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征文】向日葵盛開了
一
憨子騎著自行車,從紅棗林往回走,經(jīng)過那片向日葵地,田嬸坐在田埂上,目光望向地邊的那條大路。身子被病痛折磨得像風(fēng)干的大棗般干癟。憨子的心顫了一下,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跑到了田嬸面前。
“娘,你怎么跑出來了。地頭風(fēng)大,你身子骨弱,受了風(fēng)寒可怎么辦?!焙┳有奶鄣胤銎鹛飲稹?br />
“我想看看娟子會不會回家,昨晚,我又夢見她了!”
“娟子會回家的,娘,我一定找她回家?!焙┳影参恐飲?。
“一晃三年了,要回家,早就回了!都怪娘,當(dāng)初不該逼她?!碧飲鸬臏I落在田埂上,“我怕見不上娟子最后一面了……”
“娘,你胡說什么呢,你要好好活著,等娟子回家?!焙┳幼焐险f著心卻沒著沒落。他將田嬸扶到自行車的后座上坐穩(wěn),推著往家走。
風(fēng)吹過,向日葵金色的花瓣隨風(fēng)微顫。田嬸看著向日葵,輕輕呢喃:“妮子,向日葵開花了,你最喜歡躺在向日葵地里看藍天,今年的向日葵開得比往年好看,妮子,你回家看看吧!”
憨子聽著田嬸喃喃自語,突兀地悲傷起來。
二
憨子是個棄兒,襁褓中時被扔在田嬸家門口。那時的田嬸剛二十出頭,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
那是個冬日的清晨,她拾糞回家,看見家門口一個藍色碎花小包被,小被子里的孩子凍得小臉通紅,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她趕緊抱起來進了家門,坐在炕頭上,解開棉衣將孩子摟在懷里,也許溫暖了,孩子睜開眼睛看著田嬸憨笑,田嬸也笑,給孩子取名憨子,認(rèn)作兒子。
田嬸的爹娘是反對的,因為田嬸還沒嫁人。她爹娘想將憨子送人,田嬸不同意,她怕出門后爹娘真將憨子送走,日夜帶在身邊。踏破門檻的媒人,看見憨子,便一個也不來了。村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的說田嬸跟外面的野男人生了孩子,被野男人甩了;有的說田嬸偷人,生了個野種,還不承認(rèn)……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所見。
田嬸的爹娘氣不過,找村里人理論,可田嬸懷里的憨子是事實,只能氣鼓鼓地回來。
轉(zhuǎn)眼,田嬸二十五歲了,還是沒人提親,急壞了爹娘。在鄉(xiāng)村,二十五的姑娘不嫁人,是要被恥笑的。爹娘到處托人給田嬸找婆家。
村里有所學(xué)校,有十多個孩子,老師只有一個,叫莫年,是個殘疾。早年死了妻子,比田嬸大十來歲。莫年是個讀書人,心比眼睛亮,他看出憨子不是田嬸親生,便托人做媒。田嬸沒讀過幾年書,對讀書人卻有好感。聽媒人一說,一口應(yīng)下了親事。兩個月后,田嬸帶著三歲的憨子嫁到了莫家。莫年是個心底善良的人,對憨子如同己出。教憨子識字,還送他上學(xué)。
田嬸嫁給莫年的第二年,生下了娟子。
娟子七歲那年,和憨子一起上學(xué)。憨子從小喜歡娟子。上學(xué)放學(xué),牽著娟子的手。不容許學(xué)校的男孩欺負(fù)她,誰要動娟子一下,憨子就拼命。村里人都說,娟子是憨子的小媳婦。
娟子小學(xué)畢業(yè),跟著憨子去鎮(zhèn)上讀初中那年,莫年腦溢血死了,家里的重?fù)?dān)落在了田嬸身上。憨子心疼娘,上完高中堅決不肯考大學(xué)。娟子高中畢業(yè),因為學(xué)習(xí)成績差,沒能考上大學(xué)。
三
回到家中的娟子,無所事事,抱著手機上網(wǎng)、聊天。田嬸看在眼里,惱在心上。憨子每天起早貪黑忙里忙外。
“娟子,你哥承包了八十畝紅棗林,正帶著鄉(xiāng)親們采摘,你去幫你哥一把?!碧飲鹂粗畾q的娟子說。
“天那么熱,日頭那么毒,會把我曬黑的,我不去?!本曜余街煺f。
“莊稼人,曬黑點兒怕什么,你哥照樣喜歡。”
“哼,誰要我哥喜歡,娘,你就等我將來嫁個有錢人,讓你吃香喝辣吧!”娟子笑嘻嘻地說。
“娘可不要吃香喝辣,我就看著憨子對你好,將來……”田嬸躊躇著想說出心里的打算。
“什么將來,你想把我嫁給憨子哥?”娟子睜大眼睛說。
“憨子有什么不好,為人實誠又能干。你看他,看準(zhǔn)了紅棗這個大市場,便主動提出承包村里的后山坡,栽上紅棗苗,眼看大豐收了。你嫁給憨子,只會享?!碧飲鹫f出了心里話。
“我不想在山溝里待,我要去大城市生活,我也不想嫁給憨子哥?!本曜诱f著嚶嚶地哭泣起來。
憨子正好走進家門,他聽著娟子的話,心里不是滋味。是啊,他何德何能,奢求娟子嫁給他,他只是田嬸收養(yǎng)的孤兒,是田嬸給了他生命,給了他母愛。他要孝順田嬸!至于娟子,他喜歡她,那就祈求她找到幸福吧!
四
憨子的紅棗豐收了,在他收回最后一筆錢,給鄉(xiāng)親們發(fā)了工資,春節(jié)來臨了。這天,鄉(xiāng)村路上,走來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子,她是娟子的小學(xué)同學(xué)——紅燕。此時的娟子,正往姥姥家走。憨子昨晚買了豬頭,姥爺喜歡吃豬頭肉,田嬸讓娟子給姥爺送去。
“娟子?”紅燕站住了腳步。
“你是?”娟子聽有人叫她,停下腳步打量眼前女子。紅紅的唇,紋過的柳葉細眉,黑黑的眼圈,涂著厚厚脂粉的臉蛋,大波浪披肩卷發(fā),酒紅色羊絨大衣包裹得身材玲瓏有致。
“哇!好漂亮??!”娟子不由地贊了一聲。
“你要打扮起來,比我美一百倍呢!我是紅燕,你忘了?我們一起上學(xué)?!奔t燕笑了笑說。
娟子在腦子里搜索著。那時的紅燕,頭發(fā)黃黃的,瘦瘦的。因家里窮,每天像是處在饑餓當(dāng)中,娟子常偷拿家中的白面饃給她。
“我想起來了,紅燕,那時你經(jīng)常吃不飽……”
“那時家里窮,如今,我賺錢了。這次回家,就是給家里建新房?!奔t燕紅唇一抿笑著說。
此時,娟子的手機響起,是田嬸:“娟子,到姥姥家了嗎?早點回來,眼看天黑了?!?br />
“知道了,娘?!本曜訏炝穗娫挘思t燕的微信號。
從姥姥家往回走的娟子,腦子里閃著紅燕時尚的穿著,和那句“我賺錢了”。紅燕小學(xué)畢業(yè)后因家里窮輟學(xué)了,三年前跟本村的一個女孩到廣州打工,三年沒見,紅燕能給家里建新房了。娟子羨慕地嘆了口氣。
回到家,田嬸已包好了餃子,憨子抱著一箱鞭炮進門:“娘,你包餃子了?我遠遠就聞到香味了?!焙┳有χ?,將鞭炮放在炕頭上。
“餃子還沒下鍋,你從哪兒聞到的香味?!碧飲鹦?。
“娘包的餃子,我在十里以外就能聞到香味。”憨子幫田嬸剝著蒜瓣說。
“拍馬屁?!本曜悠擦似沧臁?br />
“說什么呢,娟子,會不會說話?過了年,你就二十一了,到嫁人的年紀(jì)了。過幾天,我找人看看黃歷,挑個日子把你和憨子的婚事辦了。”田嬸瞪了一眼娟子笑著說。
“誰要嫁給他,要嫁你嫁,我不嫁?!本曜勇犃颂飲鸬脑捒拗苓M自己的小屋,重重地關(guān)上門。
憨子立在原地,田嬸難過地默默流淚。
五
娟子躺在床上,想起了紅燕的微信,便給紅燕發(fā)微信訴苦,說田嬸逼她嫁給憨子。
紅燕問娟子:“你不喜歡憨子哥?”
“也不是不喜歡,我覺得,憨子哥不夠浪漫,整日圍著他的紅棗地轉(zhuǎn)!”娟子想到憨子的好猶豫地說。心里突兀地跳出一個想法,“紅燕,你還回廣州嗎?”
“回,不回,怎么賺錢?我的工作,來錢快,又不要本錢!”紅燕發(fā)了個微笑的表情。
“你……能帶上我嗎?”娟子小心地問紅燕。
“你真想去?你可想好了,那工作……”紅燕欲言又止。
“我想出去闖世界,感受一下外面的精彩?!本曜诱f。
“你不后悔?”紅燕猶豫了。
“不后悔!”娟子堅定地說。
元宵節(jié)后,娟子跟著紅燕跑了。田嬸、憨子無數(shù)次地?fù)艽蚓曜拥氖謾C,起先是關(guān)機,后來,傳來的是機械的聲音“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三年了,娟子杳無音訊。田嬸因思念女兒生病得了心梗,醫(yī)生建議田嬸做手術(shù),可她不同意。她說,萬一死在手術(shù)臺上,就看不見娟子了。
憨子無奈,托人四處找娟子。他聽說娟子是跟紅燕走的,他知道紅燕在廣州打工。他將娟子和紅燕的照片發(fā)給廣州的合作伙伴,一個月前合作伙伴回信說,在一家夜店見過紅燕。
他決定親自去找。
六
從向日葵地回來,憨子將南下廣州找娟子的想法告訴了,卻擔(dān)心田嬸的身體。娘倆正商量,娟子姥姥來看田嬸。
“憨子,你放心去,你娘就交給我?!崩牙岩蚕胱尯┳釉琰c找回娟子。
“只是,娘這病……”憨子猶豫著。
“放心,娘能撐住?!碧飲鹞罩┳拥氖终f。憨子點點頭,保證找回娟子。
憨子下廣州前,聯(lián)系了合作伙伴,要了那家夜店的地址。他下飛機,正是半夜,他在預(yù)定的酒店放下行李,直奔那家夜店。
夜店的位置很隱秘,在一座商務(wù)高層的地下室。憨子踏進夜店,迎上來兩個穿著吊帶,濃妝艷抹的女子,左右挽住了他,將他讓進拐角的包廂。進了包廂,兩個女子倚在了憨子懷里,憨子未動聲色,點了一瓶高檔紅酒,三杯后,憨子裝醉,說要娟子來伺候她。兩個女子愣了下,稱不知娟子是誰,憨子便讓她們看手機里娟子的照片。兩人看了娟子的照片,表情很不自然,其中一個向另一個使了眼色,便找借口離開了。女子回來時,朝另一個點點頭。憨子不想和她們糾纏,假裝喝得爛醉,趔趄著站起來,從褲兜掏出一沓錢甩在茶幾上,兩女子看見錢,眼睛放光。
憨子走出包廂,他暗自打量這家夜店。夜店規(guī)模很大。烏煙瘴氣,魚龍混雜。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袒胸露背地靠在吧臺吸煙,一個尖嘴猴腮的家伙向她兜售小白藥片;門口,七八個壯漢正在吸煙,其中一個看見了憨子,捅了一下旁邊人,他們一齊掐了煙頭,操起門邊的橡膠棒,示威似地看著憨子。憨子依然裝出醉酒的樣子,假裝摔倒,軟軟地靠在其中一個人身上。那人嘴里罵著,將他推出了夜店。
回到酒店,憨子默想那些人的舉動,他更加肯定娟子就在這家夜店。
第二天他又來到夜店,隨昨日的兩個女孩進包廂后,借故上廁所,找娟子。走廊盡頭,有女子正吸煙,背影與紅燕神似。
他悄悄靠近,叫了聲:“紅燕!”
女子轉(zhuǎn)頭看見憨子愣了一下,片刻,泣不成聲:“你是憨子哥?求你救救娟子。”
三年前,紅燕將娟子帶來夜店。當(dāng)娟子知道夜店是做“皮肉”生意時,誓死不從,遭到毒打。在紅燕的苦苦哀求下,老板娘答應(yīng)娟子不賣身,做端茶倒水的粗活。三個月后,還是被老板娘的弟弟迷奸了。老板娘本以為娟子失了身,會答應(yīng)接客,娟子還是不從,還隨身帶著水果刀。老板娘無奈,只好作罷。娟子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跑,抓一次打一次。前幾天她又逃跑了,現(xiàn)被關(guān)在地下室的小屋里。
憨子聽了,心疼到了極致,他咬牙切齒地罵:“一群畜生,無法無天!”
當(dāng)夜幕再一次降臨時,憨子帶著公安干警搗毀了夜店。他打開關(guān)著娟子的小屋。娟子蜷縮在角落,披頭散發(fā),聽見動靜,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喊:“別打我,別打我……”
憨子流著淚,上前抱起了娟子:“是哥,娟子,哥帶你回家?!?br />
娟子努力辨別著眼前人,目光活泛了,她撲進他懷里:“憨子哥,你可來了……”
“娟子,哥在……娟子,家門前的向日葵,盛開成你喜歡的模樣了,你該回家了!”憨子笑著,淚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