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小札
外面寒氣襲人,小鎮(zhèn)浴室熱氣蒸騰。
今天星期天,洗澡的人很多。10塊錢一把澡,誰縮縮瑟瑟、低頭勾背在家凍得不像人?10塊錢,我也舍得,泡它個死蝦發(fā)紅。
脫衣室里,一對父子邊脫邊說親親話。父親三十來歲,兒子十歲出頭。父親問:“昨晚十點多鐘在干什么?”“睡覺呢。”父親望著兒子一副認真的小樣兒,故作嚴肅說:“我都看到了,在看英語,你撒謊。屁股還不撅過來讓我踹一下?!眱鹤有Γ赣H忍不住也笑,伸出手,然后就大手牽小手,一同鉆進厚厚的門簾。浴室里,父子倆像兩只快樂的麋鹿,顛著小碎步走向浴池,滑進水里。
藍瑩瑩的水面露出幾個黑乎乎的頭顱,躺在水里的身子在夸張地放大,變形,宛如侏羅紀怪物。坐在瓷磚貼的浴池沿上,有人用毛巾不斷地蘸水,在身上漫不經(jīng)心地抹擦,冷魚一般的身子開始冒熱氣。有人在用力搓擦,后背夠不著,就扯著長巾拉鋸似的來回拉,拉出汗垢泛濫。
池邊有一大塊空間,擺放著5條長長的木板凳,木板凳上躺著5條正在享受搓背的漢子。漢子赤身裸體,像曬陽的老龜,四仰八叉。同樣赤裸的5條漢子,手戴像癩蛤蟆皮的膠皮手套,抻頭勾背,在肉身上挨趟兒耕耘。仰面搓結(jié)束,舀盆池水一沖,爆一聲吆呵:“好嘞——”顧客便一個鱷魚翻身,壓下肚皮,肚皮與凳面的膠皮對抗得“咕咕”響。
一個搓背工在大池里舀水時,怨懟地跟我說:“就你小氣,一次都不搓?!蔽倚Υ穑骸芭律碜庸巧⒓堋!薄皣W”的舀起水聲,我聽出憤怒。
這時,霧氣騰騰的浴室里又進了兩個人:一老一?。灰粋€緊繃一個皮囊,一個圓潤一個干枯。一眼就能看出,歲月的刻刀誰挨得少誰挨得多。挨得少的是小伙子,挨得多的是半截老頭。半截老頭好像是初次涉足,他處處好奇時時小心,走在水乎乎的地板磚上,像是通過密布的地雷陣,一步一步探。坐到池沿上,他不是在蘸水洗澡,卻在溜風景,溜10條漢子的裸體風景。小伙子問:“大伯,怎么不洗,看什么哪?”他嘀咕道:“跟過去我們家里殺年豬差不多。”小伙子趕緊捂他嘴,叫他別瞎說。
搓背并非都花錢,池沿上就有這二人分文不花。他們是父子,在搞“打換工”。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右手戴著一只跟搓背工一模一樣的手套,像蛤蟆皮,上有許多鼓凸的小包包。他叉開雙腿坐在海豚一樣爬在池沿上的爸爸的寬大脊背上,用力推搓,就像媽媽晨洗時在搓衣板上用力推搓衣服一樣。小男孩很賣力,小屁屁一蹶一蹶的。推搓一會,他舉著手套邀功說:“爸,你看,好多臟!”爸爸扭著腦袋,滿意一笑,鼓勵繼續(xù)。輪到爸爸搓小孩,小孩不愿躺,爸爸用“暴力”將他翻倒,他死死捂住那一塊,生怕別人看到“朝天椒”。爸爸的手套一觸碰,他像蛇一樣一扭,一邊癡笑一邊喊“癢癢癢”,爸爸打趣說:“癢就不擦咧,別怪我不還工哦。”小孩舍不得,忍著癢賺回爸爸的工。
花了10塊錢,澡要泡過癮,所有的人直泡得骨酥腿軟,然后軟塌塌、懶洋洋、熱騰騰地走進穿衣室,坐在鋪著粗布的闊板上,漫無目的地在身上擦著,推著,抹著,摸著,有點自賞,有點自戀。有幾個要好的湊到一起,互相散著劣質(zhì)煙,噴云吐霧,騷段子你方唱罷我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