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故鄉(xiāng)的毛桃樹(散文)
正值陽春三月,在車間忙碌的我,伸伸脖子無意間抬頭眺望窗外,突然發(fā)現(xiàn)廠后面的幾株桃樹上已一片粉紅。嬌羞的桃花簇擁著,給我傳遞來了春的喜慶。我的心里突然涌現(xiàn)出無比的溫暖,耳邊似乎響起了多年以前來自家鄉(xiāng)的聲音:
“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別跑,偷摘我的桃花,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快給我站住……”一群孩子拼命地跑著,一位約四十歲的婦女緊追不舍,一邊跑一邊大聲吆喝著。
一會功夫,這群孩子分散開,跑向不同的方向,婦人只好選擇其中一個方向追過去。眼看就要追上,一不留神,婦人摔倒在地,趁著這空隙,四五個孩子麻溜地鉆進一戶人家,急忙關緊大門,迅速躲到床底下。我就是這四五個孩子中的一員,那年,我七歲。
那時,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村子里家家戶戶門前屋后的桃花,都競相綻放著,春風中搖曳身姿,嫵媚動人;來來往往的路人,看著這粉紅色的花海,不禁駐足觀望,桃花清香撲鼻而來,沁人心扉,令眾人嘖嘖稱贊;蝴蝶、蜜蜂在花叢中飛舞,時不時親吻著桃花,仿佛在贊美著桃花的妖嬈和獨特的魅力。在一片片贊揚聲中,桃花嬌羞地垂下眼瞼,一抹紅暈在花瓣上散開,經過嫩綠桃葉的點綴,顯得更加嬌媚動人。
我和弟弟正抱著桃樹搖啊搖,花瓣紛紛飄灑,在空中迎風漫舞??粗煨炻湎碌幕ò?,我情不自禁扭動著身體,旋轉旋轉,幻想著自己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在飛舞灑落的花瓣中翩翩起舞,那份由心底散發(fā)出的喜悅和快樂,緊緊包裹著我的身心,感到無比的快樂幸福。
“小靜,小靜,別跳了。”鄰居鳳姐姐走來一把拽住我。原來她發(fā)現(xiàn)村里張嬸家,有一株特別漂亮的桃花,且是我們村僅有的一株。鳳姐姐正召集小伙伴們一起去看。
十幾個小伙伴一起走到張嬸家的籬笆墻外,突然看見滿片粉紅色的桃花中,竟然綻放著火焰般,灼眼的深紅色桃花,葉子是紫褐色的,在眾多粉紅色桃花中格外惹眼。它們神態(tài)迥異,嬌艷欲滴的相互簇擁著,傲立枝頭,誰也不甘落后,像驕傲的公主們,盡情展露婀娜身姿。有的調皮可愛放肆地綻放、有的故意搔首弄姿引人注目、有的故作深沉冷眼旁觀、有的隨風起舞……一時間,令人眼花繚亂,大家屏住呼吸,眼巴巴看著這些千姿百態(tài),燦爛、絢麗的桃花。
忽然,鳳姐姐說,“咱們摘一些回家吧,找一個玻璃瓶裝上清水,把這桃花插在里面,擺在桌上,肯定好看。”
小伙伴們個個拍手叫好?;h笆墻不高,大家將墻角的磚頭搬過來,鳳姐姐站在磚頭上,伸手就能摘到,就這樣,一人兩個小枝椏,瞬間,靠墻外的這邊深紅色桃花都在我們手上了。
此刻,眼尖的弟弟說:“張嬸挑著擔子回家了,咱們快跑。”
鳳姐姐趕緊下來,領著大伙撒腿就跑,身后傳來張嬸的聲音:“是誰?你們在干嘛?”
緊接著就是她殺豬般地嗷叫聲:“哎呦媽呀,我的桃花!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竟然偷摘我的桃花,看看你們把我的桃花糟蹋成什么樣了,沒有教養(yǎng)的小兔崽子,等我追到你們,把你們的腿都打斷……”
躲在床底下的我們,嚇得大氣不敢出,靜靜聽著四周的動靜。只聽見院子里狗兒汪汪大叫起來,接著就是張嬸的聲音:“靜她媽,看見你閨女沒?”
“沒有呀,我剛從地里回來。張嫂,你怎么累得氣喘吁吁的?膝蓋上怎么這么多泥巴?到底出啥事了?”母親緊張地問著。
張嬸恨恨地說:“一群小兔崽子偷我家的桃花,回家時正好被我逮著了,誰知他們溜得比兔子還快,害得我追半天。好像你家閨女在里面,我追到這兒就沒人影了。”
“耶,嫂子,你手上的桃花真好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種顏色呢,這個品種結的桃子肯定好吃吧!”
張嬸得意地打斷母親的話:“那當然了,這個品種的桃樹可以說,是咱們整個縣市都找不上的。這可是我那寶貝兒子,特地從外省帶回來的。經過我的精心施肥打理,花勢喜人。你看看,這些花開得多么漂亮,就像多情嫵媚的女子,艷麗無比呀!唉,只可惜的是,連續(xù)開花兩年了,桃樹長高了,樹干也不斷長粗,可就不見一個桃子的影,不知今年能不能結桃喲?”張嬸語調略帶憂傷。
母親安撫張嬸:“嫂子,你先回去,等小靜回來,我問問她,要真是她,我會好好教訓她的?!?br />
張嬸終于走了,我們幾個人從床底下爬出來,剛想把桃花藏起來,誰知母親進屋了,看著我們的樣子就明白了,她把其他孩子支回家。
“誰教你們這么做的?膽子夠大的,知道嗎?不經過別人允許,隨便拿人家東西,你們這行為叫‘偷盜’。再說了,這么好看的桃花,怎么忍心摘下。知不知道,折下一根枝椏,相當于摘了好幾個幼桃,大家都這樣亂折,桃樹還能結幾個桃子?”母親聲色厲俱。
弟弟小聲嘟囔:“張嬸不是說了這種桃樹不結桃子嘛,我們看這花真漂亮,又從來沒有見過,想著摘回來給你和爸爸看看。”
隨后,母親拉著我和弟弟去張嬸家:“嫂子,真不好意思,是我教育不當,現(xiàn)在給您道歉來了。快,你們倆個過來給張嬸道歉!”
“對不起,張嬸,我們錯了,不應該偷摘桃花,您就原諒我們吧。”我和弟弟低頭道歉。
看到這,張嬸氣也消了,把散落在地上的桃花枝拾起遞給了我們,仿佛看見艷麗的桃花朝著我們微笑呢。
后來,張嬸的兒子咨詢了相關專家,經過分析,原來張嬸家的這株桃樹,從外地移栽到我們這個地方,是水土不服,只能作為觀賞花了。
從此以后,村里的人都知道張嬸家,這株妖嬈的紫褐色的葉、深紅色花的桃花。每到桃花盛開之際,大伙們都來到張嬸家的院子里觀賞。原本落寞、冷清的院子,頓時充滿了鄉(xiāng)親們的歡聲笑語!
春日姹紫嫣紅的桃花早已凋零,夏日的碩果掛滿枝頭,枝頭的桃子像滿懷心事的少女,嬌羞地垂眸低眉,藏在翠綠的桃葉下面若隱若現(xiàn)。
那時候,家鄉(xiāng)的桃子個頭比較小,稱為毛桃,大點的如乒乓球般大,小點的如鴿子蛋一樣大。沒成熟前,表層有許多絨毛,待到成熟后,絨毛就會脫落一部分。那時的毛桃只有兩個品種:離核與不離核的。所謂離核,就是果肉與桃核不是緊密相連,輕輕一掰就是兩小半,這種離核桃的口感清脆甘甜;不離核的桃,就是果肉緊緊擁抱著桃核,難以掰開的,只有一口一口咬著吃,到最后,依然還有少許果肉粘在桃核上,這種桃子熟透后比較柔軟,口感面甜。
熟透的毛桃掛在枝頭,紅里透黃或是白里泛紅亦或是黃里漸青,誘人的桃香味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垂涎三尺,也吸引了許多麻雀,悄悄地飛到枝頭,偷吃桃子。
成熟的桃子摘下,清洗干凈后,咬上一口,汁液飽滿,爽脆甘甜,一般人都難以抵制桃子的極大誘惑,毫不顧忌形象,痛痛快快一飽口福。
在今天科技發(fā)達的社會里,桃子的品種多樣,如蟠桃、水蜜桃、大青桃……桃子的個頭也不同,大點的一個桃子能有半斤重,雖然口感不錯也有桃子的清香味,但始終缺少桃子原始的味道和濃郁的桃香味。每每看到桃園的樹枝上,掛滿了碩大的、紅彤彤的桃子,遠遠望去,像一張張孩童的天真笑臉,迎著微風向路人點頭。就想起故鄉(xiāng)的毛桃,想起屋前那片桃園,成熟后的桃,香味四溢,隨著夜晚的夏風飄進屋內,伴隨著我進入夢鄉(xiāng)。也想起兒時毛桃成熟的季節(jié),母親頂著夏日的驕陽,騎著自行車去臨近的村里收桃核的情形。
小時候,家境比較貧困,母親為了貼補家用,忙完農活后,四處尋找掙錢的活。當時,母親聽聞鎮(zhèn)上的各大藥房正在收桃仁,經過了解,桃仁不僅可以食用,且是一味中藥。
桃仁富含脂肪,提供人體必需脂肪酸;富含碳水化合物,構成機體的重要物質,調節(jié)脂肪代謝,提供膳食纖維,增強腸道功能;富含纖維素,食用后增加飽食感,有利于減肥。同時桃仁還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其性苦、甘,平。歸心、肝、大腸經,具有活血祛瘀、解毒、消癰、潤腸、通便等作用,可用在中西藥里。
那時候,藥房收購桃仁的價格是十五元一斤,一般兩斤半桃核就能敲出一斤桃仁,母親收桃核的價格定的是三塊錢一斤。以前,大家都不知道桃核還能賣錢,很多人都是隨手就扔了。
就這樣,母親白天騎著自行車四處收桃核,晚上在家敲桃仁。她從外面找來兩塊平坦的石頭,將桃核放在石頭上,拿著鐵錘對著桃核的縫邊用力敲打一下,桃核就裂開,露出里面的桃仁,把桃仁撿起來放到一邊的簸箕中(還需要晾曬干才能送到藥房)。然后,接著繼續(xù)敲桃核。需要注意的是敲桃核的力度不能過大或過小,力度太大,一不小心就將桃仁敲碎了,敲碎的桃仁藥房不收;力度太小,桃核敲不開,所以這也需要巧勁。
剛開始,母親敲桃核的力度也是拿捏不準,會敲碎一點桃仁,慢慢的就掌握了竅門,很少出現(xiàn)敲碎的現(xiàn)象。母親為了防止我浪費好的桃仁,專門找那些搖起來聽著聲音小,拿在手中感覺重量比較輕的桃核,讓我練手。這類桃核敲出的桃仁比較干癟,有的還是壞的,都不能要。敲好曬干的桃仁母親還進行篩揀,把所有壞的和干癟的桃仁認真挑揀出來。
還記得母親第一次將敲好的十斤桃仁送到藥房。當時,藥房的老板,看到母親送來的桃仁個個干燥,外觀飽滿圓潤,品質外形非常好,十分欣喜,當即按照十六元一斤。還說,只要是母親的桃仁,有多少要多少,價格絕對不會讓母親吃虧的,但一定要保證這樣的質量!回到家,母親算算賬,刨去收桃核的成本,凈掙了六十元。
那次,母親從鎮(zhèn)上賣完桃仁回來,花了五元錢,給我們買了兩斤餅干。以前只是看見別的小孩吃餅干,站在一旁的我,聞著那誘人的餅干香味,不停地吞咽口水。如今終于可以吃到夢寐以求的餅干了,內心非常的激動,香噴噴的餅干味在嘴里回旋。母親說,只要你倆努力撿桃核,幫我敲桃仁,以后,就可以經常吃到餅干了。
隨后,鄉(xiāng)親們都知道桃核還可以賣錢,平時都會將桃核積攢著,有的小孩還四處撿桃核,賣了錢可以當零花錢自由支配了。后來,母親收到的桃核就多了,晚上要加班到十二點才將一天收到的桃核敲完。有時白天收到的桃核比較多,晚上根本敲不完,第二天,我就在家繼續(xù)敲桃核。一想著桃仁能賣錢,就可以吃到餅干,甚至還有其他許多美味的食物,我就有使不完的勁,越干越興奮。
手巧的母親,還從諸多桃核中,特地挑選一些形狀好看的桃核,清洗干凈,曬干,然后用錐子戳破一個洞,用紅繩串起來,這樣就是一個漂亮的手鏈了。聽大人說,桃核是辟邪的,戴在手上,可以防止那些臟東西上身。很多走夜路的人,都會帶上兩根桃樹枝防身呢。
后來發(fā)現(xiàn),桃核經常放在手里揉搓,時間久了,就會變成深暗的顏色,外觀圓潤、光滑,散發(fā)著光澤,特別好看。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包漿。
故鄉(xiāng)的毛桃樹,時??M繞在我的心頭,姹紫嫣紅的桃花豐盈著我們的童年時光;毛桃滿足了我們童年的味蕾;桃核裝飾著我們的手腕;桃仁帶給了我們許多的希望。生命力頑強的桃樹一身都是寶!每每回想起兒時的歲月,一股幸福感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