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山，曾經(jīng)四季常青。故鄉(xiāng)的水，曾經(jīng)清澈見底。故鄉(xiāng)的名字叫茶園村。
　　 聽了這名字，就能感受到一股帶吃沾喝的意味。
　　 現(xiàn)在，就來說一說故鄉(xiāng)山上水里的食物吧，那些可以做成一大桌子菜。
　　 茶園村原本是深山老林，有許多飛禽走獸。別的不說吧，在我沒出生之前，就有村民見過華南虎出沒，為了給那山坳命名，還叫出了一個“老虎打架山坳”來了。
　　 可見，那么霸氣的動物都有了，其他的小動物就更少不了，若不然，老虎吃什么呢？怎么生存呢？如野兔，山雞，野豬，麂子，刺猬，穿山甲，山鼠，蛇……很多很多的動物都有，小時候見過的動物有很多，吃過的野味也很多。
　　 據(jù)爺爺給我講，落住在這個山村里，是為了躲避戰(zhàn)爭帶來的災(zāi)難。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在茶園村未開墾出來之前，只有幾座廟宇，住著一些和尚，種了許多茶葉樹，只是為了耕田種地，人們肆意鏟除了。
　　 到我這一代時，山坳里是完全沒有了茶葉樹，山坡上也看不到多少茶葉樹。山坳里是農(nóng)田的禾苗趕走了茶葉樹，山坡上是果樹趕走了茶葉樹?，F(xiàn)在，“茶園村”這個名字，倒成紀(jì)念性的詞組。
　　 一起逃難來的人們，把幾個廟里的和尚也給趕走了。那廟宇在我出生前就搗毀了，地皮也都重新蓋成了一間間相連的牛欄。因此，我沒見到那些廟宇的樣子。如果沒有出山村，走進(jìn)廟宇，自己怎么也想象不出廟宇會是怎么一個樣子。
　　 與此同時，老虎也銷聲匿跡了。
　　 在我五六歲時，常見家家戶戶的男人扛著一桿鳥銃進(jìn)山狩獵。他們一起出去，四五個一伙，第二天回家了，便能聽到婦人傳言有獵獸回來。于是，我會早早地起床，跑去觀看，地面上不是躺著一頭黑皮長喙的野豬，便會是一只橙黃色短毛的麂子。
　　 我沒眼福見到老虎，但是，經(jīng)?？梢砸姷揭柏i和麂子，那些野味也吃得很多。野獸肉都是精肉，不見肥肉，很合適我小時候的食欲。
　　 野獸肉不盡人意的是腥味特濃。如果燒菜不精細(xì)，腥味沒除去，就會變得難吃。村民為了去除腥味，常會放一些指天椒和蒜頭做佐料，也會放八角摻合，吃起來又香又辣。
　　 除了那些野獸肉，還有兔肉，山雞肉，山鼠肉，蛇肉，鳥肉我也吃過。
　　 山珍河味！
　　 品嘗過了山禽，就到河里去撈上一網(wǎng)吧。
　　 石蛙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種美食。它長得像牛蛙，體格卻小許多，一般只有大人的拳頭大小。它生長在小溪里，很難逮著，一跳有一米多遠(yuǎn)。
　　 人們通常會在夜里去逮捕石蛙，每次出門回來都能逮著不少，還能拿去賣，價格是田雞的好幾倍。石蛙燒煮成菜肴，肉嫩味美，實是一道下飯的佳肴，我小時候吃過不少。
　　 除了石蛙，當(dāng)然少不了河蝦，河魚，河蟹。
　　 在這里就說一種石斑魚吧。
　　 這種魚也是生長在小溪里，渾身有黑藍(lán)色的環(huán)形斑紋。它在水里游著很美，很耐看。它們是成群出行，游行速度很快，很難逮捕得到。
　　 雖然也可以去垂釣，但是水太清了，魚兒見了釣竿的影子，會逃進(jìn)深水里去，或是鉆進(jìn)石洞里去；如果要去石洞里摸魚，就能逮著幾條。只是要承擔(dān)摸到水蛇的風(fēng)險，我從來不那樣做，雖然逮過蛇，但是，心里還少不了一份恐懼感。
　　 更好的捕魚方法可以用炸藥。把炸藥扔在水里，幾十秒后，魚兒浮出水面，效果立竿見影，令你興奮不已。
　　 如果想要多吃幾頓魚，也可用火將木籽麩燒香，敲成粉碎顆粒，撒在小溪的上游段，再到下游去撿魚，過半小時，會看到翻肚的魚兒，順著流水沖下來。魚兒在短時間里會昏迷，沒有完全死去，趁著藥效沒有退卻，抓緊撿魚，這種方法挺實用，也能吃到鮮魚。
　　 更絕妙的辦法是，將小溪上游的水截斷撇開，在下游的水潭里把水舀干。這種涸澤而漁的方法，不僅能捕捉到魚，還能逮捕到蝦和蟹。不過，在故鄉(xiāng)吃蝦、吃蟹的人比較少，鄉(xiāng)親們多半喜歡吃魚。如果捕獲的魚多了，便會曬干，留著過冬食用。
　　 當(dāng)然，魚是美食，泥鰍也一樣。
　　 炒泥鰍也是一道不錯的菜，我小時候很喜歡吃。所以，在夏天的夜里，我會跟著許多人舉著火炬，握著帶齒的鐵鉗，去田間水鉤里照泥鰍。
　　 有一些同伴沒有鐵鉗，會用一種叫“號子”的竹制捕魚工具，扔到某個池塘里去，第二天清晨再去收取號子，就能在號子里面收獲到泥鰍。
　　 除了這些，還有黃鱔、烏龜、鱉、石螺、蚌之類的水產(chǎn)動物。不過，如果逮著了烏龜、鱉之后，鄉(xiāng)親們會拿去賣。它們價錢太好了，鄉(xiāng)親們都舍不得自己吃，我也沒吃過。
　　 吃肉多了，容易塞牙縫，雖然可以用刺猬的刺來做牙簽，但也會磨損牙齒。換一換口味，吃一些素食吧。
　　 說到山里有特色的素食，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山筍。它有兩種，一種喚作苦筍；另一種喚作甜筍，春冬兩季都有。
　　 其實山筍都是味苦，入我嘴里就這樣評價。當(dāng)然了，它們的苦口程度不一樣而已，不仔細(xì)品嘗，也發(fā)現(xiàn)不了。因為在燒菜時會做點手段，也就減輕了苦味。
　　 光吃苦也不成的，總該調(diào)和一下口腔的味道吧，就來一盤山菇吧，那可是又香又甜的美食。
　　 山菇的種類很多，大大小小，色澤各異，紅的，黃的，灰色的，白色的……有一些能吃，有一些不能吃，這需要仔細(xì)辨認(rèn)。山菇通常是在春季里才會有，夏季偶爾也能遇到。
　　 當(dāng)春雨過去，氣溫回升到十幾度時，滿山遍野都會長出山菇來。最先品嘗山菇的是老鼠。隨后才有人們?nèi)ゲ缮焦健?br />　　 石仔菇就是常吃的一種山菇。
　　 在小時候，家家戶戶的大人小孩，都上山去采摘石仔菇。鄉(xiāng)親們采了許多石仔菇的時候，還會拿到街市上去賣，也算是一份收入來源。
　　 小時候我常去采山菇，有時候滿載而歸，有時也空手而歸。但在很多時候，都能采摘到兩盤菜的份量，那樣也很知足。
　　 我和同伴鉆進(jìn)松林里去找石仔菇，就如捉迷藏一樣。我們每個人都開辟著自己的道路。那時不僅是與人捉迷藏，還與石仔菇捉迷藏。
　　 石仔菇常常躲在枯黃的松針葉下面。它的顏色又灰得和山上的石頭沒有兩樣，不睜大眼睛來，放亮眼光去，一個不小心還給自己踩去。
　　 如果嚴(yán)重一些，還會滑倒在山坡上，摔痛了屁股不說，連同褲子也如刷了污泥，臟去一大塊，使同伴見了便發(fā)笑。
　　 因此，有同伴對我說，去采石仔菇前要吃一個雞蛋，能增亮眼光，看得更清楚。對此，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到了約定的時間點，我們會下山匯合，然后，看彼此采了多少山菇。這時，我們不是稱贊這個人，便是揶揄那個人，然后一起笑著回家去。
　　 山上除這些可以做菜外，還有一些植物可以做調(diào)料。如用黃荊樹曬干燒成灰，浸水，再用那灰水泡米，使米變黃，然后，用米去做黃元米果或包心米果，也有用艾草來調(diào)整包心米果的顏色，那樣就會由黃色變?yōu)椴菥G色，還有用梔子果子調(diào)搪皮漿的顏色等等。
　　 在這里，我也推薦一種叫荷包雜的食品，它也很有特色。它是故鄉(xiāng)婚慶的必備菜，味香可口，做法也很特別，外層是干荷葉包著，能吸收到荷葉的清香味。這道菜的做法難度很大，里面的配方很旁雜，不是每戶人都能做好吃，有名氣的都成了祖?zhèn)髅刂啤?br />　　 吃過菜了，這宴會也就來到了收尾，該上水果了。
　　 不對！山里的水果也太平常了，來點野果子品嘗，才覺得新奇有味。
　　 山上的野果子有許多，有一些說不出植物學(xué)名來，請允許我用家鄉(xiāng)話來表達(dá)，雖然透著土氣，但也不妨礙吧，都是土生土長的，沒有土的氣息，便成了仙果。
　　 在這里只說一些叫得出名字的，那些叫不出名的，或是用普通話說出來覺得很別扭的，就不說了。如果你要有興趣，就跟我回家去吧，帶你上山飽食一頓。
　　 不過還得先提醒一聲哦，不是味美就能多吃，還是要節(jié)制，吃多了也會后悔的，常見的毛病不是肚子痛，而是排便不通，那可不能怨誰罵嘴，也不能怨胃罵腸，還更不能怨果子味美。
　　 就扯拿（就是八月炸或九月炸）來說吧，有八月拿和九月拿，它們的成熟時間不同，顏色也不同。
　　 八月拿成熟了，表皮會發(fā)黑，麻麻點點，瓤是白中透紫，表殼還會自然開裂，味道清甜，一支一個，也有兩個、三個結(jié)成一束的，多在拳頭大小，巴掌長短。
　　 九月拿成熟了，外殼是黃色的，瓤也是黃色的，除此外，其他方面與八月拿都一樣。這種野果子很受鳥類喜愛，常常被鳥兒先開殼吃去了。
　　 當(dāng)然了，山上有很多拿果子，看著黃澄澄的吊在綠藤上，很多時候也采摘不到。深密的山上沒有路，你若鉆在那些樹下藤里，抬頭也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果子。還有一些是在峭壁上，去不了。
　　 盡管我們會帶著刀去開路，還是不見得能開通。如果開路的工程大了，自己也沒時間去開路，還不如換個地方。很多時候，我們會用粗長的藤吊著身子，在峭壁上采摘拿，那樣雖然危險，但很有趣味。
　　 盡管采摘野果子困難重重，但我們志堅意決，也能有大收獲，往往能滿蔞子的果子背回家去，還經(jīng)常背不了那么多的拿果子，就會扔去一些，又在路上邊走邊吃，減輕負(fù)重。
　　 除這拿果子不能吃多了之外，再說一種小顆粒果子吧。
　　 滿奶子這種果子也很常見，它是夏末的果子。在我家屋背后的山坡上就有一些樹。我可以在每天下午放學(xué)回家之后，上山去采摘幾顆成熟了的果子來吃。十分方便，自己也不必?fù)?dān)心路遠(yuǎn)天黑什么的。
　　 村里許多人都喜歡吃這種果子。一到星期天，青少年一群一撥地上山去采摘滿奶子。平時割柴的那些婦女，也會采摘滿奶子，帶回家給孩子吃。
　　 同季節(jié)的果子還有少洽子，飯筒子，牛奶子，藤構(gòu)子，酸筒桿，莓泡子等等。
　　 在夏天也有野果子吃，在春天也不會缺少。
　　 在初春里，茶花開了，若逢到了下雨天，可以上山去吸花蜜。那是將一根芒萁的莖折斷，抽空其心，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便探到茶花蕊里去吸花蜜，那味道和白糖水一樣，只是份量少了一些。不過，人多了，花多了，也變得有趣了。
　　 茶花過去，稍微過去一段時間，便可以摘茶泡、茶片等野果子。
　　 采摘茶泡、茶片也很容易。在我們學(xué)校門前的山上就有，下課后，都能上山去采摘幾個回來。也常有同學(xué)因貪心不足而上課遲到，那樣又少不了受到站著聽一節(jié)課的處罰。
　　 在小學(xué)時候，常有同學(xué)發(fā)生過這種甜了嘴，痛了腿的事情。
　　 冬天里也有野果子來吃，和春天一樣，少是少了一點，但也終究沒讓你嘴巴閑下來。
　　 鹽冬盤是冬季里唯一的果子。它是又酸又咸的果子，吃多了舌頭會發(fā)麻，也要注意節(jié)制。第一次入口里時，很多人都不能適應(yīng)它那酸得牙根麻軟的感覺，都會很不自然地要瞇起眼來抵抗，接下來越吃越解饞，妙不可言。
　　 鹽冬盤也容易摘取，上學(xué)的路上都有。所以，你大可一個人去上學(xué)，也絕不會有孤獨寂寞感，就讓它和你做伴吧，雖不言語，卻可相親相吻，還能滿足胃口，何樂而不為呢！
　　 在茶園村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野果子，秋季是最為豐盛的季節(jié)。還有一些前面未說到的，在這里也補充一下吧。像楊梅，獼猴桃，毛栗子，棠梨仔，苦柴仔，糖罐子，節(jié)扭，算盤子，雞卵子等這么一些野果子，大大小小，滾圓的，橢圓的，扁的，長形的……形狀難描，色彩各異，應(yīng)有盡有。
　　 說到這里，這桌餐宴就該結(jié)束了，也介紹了那么多的食物，相信在那些食物里面，一定會有一種能合你的口味。也許你讀到這里，早已嘴饞垂涎，不管有沒有吃過，總會有想品嘗一次的念頭吧。
　　 我也很想吃了，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了，長期在外地工作，很少在家鄉(xiāng)長住，真希望某天能回去住一年兩年，像模像樣地飽吃一回，讓果汁把嘴唇染得發(fā)黑發(fā)紫，也讓大人小孩來嬉笑著說我涂了唇膏。
　　 兩年前回到家鄉(xiāng)時，見村里變化很大，有一些物種也像老虎一樣，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很驚嘆村里的發(fā)展速度，一座座的土木瓦房，都換成了紅磚樓房，馬路也澆水泥了，山路也可以通車了。
　　 山上那一道道的黃泥痕跡，刻在我心里揮之不去，那傷痕累累的條條道道，就如一副被鞭刑過后的身體。山上的許多樹木都砍伐了，變得光禿禿的，如果哪個人的頭頂理發(fā)成了光頭，那是多么不光彩的事呀！雖然山頭不會呻吟，或許會，但人們卻也聽不見，聽不懂山語，感受不到它的痛哭和憤恨。
　　 河水已經(jīng)不再是清澈見底了，終于被黃龍攪渾濁了，嚴(yán)重地含著沙石黃土同歸于盡了。河里的魚蝦螃蟹早已不見了身影，連那放電的捕魚工具，也終于歇在屋里的樓架上生銹去了。
　　 那些美食美味成了永遠(yuǎn)的回憶，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再品嘗一次，就算不能，哪怕讓我再看一眼也心滿意足。
　　 靠山吃山!
　　 實在太可怕了！
　　 鄉(xiāng)親們將那青山綠水吃得山禿水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