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走山(散文)
最近總是在朋友圈里看到,朋友發(fā)的一些她們出去走山的照片。一時,勾起了我對家鄉(xiāng)那片大山切切的思念。她們不走名山大川,走的都是我們過去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走回到我們的童年,少年,沿著我們生命的足跡慢慢回首,每一片落葉,一棵小草,一朵花兒,一棵大樹下都能翻出一片片回憶,意義非凡。我沒有時間,有一些淡淡的遺憾,只能在每個周末一遍一遍地刷手機,用我的心念默默相隨。
難得回趟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屋后的那座小山,站在山頂遠(yuǎn)眺那片起伏不絕的山脈,哀嘆自己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對著在綿綿青山之上,浩浩天空之下,自由飛翔的鳥兒無力地說一聲:“我不如你們呀!”
說起我在那片山里行走的日子,一轉(zhuǎn)眼就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不得不感慨人生如白駒過隙,光陰在彈指一揮間。走山,就是走在春天,一聲春雷震驚蟄,春潮涌動萬物生,大山敞開它那浩瀚的胸懷將山之珍,地之寶,傾其所有慷慨相贈。走是為了取,為了到山里采山貨。深山老林荒蕪,伴一定要約上,刀一定要在腰間別一把,袋子一定要帶足夠,山是取之不盡的,怕的就是你帶不走。
挑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一行人就可以浩浩蕩蕩地向山里出發(fā)了。走在山路上,身邊的杜娟花,山梅,芫花,紫藤,結(jié)香,秀線菊,數(shù)不清的一波波往你眼前送。山連山,林接林,峰對峰,幾聲嘹嚦的鳥叫將幽谷驀然驚醒,天地間那一股初生的清氣在行人的心間蕩開,滌蕩過的心靈是純凈的!比心靈更純凈的是山谷里那一湖水。
如果把山比作巨人,那么這湖就是巨人的心臟,是巨人跳動的脈搏,是生命之源!湖水是一泓深碧,湖邊水淺處,湖底沙礫清晰可見。鳥飛,魚潛,云天,山巒共作一幅水墨在湖面緩緩舒展。
道德經(jīng)上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崩献诱f水近于道,大道無形又無所不能容,猶如這水能屈能伸,亦柔亦剛,能藏污納垢包容萬物,滋養(yǎng)萬物不爭名利。老子智慧洞察古今,幾千年前就勸吿世人,為人處世要像水一樣謙遜,寬厚,誠信,無爭。時時以水為鏡,感懷于水的厚德載物,有容乃大!
凈的是水,清的是茶,深山中常年人跡罕至,便育出了這凈如處子的清茶,這茶是散落在各個山谷里的綠茶。清明前后茶樹上爆開了尖尖的嫩芽,附近村落里的姑娘媳婦都爭相前來采摘。守林場的老頭就搬條凳子,整日坐在他那小屋門口叫著:“茶葉姐來嘍!茶葉姐來嘍!”
興起的時候就拿出他那把年輕時從戲班子里帶出來的二胡,伴著門前那潺潺的流水忘情地拉上一段,引得女人們駐足觀望,他便洋洋自得。
常在山里采茶的女人們,自有練就了的訣竅。如果山路邊看見有茶樹,走進去就會找到一大片茶林。這些茶樹都是早年大開荒的時候種下的,后來退耕還林了,就漸漸隱進了草木叢中從種植轉(zhuǎn)成了野生。也造就了它那純天然的好品質(zhì),再加上鄉(xiāng)下人純手工的翻炒,炒出來的茶真乃人間絕品。品一盞香茗,偷一段閑暇,水清,茶清,心清明,這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嗎。
媽媽每年都會在谷雨前進山采好一家人一年要喝的茶葉,每一個茶頭都是她在那口滾燙的鐵鍋里,用她那雙結(jié)滿老繭的雙手翻炒出來的。所以,每每那清香沁骨的茶一入口,一如涓涓潺潺的母愛,把整個身心都幻化成柔波似得感動。愛到深處無怨尤,莫過于天下那一顆父母心!
循著山路,追著溪流。山腰里薄霧清幽,時聚時散。
山就是那聚寶盆,腳下隨意踩過的那些魚腥草,車前草,夏枯草,雖然都是上好的藥材,可是大家都無暇顧及。卻都在搜尋更加珍貴的,在民間流傳悠久的民間的秘方的奇珍異寶。所以,上山采藥,采的都是家中常備的草頭藥,而這些藥必定是藥房里不常見的,要不怎么叫秘方呢?
山海經(jīng)上記載:山,其陽多金玉,其陰多銅鐵銀。小時候聽到山海經(jīng),自然想起故事書。其實這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地理志。山之北面陰涼處長有兩味有趣的草藥,這兩味只生在這山陰面,一味叫作“猴姜”是一種蕨類植物,葉闊而長,根莖似姜長有黃褐色絨毛,類同猴毛,所以叫它“猴姜”,有消炎散熱的功效。另一味叫“老鼠屎”,它的莖葉細(xì)小,通常都藏在草叢中不易被發(fā)現(xiàn)。用手捏住根部用力一拉,就拔出來了,根須上掛滿了酷似老鼠屎一模一樣的黑粒子,連大小都及其相仿。勞動人民的邏輯思維就是這樣簡單直接。但這一味卻是治療嬰兒鵝口瘡的特效藥。最有意思的是這兩味藥的顏色,一味類銅,一味同鐵,與山海經(jīng)上山陰多銅,多鐵的色系不謀而合,看來自然界造物自有它的規(guī)律。山陽面的藥材就更多了,“山梨”“六月雪”“朝天鐘”等等。山里人十個里面有八個懂點藥理,有些病自己找點藥吃了就好了,比上醫(yī)院效果要好得多,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抗生素,這大概是因為交通不便利形成的一種自救方式,也算得上是華夏文明里的一枝奇葩。
采茶,挖藥,都不是進山的重點,進山真正的重頭戲是挖竹筍,山里多的就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竹林子,到了春天這竹筍是取之不盡挖之不絕的。今天挖了,明天又長了,越挖越長,到最后挖到大家都不要了,第二年到山上一看,照樣長出許多新竹子,這竹子的繁殖能力還真是登峰造極的!
家里過年吃的筍干大多都出自這山里,在我家鄉(xiāng)過年有一道“筍干東坡肉夾饅頭”是不可或缺的??腿藖砹俗郎铣藥讉€冷盤外是不上其他菜的,一定要等主人上過饅頭,才開始上菜,這是規(guī)矩。這個饅頭也是有講究的,做饅頭不能說‘做’,而要說‘發(fā)’。發(fā)饅頭,借的就是這個‘發(fā)’的吉利。上菜前上饅頭是為了討個彩頭,而且或多或少這饅頭是一定要吃的,這也是規(guī)矩。所以我們到鄉(xiāng)下拜年就是到處去吃饅頭,筍干就是饅頭的黃金搭檔,沒有筍干那饅頭吃著就不香。
靠山吃山的那種幸福感,是住在城里的人永遠(yuǎn)都不會體會得到的。
對于山滿懷都是敬畏與感恩,曾經(jīng)有過想到山里搭幾間茅草小屋過隱居生活的念頭,后來發(fā)現(xiàn)那是很幼稚的。歲月慢慢沉淀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那種隨遇而安的淡泊,想想還是從這片山里發(fā)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