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賭球(散文)
【前言】
賭球,法律明文規(guī)定為賭博,法律嚴禁,我不時耳聞社會有賭球者落個傾家蕩產者有之;玩足彩,即是賭英超或意甲十三場勝平負,這種游戲由國家有關部門發(fā)行,法律允許,據(jù)說部分資金用于慈善,屬慈善彩票。我要寫的這群玩足彩的人,是社會上一群真實的人,他們的故事也是真實的。至今,我罕見任何報刊雜志對這群人有任何文字上的描繪或表述,寫下來算是聊備補缺。如果讀者讀過這篇文章后,是否會對足彩這種慈善彩票有更理性的思考,應該就是正合筆者寫作此文的初衷了。本文所述故事是筆者一位朋友的親歷親見,為方便行文,下文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成文。
【一】
上世紀九十年代,下崗改制,滾滾洪流,如火如荼。
一年前單位改制,我原供職的一個金牌單位:某房地產公司驟然間與政府脫勾,公司財產進行全面估算,分成若干股劃歸公司前領導,國企變私企。這下公司里二百多號人傻了眼!所幸,慣在政府部門打滾的老總通過幾次努力,才爭得一份政府紅頭文件,允許單位男52歲或30年工齡,女45歲或25年工齡,一刀切,比照事業(yè)單位內退或退休。其余留公司的員工按有關規(guī)定交納股金,繼續(xù)上班。這不啻是久旱后的一聲春雷,給公司里那些終日愁腸百結的職工們一個欣喜。畢竟不是一了百了的“下崗”,我們屬“內退”,回家多少還有點養(yǎng)命錢。
近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忙碌在建筑工地上,有時的休假日還得去工地看看,我的思維似乎一直不曾停歇,像一架永動機那樣不停的轉動,沒有寧靜的時候,如果有一點寧靜的時刻,那一定是在工地辦公室看施工圖,或者是思考管轄下的工程項目有何遺漏之處。
驟然間,剛五十出頭的我成了一個閑人,一個被繁忙社會拋棄了的人。我用不著思前想后考慮當天的工作時間表了,因為有大量空寂的時間在等待我;我平素運轉靈便的腦子己經被一種蒼白的空間占據(jù),沒有了人和事的景象。于是,我看小說,但那些與生活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小說總被我的眼球排斥;我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難以忍受那超乎我年齡的愛情故事的熬煎;我去跳舞,也不是個事,一個大男人終日穿梭在舞廳似乎讓人看不起;想去找份合適的工作,下崗人員如過江之鯽,難呀!這段時間,我就像一個患了絕癥的人在等待死神的裁決,有那種等死的感覺。我是個無論思想還是舉止上,生性都是活躍的人,此刻,生活的漩渦陡地將我拋入了低谷,讓我感覺到了一種極度不適。
【二】
一日,我閑游社區(qū)。忽見樹蔭下石凳上坐著一位熟人,他叫胡澎。只見他左手翻著一摞報紙,右手卻在按著計算器,不時在紙上記著什么。好奇心驅使下,近前一看,竟是一些足彩報紙。他抬頭看見我,連忙讓坐。胡澎也是下崗經年的閑散人員,單位一萬多元便買斷了他近二十年的工齡。于今,近四十歲的漢子便不得不上下奔波尋找糊口的地方。見他對足球如此關注,心中頗有些訝異。關于足球,平素只看新聞賽況,對什么足彩并不關心。這種搏弈,感覺如同一粒砂子從高樓向人群拋去,那中砂者即是搏彩幸運者,真是微乎其微。對他的舉動,我不以為意。我的眼光在胡澎的報紙中搜尋,我的目標是找一張什么晚報類以供我消磨一點日子。
胡澎拖著我坐下,似乎很驚奇地問我:“你不曉得現(xiàn)在足彩玩得好瘋的呀?有好多人中了500萬哩!”
我笑問:“那你怎么沒中到?”
胡哥遞根煙給我,說:“你還別講,我上周用64元錢一個小復式中了一個三等獎!”他喜滋滋地繼續(xù)講,“中500萬是遲早的事,我買了個軟件,用統(tǒng)計輸入法再結合歐洲賠率,保證有戲!”
我自幼年起即熱愛足球,曾參加過一段時期的省少年隊訓練,可說對足球情有獨鐘。大凡電視里只要播放意甲英超的賽事,哪怕是熬夜也眼睜睜地要看到王牌解說員黃建祥說再見。聽胡澎介紹:足彩的搏弈方式是猜十三場,十三場全對者為一等獎,對十二場者為二等獎,對十一場者為三等獎(后來因獎金過低取消);每周一次開彩。足彩搏弈對象是從意甲、英超、德甲的賽際組合中,每周由國家體彩部挑出二十六個隊伍組成十三場賽事,讓他們捉對廝殺。彩民們可根椐歐賠、亞賠下注搏奕。聽胡澎很專業(yè)地這么一通“足彩經”,也許還有些“愛屋及烏”的原故,我不免有些動心。我暗忖:既能充實精神生活,又可能中得大獎,何不試試?
胡澎拍著胸脯信心滿滿:“昆哥,你放心,我講誠信,共同投資共同受益,不然,我們立個合同?”
合同自然不必立了,胡澎這漢子人挺忠厚的,何況還是一場游戲。我笑著止住了他。不就是小賭怡情一場游戲?于是,起身到他家去看看電腦里新發(fā)布的各種賠率。我對此道雖不專業(yè),益發(fā)相信要依靠專業(yè)公司的眼光。我和胡澎商定先牛刀小試,一人出100元買個小復式試試運氣。
【三】
應該說,胡澎對足彩的搏奕是很有心得的,也是有一定技術準備的。據(jù)胡澎講,英超、意甲、德甲三國聯(lián)賽五十八支球隊的技術資料己被他背得滾瓜爛熟,甚至哪隊臨賽傷病情況也盡在掌握之中。他反正閑來無事,對資料的研究可說達到了夙興夜寐的程度。真是玩足彩的狠角色。胡澎家境不好,自己下崗六年,僅靠妻子所在的不景氣單位給400多元,以及自己不時在外幫人修理電器補貼家用。家里還有個身高1米8的兒子正讀高三。我一走進他家,他那高個的兒子似乎對我很冷淡,嘴里嘀咕著“又搞無用功”……
看來我不是第一個他這“足彩研究室”的客人。胡澎輕聲告訴我,兒子和老婆堅決反對他玩足彩。舉目一望,即被眼前破爛的沙發(fā)、陳舊的家具、污黑的墻壁驚呆了。我馬上斷定:胡澎不是個具備購買足彩資格的人,他在癡迷著足彩投入的豐厚回報??粗疫t凝的神態(tài),胡澎哈哈一笑:“嚇著你了吧?你放心,要不了幾次,我就要將家里徹底來個以舊換新哩!”
我沒有說話,坐到他兒子的一臺舊電腦跟前看著他熟練地打開、點擊進入,沉默地看起了本期足彩的賠率。他一邊看一邊作著講解,舉出當期意甲羅馬隊對佩魯賈這一場球可能的勝負平。他分析道:“羅馬隊是傳統(tǒng)的強隊,佩魯賈隊相對弱很多,但有一個死纏爛打的特點,加上是主場必須搶分上岸,一定全力以赴。而羅馬隊己連勝三場,勝負走向肯定有憂隱?!焙焯嶙h:賭羅馬隊輸!我不以為然,反對他的觀點,建議填個平局。胡澎站起來說:“資源有限,聽我的!”
經過一番精心算計,我們核準了十三場球的勝負平,花256元就近找了個足彩站,投下和胡澎合作的第一單足彩。
星期六的晚上,我將腳伸在火爐上的烤火被子中,心里對遠在萬里之外的兩支足球隊充滿了企盼,因為是賭佩魯賈贏羅馬隊,仿佛我是佩魯賈生死相隨的鐵桿球迷,或者從心理上更準確點說,我就是佩魯賈俱樂部的老板。這一個晚上,胡澎己經連續(xù)打了三個電話給我,報告說己經猜中了十場,就剩羅馬與佩魯賈這場球了,猜中,即可得三等獎。他笑著說:“如果是我對了,你得請我吃火宮殿!”
凌晨二時,球賽開始了。果不其然,一開場羅馬隊便大舉壓上,在佩隊門前狂轟濫炸,皮球二次中柱彈出。佩魯賈隊十名球員龜縮后場,拼死抵抗。我的爺爺呀!我眼睛不眨地瞪著屏幕,唯恐皮球不慎落入佩隊網窩,心里卻在埋怨胡澎為何不賭羅馬勝。那可是三等獎啊,上一期的三等獎17000元,這一期問題球多,肯定獎金更高,心里在暗暗祈禱:上帝保佑佩魯賈!然而,讓人難堪的場面出現(xiàn)了:上半場將完,羅馬王子托蒂接右邊鋒傳球,高高躍起,將皮球砸入了死角。
完了!我異常沮喪,頗有點賭徒將本錢輸光的沮喪。我打電話給胡澎,懶懶地告訴他要睡覺去了。胡澎卻顯得冷靜:“不是還有下半場嗎?”
一早,電話就響了,是胡澎。他告訴我,佩魯賈贏了,我們贏了,三等獎到手了!
這次三等獎獎金不多只有12000多元,我激動得有點不知所措,不是為錢,是為自己的能力。我覺得應該犒賞一下胡澎,提出拿2000元出來給他。胡澎沒有推托地收下了。確實,他太需要錢了。
初戰(zhàn)告捷。當我將中彩的喜訊告訴妻時,她喜不自禁地說:“干脆,下回投入大一點,向500萬沖擊!”哈,妻還夠貪婪的哩!
【四】
然而,這一回,用3600元復式單沖擊500萬只中了九場;又一回用二個2500多的復式亦告失敗。血本無歸。
賭徒的夢想是可怕的,輝煌的結局總會纏繞著賭徒們夢醒之前的過程,500萬!我們仍沉浸在首戰(zhàn)告捷的喜悅中,思想仍觸摸在只要再勝一場便是“全中”的想象中,不是說“成功在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嗎?麻將桌上的風云變幻不是也有先輸后贏的嗎?
然而,我們連續(xù)輸了六場,資金喪失三萬多。胡澎背著老婆將結婚的金器賣了,我將工資折上的老本輸了。到足彩站看行情時,一位四十多的漢子在邊哭邊罵,足彩是詐騙犯啊,說己經輸了一套房子了,妻子在吵著要離婚,他們倆夫妻剛才還廝扭在一團,被眾人勸開了。我知道妻的心理承受也到了極限,雖然我瞞著這幾期所輸?shù)膶崝?shù)。她好幾次勸我別搞了,而我卻欲罷不能,就如麻將桌上的輸贏,我總想著下一次翻本。
胡澎家里也是一塌糊涂,他老婆知道金器的事了,倆人大吵過一次后,她一氣沖回娘家去了。丟下個破家讓胡澎爺兒倆有一餐沒一餐的對付著。看見他時,門敞開正斜靠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胡澎告訴我,他玩不下去了,飯錢都沒有了。我默然,心里也在想打退堂鼓了。沒想到胡澎一躍而起,他告訴我,由于老婆兒子的堅決反對,要換個思路玩,他不投資金,但他有個朋友,你們倆出資,我參與籌劃,輸了,是你們的;贏了,也是你們的。你們給點補貼給我,以示獎勵。我確實有些心灰意冷,便沒有搭腔。只見他急急地從報紙堆中翻出一張報紙遞過來要我看。這是一張《體壇周報》,首頁便是幾個套紅極具誘惑的大字:200元買下500萬!真是頗具視力沖擊!細看文章,知道是江浙一位下崗工人買足彩多期一直未中,本期與人合作,忽然時來運轉,以200元一舉拿下500萬,云云。大抵這類消息因涉及中獎人安全問題,人名和地址總是模糊的,卻因為有影印足彩單為證,你不相信都不行。往往彩民在迭經重創(chuàng)后,正自心灰意懶之際,一看到如此真實的報告,猶如瀕危的病人一下輸入了新鮮血液,頓時變得鮮活起來。我睜大著眼睛搜索著字里行間,似乎在鑒辯真?zhèn)?。但毫無疑問心里又升騰起了首戰(zhàn)時的那種豪情萬丈,只是嘴里囁嚅著:“我們有這運氣嗎……”
最終我同意了胡澎的方案,準備他約了人見面。
幾天后,胡澎帶著一位珠光寶氣的少婦到了我樓下。他介紹說:這是玲子,他以前的同事,現(xiàn)在做電器生意,玩過幾期足彩,上了癮。玲子特欣賞胡澎的腦瓜子,這次就是來找他合伙買足彩的。沒想到胡澎己經搞得家空業(yè)盡,聽胡澎講你為人不錯,想合作發(fā)點財。我笑了笑。
已經到了賽季的收官之戰(zhàn)了,也就是各種怪異的情況都會出現(xiàn):強隊會莫明其妙輸球,此為放水;弱隊之間會打得不可開交,此為拿分上岸;強隊會為關系好的球會作殂擊手,此為圍趙救魏。胡澎召集我和玲子開了個“收官期足彩研討會”,他說情況越復雜,獎金越高,建議收官期的三期足彩不惜重拳出擊,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個漂亮仗,堅決拿下500萬!胡澎說到此處竟有些眉飛色舞,而玲子更是無限憧憬,兩只手舉起來哇哇大叫起來。說實話,我心里卻有些發(fā)虛,知道這種重拳出擊的戰(zhàn)略恐怕在妻那里通不過。幾萬元的票子,要是打麻將即便打大點,也要一天二天數(shù)個來回,還過點賭癮,只要一進足彩站,倏忽間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可輸?shù)氖茄瑰X呀!據(jù)報載,國家體彩辦公室公布近幾期的體彩收入進項己有百多個億了,他們是坐贏不輸,咱草民可就折騰不起啊。想歸想,胡澎和玲子在一邊打著氣,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仿佛就看我平常有模有樣的男子漢做出姿態(tài)了。我想得到老母親那里拿二萬元錢了,說什么也不能認這個栽,一咬牙:“就這樣!”
我們的戰(zhàn)略計劃是,共動用六萬元,玲子占三分之二股份四萬,我占三分之一,出二萬,按比例分成,如拿下頭等獎,胡澎的補貼則按分成攤派。
【五】
這似乎是一次悲壯的征程,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玲子說她還有事先走,請二位大哥多操勞操勞,說完“刷”地打開提袋拿出四摞老人頭票。玲子那瀟灑勁兒一下震住了我,看來大男人這下也得當真了,我得騎著摩托去找母親了。你還得服我們的胡澎,臨到晚邊,我從母親那里拿錢回來,就接到他的電話,他說先草擬了一份“足彩投資可行性報告”,他要我速去他家“審核”。
可笑的是,如今的經濟社會總會產生一雙雙“慧眼”,哪里有錢賺,哪里便會有這種“慧眼”。隨著足彩的興起,報攤上也擺滿了諸如《310》、《足彩指要》、《500萬》一類的足彩指導報刊,每張報紙都吹上了天,如何足彩高手云集,如何為彩迷指點迷津,似乎誰買彩前不買他們的報紙絕對會后悔莫及。初時,我和胡澎也篤信了,每期總要買個五、六種報紙參考,久了便發(fā)現(xiàn)他們各說各話,對彩迷的“實戰(zhàn)”無濟于事。這回,胡澎可是親自操刀撰寫購買足彩的可行性,我不禁頗受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