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杏花.梧桐花(小說)
一
二柱給警察抓去了,嗚哇嗚哇的警車翻揚著滾滾塵土跑出村口的時候,村人們還都驚愕在手銬的亮亮晃晃的眩暈中。
空氣影射在二柱媳婦杏花的眼淚中凝結(jié)了,淚水就在杏花的下巴上凝聚沒有滴落。沒有村里婦女們常見的雙手扶了雙腿的似唱似哭的哀號,只是坐著一動不動,也沒有披散了頭發(fā),頭發(fā)依舊和往常一樣整齊的梳在后腦勺上。圍著杏花或坐或站的村里的婦女們,倒是不知道該勸說杏花什么了,也就隨了杏花呆坐或者呆站著。有的陪了抹眼淚,有的用手扶了杏花的肩膀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整個村莊就在杏花淚水折射出的陽光里靜默著。全村只有一個人沉浸在這靜默之外的疼痛里。
寧靜的陽光在稠密的梧桐花叢里飛舞,奔跑在沉寂的村路胡同里。沒有以往的和熙舒坦,只讓人覺得刺眼。德彪躺在光線昏暗的廈屋的床上,肩頭纏滿了潔白的紗布,象一大堆棉花堆積著,上面還開滿了或大或小的殷紅的花朵。德彪的兩只眼睛木然的盯著屋梁,眼光里霧蒙蒙的盡是青蔥翠綠的莊稼地和水洗般粉嫩紅白的汗浸浸的肌膚。痛苦又快樂的呻吟伴著飛濺的血花驟然間綻放,似閃電般刺疼了德彪的眼睛,眼睛合上了,卻有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二
杏花是三年前嫁到這個普通的村子里來的。成親那天,整個村子都彌漫著濃郁的梧桐花的香味。大紅的衣服,大紅的蓋頭,大紅的繡鞋,在那個彌漫著濃郁梧桐花香味的清晨,突兀的推到了村人們面前,象一朵厚重瓷實的云。
杏花和丈夫二柱給村人們敬酒的時候,羞澀的不敢抬頭,跟在二柱身后出現(xiàn)在村人面前,村人才看到杏花真實的模樣,所有吆五喝六的聲音突然就凝固了,剛才還人聲鼎沸嘈雜不可開交的院子里靜的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白皙紅潤的皮膚,烏黑油亮的頭發(fā),忽閃著清澈透亮眼睛的瓜子臉,升騰著水靈與新娘的羞澀;鼓突突的***飽滿的撐的胸前一片風(fēng)光旋旎,繃緊了褲子的屁股微翹,細(xì)長潔白的手指捧著酒壺,惶惑不安的低了頭。女人們也停了手里的活路,滿嘴的驚嘆形成了圓圓的“O”形,不自主的暗暗的比較,讓人失望的是,真的找不出人家的不是,就拿了腔調(diào)喊:“娘哎,怕是個天人吧?”整個的院子才又活了起來。潔白細(xì)長的手端起的酒盅到誰的嘴邊,絕對沒有了以往喝喜酒時候的刁難和嬉笑就直接的灌下了喉嚨,順著喉嚨咽下的不是清涼的酒水,倒象是這個清晨震驚了全村的這個細(xì)嫩水滑的女人。那天,村子里所有的男人都喝醉了,夜里,彌漫全村的梧桐花香里顫栗著女人歡快的呻吟。
那時,德彪還在部隊當(dāng)兵。是在離村子幾千公里外的草原上,大片的草原和草原邊際的戈壁灘沒有給德彪任何不好的印象,空曠的藍(lán)天和大朵大朵的白云讓他驚訝和說不出的開闊,他非常喜歡穿行在著空曠之中。德彪是汽車兵,常常從草原的這頭跑到草原的那頭,有時候經(jīng)過牧人的帳房,他總和牧民們微笑打招呼,他的微笑就象天上的白云,牧民們很喜歡。德彪所在連隊的駐地也有牧民的帳房,總能見到牧民忙忙碌碌進(jìn)進(jìn)出出的身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德彪開始注意一個牧民的姑娘,每次看到那姑娘的身影總讓德彪想起村子里的梧桐花,聞到斷斷續(xù)續(xù)的梧桐花的香味。連隊和牧民也有聯(lián)誼活動,一來二去德彪和姑娘也就熟悉了,知道姑娘的名字叫“朵云”。德彪覺得朵云的臉就是村子里盛開的梧桐花,樸實恬靜,在牧民中很難見到。德彪就趁了休息日去找朵云姑娘,聽她唱歌,幫她干活,朵云的臉上也不時的飛起一朵紅云。在一個星星綴滿天空的夜晚,草原散發(fā)著幽幽的清香和露水的腥味。德彪和朵云相偎著坐在離連隊不遠(yuǎn)的一個山坡上,朵云撲閃著星星樣的眼睛看著德彪,德彪就有聞到了梧桐花香,很濃,于是就很忘情的深吸了一口,朵云就吊在了他的脖子上。青春的身體毫無防備的被滾燙的激情沖垮了。聞著幽香,德彪進(jìn)入了朵云的身體,原始的沖動讓兩個人忘記了世間的一切,馳騁的快感在連隊的熄燈號中慢慢的降落。浸潤著滿草原的梧桐花的香味,德彪撫摩著朵云凝脂般的肌膚,溫暖水滑。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成就在草原的夜晚。
三
二柱渾身哆嗦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杏花鼓脹結(jié)實的胸前要滴下來的綠色的草汁,是被擠壓上去青草的液體,頭發(fā)上還沾著幾根擠壓斷了的青草葉子。杏花垂了眼一聲不吭,臉上沒有淚水,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她回家就告訴了自己的丈夫二柱,她讓德彪在自家的春玉米地里日了,還說你要是讓我去死我現(xiàn)在就去死。二柱當(dāng)時就呆住了,細(xì)小的眼睛里有光在閃,瞬間又熄滅了。他沒有說話,細(xì)密的牙齒咬著下嘴唇,就那樣一眨不眨的看著象廟里的泥菩薩一樣坐著的自己的女人。陽光照到屋當(dāng)門的時候,二柱從牙縫里擠出了“狗日的”三個字就出了家門。
二柱的家在村里屬于單門獨戶,村里人的說法就是小家人家。二柱的爹很早就去世了,是二柱的娘拉扯他長大,從小就跟一根絲瓜秧似的,細(xì)瘦白皙。學(xué)上到初中也就沒有再上,就回家種地養(yǎng)家。很少見到他象村里其他的年輕人一樣聚了堆的喝酒打牌抽煙扯淡,在家不是弄這就是收拾那,把個不大的小院子收拾的干凈利索,把各種上坡下地用的農(nóng)具也拾掇的妥帖順溜。鄰里有事情要幫忙也是細(xì)心周到盡心盡力的去做,年齡不大在村里的口碑已是風(fēng)聲水響。誰家的孩子要是被父母罵,總能聽到:你看看人家二柱,你比人家矮一頭啊還比人家少胳膊少腿?你有人家一半也好啊,一樣的年紀(jì)人家知道養(yǎng)家,你呢?就知道在外面招風(fēng)撩草。被罵的自然也就不服氣,找了茬口的去招惹二柱。多數(shù)情況下二柱都忍氣吞聲的躲開了。但是,一樣的年紀(jì),一樣都有年輕人的犟脾氣,時間長了也有互相推搡扭打,最讓人吃驚的是村里最壯實的狗蛋卻敗在了這個絲瓜秧一樣的小男人的手里。村里人問原由,狗蛋就抱了胳膊說:“夠日的手上勁忒大,攥住我的胳膊象用鐵箍了一樣,哪個疼呀,又掙不開,疼的眼里掉淚,就告饒了,這個悶鱉,忒有勁。”村人們就哄笑。
每逢村里誰家有紅白喜事,都要叫了二柱去幫忙。也不干別的什么重要的活,就是劈柴挑水。二柱從來也不馬虎,提了自家的砍刀干的一本正經(jīng)。劈的木柴長短粗細(xì)基本一致,有年紀(jì)的人就夸:這孩子不光心細(xì)活也細(xì),跟他爹一樣。二柱娘也整天的跟二柱說:“咱家單門獨戶的,遇事也還要靠村里的老少爺們們幫扶,給別人家?guī)兔Γ瑒e舍不得力氣,力氣沒有攢下的,你去幫忙也是幫自己的人氣哩。”等到二柱成親的時候,就是村長按家按戶分派了個人的差使,張羅著給二柱辦完了婚事。
杏花過門后,乖巧孝順,二柱娘也很喜歡杏花,象對待自己的親閨女,和二柱的關(guān)系也非常好。雖說二柱不怎么說話,多數(shù)時候是悶頭干活,到了晚上干傳宗接代的事二柱就象換了一個人,不只疲倦的一次又一次。當(dāng)二柱抱了杏花的腰,臉貼了杏花細(xì)白瓷實鼓脹的奶子的時候,杏花就忍不住叫出聲來。二柱聽到杏花夢話一樣的叫聲胳膊就會更用力, 杏花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心里的歡叫早已象梧桐樹上花一樣密密匝匝了。又是一年梧桐花開,杏花的臉依舊水潤鮮亮,身子也依舊是該凸的凸,該細(xì)的細(xì),只那略上翹的屁股更豐滿了些,肚子還是和剛過門的時候一樣的平平坦坦。二柱娘一如既往的對杏花好,當(dāng)看到杏花的肚子的時候就掛了一臉的落寞。當(dāng)著杏花的面,二柱娘從來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可是她的眼神早就被杏花看到了眼里,心里也扎扎的疼。于是和二柱晚上干那事的時候更加勤奮。
冬天的時候,村人都歇冬了,二柱的娘卻開始頻繁的進(jìn)出村子,到十里八村去討要生孩子的秘方,回來就大包小包給杏花熬藥喝。整個冬天村子里都飄蕩著中藥的苦香味,村街上鋪了一曾藥渣。轉(zhuǎn)過春天,梧桐花又盛開的時候,二柱娘去世了,滿樹的梧桐花不住工夫的往下落,杏花哭的村里人的腸子一揪一揪的。從此,杏花也變的沉默了,在村子里碰到人頭一低就過去了,看到人多的地方就繞了道走。村人們就嘆氣:杏花這女人。黑夜里和二柱睡下也是瞪了眼睛看天棚,長吁短嘆,有時候也回被自己半夜哭醒。
四
德彪背了一背包的風(fēng)塵出現(xiàn)在村口的時候,二柱娘已經(jīng)去世了幾個月了。陽光干脆的照射著自己夢里都想的村莊,一塊明晃晃的陽光地,一塊黑糊糊的屋陰涼,晃的德彪有些眼花。常年沒有人經(jīng)管的自家的廈屋的屋頂已經(jīng)塌落到了廈屋的當(dāng)間里,亂刺刺的屋草從塌落的墻土里伸出來,或許是經(jīng)了風(fēng)雨的緣故,已是腐敗的沒有了生氣。德彪坐在連長的對面聽連長說自己被開除的時候,覺得自己也象極了腐敗的屋草,輕飄飄的就被拋落了。德彪很想去和朵云去道別,可是自己被看管的很嚴(yán)格,直到被兩個戰(zhàn)友一路護(hù)送著坐在開往老家的火車?yán)铩K桶涯樫N在車窗戶的玻璃上,看著自己連隊的地方,最大的奢望就是看一眼自己的梧桐花,直到站在自己老家的村口,德彪還處在火車的震蕩中。
德彪從鄰居家借來了家什,用了五天的時間收拾好了廈屋,自己住在里面,除了白天到地里侍弄莊稼,晚上就躺床上睜了眼睛靜靜的想。新收拾出來的廈屋還散發(fā)著泥土的腥味和石灰的潮氣,仿佛又聞到了草原的氣息。朵云的眼睛撲閃的德彪夜夜都生活在夢里。夢里的草原和草原的星空照樣新鮮。德彪就這樣在白天的陽光里和夜里的夢世界里打發(fā)著自己。心里不止一次的打算,過完麥就去草原,要帶朵云到老家來生活,她一定會喜歡村子里的梧桐花。
其實德彪和杏花,本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一個在村西住一個住村東頭,下地干活的時候也很少碰到。到是德彪和二柱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因為德彪爹娘在德彪很小的時候就拋下去世了,因為身世的原由,兩個人走的還比較近。德彪剛回來的時候還去二柱家喝過酒,兩個人喝酒的時候,杏花就忙著炒菜續(xù)水。德彪夸二柱有福氣,找了個漂亮賢惠的女人,二柱就笑,德彪看的出二柱是很滿足的笑。喝的舌頭不打彎的時候,德彪就淚汪汪的和二柱說了自己和朵云的事和自己被部隊開除的事情,因為部隊規(guī)定不準(zhǔn)和駐地的女子談戀愛。德彪就說:“球,還不是連長也看上了。”杏花就給德彪滿酒,德彪一口就灌了下去,嗆的直咳嗽,眼眶里就有淚珠打轉(zhuǎn)。二柱就說要不就讓杏花從她娘家村里給你說一個,要不你就去草原去接朵云回來,反正你現(xiàn)在也不是兵了,部隊的紀(jì)律和你還有球的相干。德彪也在心里謀劃著自己未來幸福的生活的樣子??墒悄膫€中午,哪個有很毒的太陽的中午,風(fēng)刮的叫人燥熱的中午,徹底的粉碎了德彪的一切謀劃,破裂成了一團(tuán)粉碎的燥熱的風(fēng)。
五
臨黑天的時候,二柱臉上極平靜的進(jìn)了家門,手里攥著一大把青草,順手就扔到了大門東側(cè)的羊圈里,羊兒咀嚼著鮮嫩的青草“咩咩”的叫了幾聲。二柱不聲響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摸出紙煙點上,很是享受的“咝咝”的吞吐著煙霧。杏花低了頭不住的忙活著晚上的吃食,她沒問自己的丈夫二柱這大半天的時間去了哪里,只是張羅了比平時略微豐盛了些的晚飯。她極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至于丈夫如何處罰自己,她就是想等著,這些年的生活她也習(xí)慣了丈夫指派自己去干什么了。杏花自己也非常渴望自己的院子里有個小孩子的動靜,有時候她坐在院子里也會迷迷瞪瞪的想,有個小孩子用手抱了樹圍著轉(zhuǎn)圈,灑落下一圈圈亮銀銀的笑聲,自己就坐在門前的陽光地里瞇了眼睛看。或者用粉嫩嘟嘟的小手摟了自己的脖子讓自己背,自己會給他唱鄉(xiāng)村里傳唱了多少年的童謠。杏花整天都想有這樣的時候,她覺得虧欠了婆婆更虧欠了丈夫二柱。杏花把燙好的酒端給丈夫二柱的時候,二柱笑著接了一揚脖子就灌了下去。晚飯吃的和平時沒有什么兩樣。睡覺的時候,大著舌頭的二柱精神頭很大,在杏花的身上折騰了幾遍才呼呼的睡去。杏花被丈夫揉搓的跟面條差不多了,但是她忍著沒有叫出聲來,她覺得丈夫的舉動沒有了平時的溫情和呵護(hù),更多的攙雜了發(fā)泄和貪婪的揉搓的成分,恍惚間眼前就滿是春玉米地里的碎花樣的陽光。
清晨的陽光還很溫柔的時候,還僅僅在東山墻上徜徉,杏花頭上蒙著手巾在飯屋里忙活著早飯,“嘭,咣啷”大門被什么撞開了,接著聽到急促細(xì)碎的腳步聲。杏花手握著鍋鏟從飯屋里跑出來,還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來人已經(jīng)急赤白臉的嘴不停的說什么。杏花就聽清楚了一句話:“那么粗的胳膊就齊了茬掉下來了,那血淌的……”杏花的眼前飛舞的就都是丈夫砍刀下劈的茬口整齊的木柴,臉色煞白的癱軟在地上。二柱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家的大門口,手里提著沾著血跡的砍刀,石頭一樣直愣愣的看著癱軟在地上的杏花,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白皙消受的腮滾滾滴落。杏花模糊的意識里才忽然的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二柱是舍不得自己。還是昨天晚上該多好啊,自己要是昨天晚上明白了該多好啊,昨天晚上自己要是明白也就不會有這樣一個早上了。這個時候的杏花是越來越明白了,昨天的大半天,自己的丈夫是去自己家的地里去轉(zhuǎn)了看,轉(zhuǎn)了也看了,放心了才會有這樣的一個早晨。于是,杏花的眼里也開始滾落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恨透了自己。
拜讀老師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