。那時候我們是復(fù)式班,一至四年級在村里,五年級在大隊。一個年級10來個學(xué)生,四個年級也40多人呢。老師辦就在隔壁公室一間房子,就一個老師。辦公室掛的全是民樂,什么二胡、笛子、鑼鼓镲等。
老師辦公室的隔壁是一個小型鋼磨坊,磨坊的里面有一個炒鍋房。如果有人家去磨面,我們教室就轟隆隆轟隆隆地響個不停,根本就上不成課,老師打趣地寫了一首打油詩:室在鋼磨坊,鋼磨隆隆響,上課震耳朵,下課曬太陽。
后來我們搬到新學(xué)校后這里成了學(xué)校養(yǎng)兔子的地方,房間隔成幾個小間,養(yǎng)了許多兔子。有個好事的學(xué)生給每個兔子門上寫上了字。曰:白鬼、黑鬼、花花鬼。有一天,大隊校長去看我們養(yǎng)的兔子咋樣,一進門就笑的合不攏嘴。原來他把兔子的兔全寫成鬼了,以后成了我們學(xué)校的經(jīng)典笑話。那個學(xué)生也就落了個花花鬼的綽號。
接下來就是我三爺爺家,姓劉,家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很實在,從不欺負人。三爺爺個子沒有三奶奶高,臉很黑,據(jù)說是放羊曬的。他常年那個羊鞭子,背著一個雨衣。他給隊里放了好多年的羊,把羊放的肥美誘人,鄰村的人還來取經(jīng),至于取到經(jīng)沒有我已經(jīng)忘記了。
據(jù)說三爺爺會治風(fēng)濕。小時候隱隱約約的記得,說是用潮濕蟲晾干,再用酒泡上,每日飲用一些就能徹底根治風(fēng)濕病。
據(jù)母親說三奶奶還帶過我。那是1966年,我出生后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家家有要上工,沒辦法村里的小孩子都交給三奶奶帶,有點像托兒所的地方。他們家有個二伯伯,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腿不太利索,一直在家務(wù)農(nóng)。后來學(xué)了吹嗩吶,那年他孩子考上大學(xué)沒錢,他就去吹嗩吶掙錢供孩子上學(xué)(當(dāng)然這是我后來知道的)。
三爺爺家的老姑,和我差不多大。人長得可進眼(漂亮)了,老人們都說長大了一定能嫁個吃公家飯的女婿。我到時最欣賞她那一嗓子的好歌。那時候,抒情歌曲少,都是革命歌曲。她唱的《社員都是向陽花》似乎是最抒情的,用柔聲和氣聲唱法,聽起來特別好聽。后來隊長說,好好的一首革命歌曲讓她唱的魂飛肉跳,不讓她唱了,此后再也沒聽到她的歌聲。后來聽說她真嫁給了一個吃公家飯的人。不幸的是不久就離婚了,她帶著一個女娃開始沿街唱歌,一直把孩子供養(yǎng)大。
接下來是我家,我家四口人,三個男孩一個姑娘。父親給隊里放了一輩子馬和牛,但他的騎術(shù)不精。有一年鄰村的隊長來我們村買馬,死活看上了那一匹小黑馬。小黑馬全身黑毛油光發(fā)亮,馬鬃長長被我父親修剪的整整齊齊達拉在一側(cè),十分喜人。隊長都說了要賣,我父親就是不同意。他一氣之下偷偷地把馬騎跑了,由于心理著急,光著馬背就騎走了,在半山腰上還掉下馬來,小黑馬看著父親嘶鳴,感動的父親淚都流出來了。他把馬放在里山上,說逮不住。然后換了一匹相似的黑馬騎了回來,交給了隊長,可鄰村隊長等不及,走了,我們村的隊長好好把父親批評了一頓。后來那匹馬一直陪伴著父親,我離開家的時候還活著呢。
母親是一個勤勞善良的母親,除了干完地里的活回家還要做飯、洗鍋、喂雞、喂豬等等一系列的家務(wù)活等著她,可她從沒有埋怨誰。這也就是我很早就學(xué)會做飯的原因。
記憶中小時大人特別忙,白天干活,晚上學(xué)毛選,跳舞,一刻也沒有閑的時候。
記得有一年,父親去很遠的地方放馬,母親在地里割地。西邊飄來一大片烏云,一時間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地里的人收工回家。母親回家后看不見我和哥哥,也顧不上多大的雨了,四處尋找我們兄弟倆,幾個小時過去了,也沒找到。一直到父親趕著馬回來,還沒有找到,急得母親團團轉(zhuǎn)。父親進家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母親不在,孩子也不在,也著急地四處尋找,就一個小村子父母找遍了也沒找到,問遍了也沒有問到,急得母親坐在門檐上直哭。父親站在院子里四處觀望,突然兔子窩上蓋兔子窩天窗氈子移動給了一下,父親急忙拉開氈子,發(fā)現(xiàn)我們兄弟倆在兔子窩睡覺呢。大哥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因為他們在院子里把嗓子都喊啞了也不見動靜,加之著急氣就不打一處來。其實這件事是母親后來給我們講的,我早就忘記這事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