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蕭雅正準(zhǔn)備去上課，她是一所中學(xué)的美術(shù)老師，也是縣城里小有名氣的畫家，剛下樓梯，三只毛茸茸的小狗球一般滾到她的腳下，蕭雅喜歡小狗，多年前她養(yǎng)了一條金毛多多，每天早晨多多會自己用嘴含著狗繩和她一道買早點，安靜的趴在她的腳下看她畫畫，從來不在家里大小便，整天和蕭雅形影不離，后來多多失蹤的時候蕭雅大病了一場，發(fā)誓再也不養(yǎng)狗了。狗是我們?nèi)祟愖钪覍嵉呐笥眩捬硼B(yǎng)了三年，最終收獲的卻是悲傷。這三只小狗是一樓的，一共有五條，跑出來的是兩只小花狗一只小黑狗。因為喜歡，蕭雅經(jīng)常帶一點狗糧喂它們，所以一看見她小狗很自然的圍過來，今天出門匆忙，忘記帶狗糧，蕭雅攤開雙手，做了個沒有的動作，但她還是忍不住抱起那只小黑狗用手摩挲著，小狗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著蕭雅的手，麻酥酥的。她瞄了一眼一樓緊閉的窗戶，瞥見常停在樟樹下的那輛皮卡車并不在，三樓的夏奶奶剛?cè)油昀?，朝蕭雅一努嘴，彼此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蕭雅的心突突的跳著，她迅速地抱起兩只小狗快步朝自己的車子走去。小區(qū)是老舊的，沒有停車位，蕭雅的車子也停在樓前的樟樹下，夏奶奶小跑著緊跟著蕭雅把另外一只小狗也塞進車?yán)?。剛到小區(qū)門口，迎面看見一樓的大劉開著那輛破皮卡朝她摁著喇叭，她也回應(yīng)了兩下，油門一加，一溜煙跑了。
　　 回家的時候看見大劉在綠化帶里尋狗，蕭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上了樓，強忍著的笑聲進門換鞋的時候沒憋住，驚動了廚房里的老公，他是位體育老師，年輕的時候是個高大帥，玩的是籃球足球圍棋象棋吉他二胡，現(xiàn)在醉心于廚藝，彈的是鍋碗瓢盆交響曲，歲月將他變成了廚房暖男，他揮著鏟子問：“出門撿著金元寶了？”蕭雅擺擺手，沖了一杯茶來到陽臺上。
　　 蕭雅探頭看見一樓的院子里那條母狗依然被鐵鏈鎖著，兩只小白狗在嬉笑打鬧著。五樓的陽臺上曾經(jīng)姹紫嫣紅，養(yǎng)滿了花，天冷了都搬進屋，只剩一盆臘梅在暗自芬芳著。當(dāng)初就是看上這個陽臺才買的這套復(fù)式樓，六樓是她的畫室?？墒遣恢獜哪囊荒觊_始，臘梅飄香的時候，一樓的小院里就會飄出一股難聞的血腥味。也許是大劉下崗的第一年，也許第二年，誰知道呢！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蕭雅無意中看見一樓的院子里血淋淋的掛著一只剛剝了皮的小動物，地下是一灘鮮紅的血和一堆皮毛。蕭雅暈血，逃回衛(wèi)生間嘔了半天才出來，嚷嚷著讓老公報警，說咱家的多多也肯定是他殺的。老公拍著她的后背說：大劉夫妻倆下崗后在菜市擺了個水果攤，冬天生意清淡，你報警把大劉抓起來，你把他兒子接回家養(yǎng)活？再說你說大劉殺了咱家的金毛多多，你有證據(jù)嗎？大劉的兒子是個懂事的孩子，大劉夫妻倆都喜歡打麻將，從來不管孩子，這孩子學(xué)習(xí)很優(yōu)秀，就在蕭雅他們學(xué)校上初一，鄰居們都很喜歡這個孩子，蕭雅也不例外。蕭雅無語，只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反正在酒店吃飯的時候她從來不點狗肉。
　　 居然某一天，看見大劉手中拿著把明晃晃的尖刀，瘋狗似的沖著二樓嚷嚷：他媽的，老子要不是下了崗，能讓你們這些鄉(xiāng)巴佬住在我頭上？老子殺狗怎么啦？老子還要殺人呢！二樓的大偉臉紅脖子粗的一邊往樓下掙，一邊嘟囔著：鄉(xiāng)巴佬怎么啦！我們鄉(xiāng)下人辛辛苦苦在外打工掙的錢買的房子，我們又不偷又不搶的！要不是孩子讀書，我們還不回來呢！你偷雞摸狗也罷，這棟樓都被搞得像屠宰場，整天一股難聞的血腥味，還讓不讓人生活了？無奈被身后的老婆攔腰抱住，又不敢使太大勁，怕傷了老婆，大偉疼老婆也是出了名的。大偉的話戳在大劉心尖上，大劉晃著刀子往樓上爬，要殺大偉，四樓的王爹爹從前在單位是一把手，剛退休沒多久，以前是門庭若市，現(xiàn)在是門前冷落，養(yǎng)了一條泰迪取名小泥巴，整天屁顛屁顛的跟在腳后，泥巴聰明，而且只聽王爹的話，讓它坐著讓它站著全聽王爹爹的，而且會替王爹爹叼來拖鞋。所以王爹爹常常感嘆著：從前一大廠子的人都聽我的話，現(xiàn)在只剩泥巴聽我的。狗都愛多管閑事，泥巴一看樓道里挺熱鬧的，不管誰對誰錯，跟著后面瞎嚷嚷。王爹爹明知大劉理虧，無奈吃了人家?guī)状喂啡?，吃人家的嘴短，只好和稀泥，一邊呵斥著小泥巴，一邊說大家伙別鬧！大劉有點人來瘋，鬧得越兇！眼看著逼近大偉，一場禍?zhǔn)略谒y免，夏奶奶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劉，你要這么鬧下去非把派出所鬧來了，你可吃不了兜著走！大劉可不想吃不了兜著走，于是一場鬧劇結(jié)束了！
　　 蕭雅打心眼里佩服夏奶奶，姜還是老的辣！自此以后，大劉依然殺他的狗，不對，不知誰家的狗，鄰居們都裝著視而不見，所以每年冬天樓道里都飄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那時候蕭雅的女兒剛上大學(xué)，蕭雅只盼著女兒早日工作，好換個環(huán)境好點的小區(qū)，哪知那丫頭讀完了本科去考研，讀完了研究生去讀博，一路漂洋過海不回頭，房價也連連飆升，蕭雅只好打消了換房的念頭。只盼著大劉的兒子考上大學(xué)，大劉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家伙也過點清靜日子。
　　 誰知今年大劉的兒子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大劉依然惡習(xí)不改，一個月前居然拖回來一條懷了孕的母狗，那條母狗眼淚汪汪的看著大劉的尖刀。夏奶奶看不下去了，說：“大劉，你兒子考了這么好的學(xué)校，你就不能積點德嗎？把那母狗放了，一窩小狗呢！干嘛還干這缺德的營生？”冬天狗肉貴，大劉不屑一顧的撇著嘴說：“我一天殺幾條狗就能抵樓上一個月掙的！當(dāng)然不能跟您兒子比，他一套房子要賺我一輩子掙的，他才殺人不見血呢！”大偉在超市做保安，老婆在超市收銀，掙得雖然不多，但夫妻兩實誠，鄰居們都很喜歡他們。
　　 夏奶奶一聽不樂意了“我兒子掙得多，那是他運氣好！誰叫你爹媽沒讓你學(xué)瓦匠呢！這樣吧，這條狗我買下來，你放院子里養(yǎng)著，好歹生下小狗再說吧！沒見過你這樣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
　　 夏奶奶的兒子在外地開了一家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財大氣粗，每年過年的時候都要買很多水果送給親戚，就是平時夏奶奶家時鮮水果也是不斷的，大劉立馬見風(fēng)使舵地說：“您夏奶奶菩薩心腸，多福多壽，我們跟您老沾光了，瞧您老開了金口，我哪能要您的錢，這樣吧，這狗我養(yǎng)著，小狗我也養(yǎng)著，養(yǎng)大了再殺總行吧？”
　　 夏奶奶有錢，有錢人看錢也是錢，夏奶奶一聽，揣錢的速度可比掏錢快，一邊揣，一邊在心里嘀咕：錢這個東西，沒的時候拼命想，有的時候最會禍害人！從前兒子做瓦匠的時候，跟媳婦有說有笑的，也不嫌她胖也不嫌她黑，孫子也乖巧可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自從開了個破公司，整天不見個人影，錢長了，肚子也長了，脾氣也長了，還在外面養(yǎng)了個小蘋果，那小蘋果比孫子大不了幾歲，小蘋果又生了個小蘋果。夏奶奶一年沒見兒子面，大過年的回來要和媳婦離婚，不住家里住賓館，說要是離不了婚小蘋果要抱著小蘋果跳樓。誰知大媳婦非要一棵樹上吊死，說要是離了婚非把整棟樓炸了來個魚死網(wǎng)破。一家子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這可都是錢惹的禍啊！后來夏奶奶把可樂倒在百枯寧的瓶子里，兒子帶著離婚協(xié)議回來的時候，一看老娘舉著那種強力除草劑的瓶子，真要喝下去有錢也救不回老娘來，撲通一聲跪地發(fā)誓再也不離婚了。兒子走后，夏奶奶把可樂扔進垃圾桶。心里暗自得意：與天斗與地斗，千萬別同老娘斗，也不想想是誰生的？其實夏奶奶是擔(dān)心孫子沒親媽疼，這孩子也不讀書，三年換了三所高中，到哪哪往外踢，跟球似的。真是沒錢使人愁，有錢愁更愁！
　　 蕭雅也是聽夏奶奶說大劉養(yǎng)了小狗也是為了長大了殺肉賣錢，兩人自然感嘆大劉怎會如此歹毒，夏奶奶也當(dāng)著大劉的面開著玩笑說我遲早把它們帶出去放生。大劉做夢也想不到會是蕭雅把那三只小狗帶出去的。蕭雅雖然不養(yǎng)狗了，但是從前養(yǎng)狗的QQ群里有很多友友們很快幫她給三只小狗找到了主人，而且另外兩只小狗也有人要認(rèn)養(yǎng)。
　　 后來，蕭雅瞅了幾天一直沒機會下手，只好天天站在陽臺上看著院子里的小狗干著急。因為奶水充足，那兩只小狗長得肉嘟嘟的，特別可愛。
　　 冬天的太陽落得早，沒有風(fēng)的黃昏里，出來散步的人也很少，廣場舞大媽們的熱情終是敵不過西伯利亞寒流。蕭雅心里惦念著那兩只小狗，帽子圍巾口罩全副武裝的出來了也只在小區(qū)轉(zhuǎn)了一圈，沒想到那兩只小狗居然被卡在樹叢里嗷嗷叫著。也許是因為太胖了，蕭雅小心的抱出小狗，不加思索地朝自己的車子走去。蕭雅剛把小狗塞進去，大劉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他挑釁地拉住車門，不讓蕭雅關(guān)上，似笑非笑的說：“那三只也是你偷的？你就是這樣教書育人的？”大劉發(fā)紅的雙眼咄咄逼人的冒著藍光，讓她想起了金毛多多那雙溫順的依戀的眼神。那一股股難聞的血腥味在她的胸中激蕩澎湃成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爆發(fā)出來：“我這是偷嗎？我只不過是替它們找一個溫暖的家，你才是畜生不如的東西！”
　　 憤怒的蕭雅用力關(guān)上車門，一不小心把大劉的手夾住了，疼得大劉嗷嗷直叫。大劉輕輕一搡，蕭雅跌坐在車旁，她倔強的抬起頭迎著大劉高高舉起的手掌，沒有風(fēng)，昏黃的路燈發(fā)出孤寒的光，樓道里空無一人，大劉卻慢慢地垂下了高高舉起的手臂。
　　 半年以后，蕭雅按揭了一套新房子，女兒已經(jīng)工作了，她在qq群里也經(jīng)常能看見那五只可愛的小狗。大劉夫婦倆出門打工去了，搬家那天，看見大劉家那緊鎖的大門，蕭雅又想起了金毛多多那雙溫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