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記憶深處的村落(散文)
穿過這條坡,車馬顛簸,千年來的商客官吏在鼓樓的青磚里喟嘆浮生。我小時候,常常走過這里,記憶深處,下雨天居多,孩子凝望著雨水順青石縫靜靜流淌,像一條條小小小小溪。
鼓樓上有四個字“南北通衢”,小時候并不認(rèn)識,也不曾聽村里的老人講過。
近幾年,寫了一些東西,一些小時候看不懂的面紗背后,那些塵封了許久的故事被漸漸揭開。紀(jì)落村,因紀(jì)信將軍不幸殞命,而他的金頭卻因一道金光被定在石坡附近,紀(jì)落村因而得名。
石頭坡為戰(zhàn)略要地;如今,舊鼓樓拆去重修,古道兩側(cè)人家依然不少。
舊時的茶樓驛站,恭恭謹(jǐn)謹(jǐn)?shù)嘏帕性诘缆穬蓚?cè),過往的羈旅牽著瘦馬和騾子大口喘氣。數(shù)百年前的夏天,下著雨的清晨,會不會有小孩隔著窗聽雨嘀嘀嗒嗒,驛站里的文人和武將會不會吟詩斗酒。當(dāng)年蘇三被押解前往太原府的途中也經(jīng)過這里,只是不知道是在蟬鳴的夏季,還是落雪的寒冬,如今,當(dāng)年的故事早已被磨去細(xì)節(jié),只剩得一句“洪洞縣里沒好人”偏頗百年,傳遍九州。
我小時候,每逢集市,四方而來的人挑著擔(dān)子,開著小三輪,交易的商貨必從南邊的鼓樓綿延到北邊的鼓樓,有兩三里長。那時,我家恰逢在路邊的新房蓋了起來,因此,借著這份熱鬧,在街頭賣起了一些商貨,位于南邊鼓樓往上的第一個十字路口的東北角。后來,我家的店開了近十年,直到我從縣城讀完初三。
油茶、湯圓、蒸的棗米各種小吃琳瑯滿目,谷道小麥、瓜果蔬菜各種日常必備應(yīng)有盡有,當(dāng)然,還有那時比較潮流的衣服,與各種先進(jìn)的玩具。那時候小孩手里五毛錢的硬幣十分昂貴,集市畢竟不是每天都有,錢攢著,等逢集時我喜歡交給賣湯圓和油茶的阿姨,她可以找鐵匠打銀耳環(huán),帶在耳朵上定會十分漂亮。
長板凳、紅臉蛋,冬天的熱湯滾滾升上蒼穹,小孩凍紅的雙手和耳朵,還有搓著手哈著氣的大人,那時的我們都十分誠懇。早上有一碗饸烙面或者大餅填飽肚子,就很溫暖,很幸福了。尤其是我的那份面里常比別人多一些丸子,但這并不奇怪。那家店是我大姨開的,租的門面,在馬路邊,每天去學(xué)校的早晨都會路過。
而她家店的對面是一家理發(fā)鋪兼澡塘,我的頭、我爸的頭、我爺爺?shù)念^,在我有記憶的十多年里一直與這家店來往密切,如今,他們?nèi)耘f經(jīng)營著這家理發(fā)店,他的大兒子接過了衣缽,在大概七八年前,42歲的老板娘又生下一個女兒,是她的第三個孩子。這個孩子一出生就有了20歲的哥哥,18歲的姐姐;如今雖然澡塘沒有了,但他們一家人,仍舊是村子里為數(shù)極少的沒有出去打過工的。
村子里,以前的時候有三所學(xué)校,一所國立的,兩所民辦的,都算聲名遠(yuǎn)播,臨近村子里的都來這里念書;而我與這三所學(xué)校,都有著一些或多或少的故事。國立的是建國后就有的,毗鄰村大隊,而村大隊的前身是民國時候的一家私塾。
每逢有大事情,大隊都會通過播音來昭告四方,在北邊的鼓樓上的四個大喇叭開始吐露方言,那時義正言辭,信心十足。而我,也受過益,沾過光。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從我家出來,沿北走百十步,左拐見大戲臺立于場子正中,距路口百步,戲臺左則有一小洞。從此處右轉(zhuǎn)行二十步,繼續(xù)左轉(zhuǎn)十步到發(fā)小家。
“去我姥姥家吧。”“好!”
星星爬滿天際,一個二八式自行車前梁和后座上分別坐著一個孩子,騎車的老人是發(fā)小的姥爺;他將我和發(fā)小從董家溝送往上紀(jì)落,一路上月光皎潔。大隊的喇叭間歇性的嗞啦喊著,“……家和……家的孩子丟了,大家趕快找找?!?br />
當(dāng)車子行致鼓樓,我覺得好開心啊,有種上電視的感覺;小時候的世界,只懂電視里的人會萬眾矚目,很多人操心。如今,再想起來這件事,嘴角依然會上揚,覺得幼稚天真,但同時,卻也越來越心疼父母當(dāng)時的焦急;稀奇的是,那天到家后沒有挨打……
那時大戲臺的棚頂上是一個鐵架焊成的五角星,驕傲矗立,年代久遠(yuǎn)。斑駁的紅色說明著他的忠心,每年的熱鬧說明著他更遙遠(yuǎn)時的繁華。如今,戲臺翻新了,頂上掛著毛主席的相,兩側(cè)的道具和服裝間也早已布滿厚塵,被蛛網(wǎng)吞噬;連同兒時的記憶一起被遺忘的,還有那條便捷抵達(dá)發(fā)小家的門洞。
最近幾年村里再也沒唱過戲,在家的人越來越少了,村子里的店鋪反而越來越多了……
小時候極其繁華,以致后來十分懷念,等我再長大一些,集市影響主路的交通,它的地域便由這條老官道遷徙,慢慢挪到了靠近北邊鼓樓一個朝西的輔路上,那兒是一個丁字路口。如今,在每個月的一、四、七、十集市依舊如約而至,卻再也沒有坐著長板凳的小孩,再也沒有賣油茶的阿姨嫻熟地從龍嘴里倒出香醇。
南北通衢的鼓樓倒是在前些年重新火過一把,那時《大槐樹》拍攝的時候,采實景,官兵在鼓樓的城墻上張貼過一張告示,群演圍觀。后來,出現(xiàn)在電視熒幕上,但這道古老的鼓樓和城墻并沒能因此而重放異彩。
當(dāng)年的三所學(xué)校,幾乎全部殞命,如今只剩得那所國立的風(fēng)雨飄搖;泱泱大村,留幾十人的幼兒園茍延殘喘……
《我的家鄉(xiāng)——上紀(jì)落》是李國臨老師多年前的文章,小時候有緣從老姑拿回家的報紙上看見過,如今再過十幾年,我在微信平臺上再次讀到這篇文章,卻被文中的配圖觸痛心臟深處?;牟輽M生的石頭坡,破敗的鼓樓;當(dāng)年的繁榮嗚咽,當(dāng)年的童趣逝去,唯有那年年堆疊的塵埃響徹在數(shù)千年的崢崢歲月中。
繁華了千年后的悲哀,被新文明所遺忘,我遺憾,遺憾沒能留住它的輝煌,遺憾沒能記錄它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