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過了驚蟄節(jié)氣，春寒卻加劇了。冷風(fēng)料峭，春雨綿綿不絕，時而夜半急雨敲窗，把人從夢中叫醒，而白天依然淅淅瀝瀝。于這樣的天氣，翻開張煒的《家族》，書中的凄寒便連著天氣的清冷一起向我襲來。
　　 我是從立春那天開始讀《家族》的，至今已一個多月，斷斷續(xù)續(xù)讀了兩遍。小說思想內(nèi)涵深厚，蘊含的意義曠達深遠，作者運用散文詩化的語言，甚至還帶有幾分幽默和輕松，意欲消散小說中的傷感況味，搭建內(nèi)心的桃花源。然而，詩意中蘊含的溫情與幽默，難以掩蓋故事的傷感，無法阻隔漫天的春寒，目光所及，是冷雨催花落的凄涼。
　　 山東籍作家張煒傾心二十年，創(chuàng)作出《你在高原》系列小說，被稱作小說史上篇幅最長的文學(xué)著作，獲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家族》是系列小說的第一部，主要講述曲府和寧家這兩大家族的百年浮沉興衰。曲府是濱海城市里的名門望族，少爺曲予才貌雙全、善良正直；寧家是大山里的巨富，寧周義是家族中走出大山的第一人，時任省政府要員，領(lǐng)養(yǎng)了侄孫寧珂，視如己出。自從寧珂與曲綪相識并結(jié)為夫妻，本無往來的兩大家族便有了交集。由此，寧珂結(jié)識了岳父曲予的忘年交——革命者殷弓、“飛腳”等人，逐漸走上革命道路。參加革命之后的寧珂漸漸感覺到自己與殷弓這些鐵血革命者在精神氣質(zhì)、道德情感等方面有著明顯的差異，尤其是親眼目睹了許予明與“小河貍”的感情悲劇，更讓他陷入矛盾與痛苦之中，看不清方向。在復(fù)雜的時局中，曲予日益感到家族命運飄搖不定，就在他下定決心參加革命的時候，卻在一次為革命者送信后的歸途中被暗殺。殷弓無法爭取寧周義，便誘捕他，并當(dāng)作反革命公開處決。解放后，寧珂因為家庭問題被隔離審查，游街示眾，入獄受刑。曲府大院被充公，曲府的女人投奔老仆人，從此遠離家園，在茫茫的原野上艱難謀生。多年后，在03地質(zhì)所工作的寧珂之子寧伽不甘家族受辱，一心要討個公道，找回清白，在他的不斷探究中，也引出了地質(zhì)所內(nèi)部的斗爭與陰暗，雖然年代不同，卻同樣演繹了功臣良才遭受迫害與不公的悲劇。
　　 小說開篇以白描的敘述，引出主人公寧伽對家族興衰的探究?！拔覀兗覐墓胖两窬蛺劢煌恍┯腥さ娜?。這些人今天看不僅是可愛，而且還可疑；大概是他們害了我們?！弊x到這里，我們不禁會想：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家族？他的父輩結(jié)交了什么人，又發(fā)生了什么故事？這些都吸引著我的閱讀興趣，迫切想跟隨主人公抽絲剝繭，探個究竟。寧伽要尋找家族蒙冤的證據(jù)，求個公正的結(jié)論，討回應(yīng)有的清白。從寧伽到著名的03地質(zhì)所工作開始，一邊找尋能夠證明家族清白的當(dāng)事人，一邊還要面對工作中的打壓阻撓。故事也在現(xiàn)實的審視與歷史的回憶中交錯展開。
　　 隨著故事的推進，家族的傳奇色彩愈加明朗。寧家到了寧吉這一代，他厭倦了墨守成規(guī)的奢侈生活，向往家族以外的世界，為了嘗到醉蝦這道菜，他騎馬瀟灑下江南，從此杳無音訊。這個如堂吉訶德般游蕩的騎士構(gòu)筑了一道執(zhí)著追求的意象，成為整部小說的風(fēng)向標(biāo)，于是，其他人物有形無形中都和寧吉一樣，自身的追求與其命運緊密相連，在歷史的大背景下走向既定的結(jié)局。
　　 寧珂是寧吉之子，破落之家的少爺，被叔伯爺爺寧周義收養(yǎng)，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阿萍奶奶如母親般慈愛，寧珂最愛聽她講父親的故事，那個騎紅馬飄然遠行的騎士是他心中的英雄，他也要成為主宰自己的英雄。長大成人后，寧珂背著對他有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的寧周義與阿萍，毅然離家出走，追尋夢想，投身革命。他迎難而上，與殷弓一道帶領(lǐng)八一支隊，擊潰敵人，救民眾于危難；他有勇有謀，揭穿港長金志的反動陰謀，剿滅麻臉三嬸等一幫土匪；他不懼死亡，雙腿被炸傷后，依然拼殺在戰(zhàn)場上。他對革命有著無限的熱情，他想方設(shè)法為部隊購買軍火，充實武器裝備，多次深入虎穴探查敵情。他以真誠和大義，爭取獨身大俠李胡子加入革命隊伍；在殷弓、許予明、李胡子等人受傷后，他又聘請名醫(yī)曲予，無數(shù)次掩護傷愈后的戰(zhàn)友脫身……
　　 這是一個對革命充滿了激情與熱血的人。海城解放后，寧珂不顧戰(zhàn)斗中落下的傷病身體，臨危受命，出任城管會三號首長。他夜以繼日地工作，為民解難，用了兩年時間，把那個戰(zhàn)后慘不忍睹、混亂無序的城市安定了下來。他本以為可以多些時間照顧家庭，陪伴愛人曲綪，但災(zāi)難卻猝不及防地降臨。在一波比一波高漲的對反動勢力的清算運動中，寧珂被停職反省，繼而受審、關(guān)押，接連被拷打、陪斬，折磨得生不如死。審訊者反復(fù)追問“你和寧周義的交易是什么，他為什么會放了你？”對此，寧珂感到莫名其妙，甚至認(rèn)為審問太過荒唐。他單純地認(rèn)為只是受了冤枉，因此給他的老戰(zhàn)友、八一支隊司令員殷弓寫了一封長信，向他申明情況，請他出面證實自己的冤屈。然而，直到判刑入獄，殷弓也沒有回信，更沒有出現(xiàn)過。
　　 寧珂，這個曾經(jīng)為革命浴血奮戰(zhàn)、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就此成了階下囚，迎接他的是另一種槍林彈雨。獄中的寧珂想明白了，最初，他只是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由于得不到殷弓、“飛腳”等人的證實，便順理成章地成為冤案。但他的遭遇不是因為叔伯爺爺寧周義，而是源自于昔日的戰(zhàn)友殷弓。“一個人竟能享用如此的幸福！你必會遭到報應(yīng)的，因為太過分了！”這是時任八一支隊司令的殷弓說的。因為寧珂娶了曲府美麗的小姐曲綪，刺傷了暗戀曲綪的殷弓的陰暗心理，嫉恨狂長成一把尖刀，他要泄憤、報復(fù)，寧珂理所當(dāng)然成為殷弓“砍殺”的對象。
　　 寧珂接受了現(xiàn)狀，絕望地放棄了申辯，任由他們折磨，晚年的他麻木不爭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寧伽看不懂父親，而寧珂比任何人都清楚，盼望一個陰暗陰毒的人，一個一直無端憤憤不平的人為自己說句良心話，是根本不可能的。寧珂至死，也沒有聽到殷弓替他說一句話。他沒有得到昭雪，這是他與殷弓之間的“個人恩怨”導(dǎo)致的必然結(jié)局。
　　 如果說寧珂的悲劇是人為造成的，那么曲予的死不僅成了謎案，而且不可思議。他醫(yī)術(shù)高超，救死扶傷，仁愛大義。他有著知識分子高貴而孤獨的追求。曲予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醫(yī)院，有愛他的閔葵，還有聰惠明禮的女兒曲綪，就算是在動蕩的戰(zhàn)爭年代，他一樣可以利用自己的醫(yī)術(shù)，懸壺濟世，過上相對平靜幸福的生活。
　　 人的命運往往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沉浮。曲予結(jié)識了地下交通員“飛腳”，在他們的游說下，成為支持革命、救治革命志士的堅定盟友。曲予從民主人士到全身投入革命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深思熟慮。當(dāng)曲府愈來愈多地遭受外力擾亂與紛爭，曲予不單對曲府的境況擔(dān)心，對革命的走向也心存疑慮。他變得消沉和暴躁，儒雅的他開始不修邊幅，整日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他遠離政治，發(fā)誓不介入黨派之爭。在混沌的社會，清醒是明智的存在，然而，一旦在清醒中找不到光明，清醒壓抑下的痛苦會更沉重，也就埋下了不幸的隱患。在那個歷史巨變的年代，曲予憑借醫(yī)院院長與曲府主人的身份，無私無畏地支持革命，付出了他及全家人全部的熱情，想以一己之力改變社會現(xiàn)狀，讓百姓回歸安寧，這就注定了他心憂天下的情懷是孤獨的。曲予也感覺到時代大變了，曲府不會存在下去了。他無力改變命運，無法改變歷史。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慈悲心，使他為了民眾免遭集體屠殺，冒死騎馬飛赴黑馬鎮(zhèn)，給殷弓的八一支隊傳遞敵情，卻在歸途中遭到謀殺，死在那匹象征自由的紅馬背上。這是多么大的諷刺！“那是一次可恥的謀殺。從此，海濱小城失去了自己最好的大夫、最儒雅的紳士、最富有的人，失去了一個最正派最博學(xué)的人?！贝饲榇司埃蔚攘钊硕笸?！
　　 曲予被謀殺，沒人對他的死給一個明確的解釋。他的生命就此終結(jié)，曲府從此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小說中有這樣一段對話，簡短，卻無限悲鳴。當(dāng)看到曲府遭此厄運，曲綪不解地問：“不是勝利了嗎？”母親閔葵答：“勝利了，不過我們家失敗了。”是的，他們家徹底失敗了。解放初期，曲府被當(dāng)?shù)卣蛙婈牱獯嬲饔茫璧募胰耸缟┍黄茸员M，收養(yǎng)的被視為女兒的小慧子被“飛腳”強暴后擄走不知所蹤，妻子閔葵和女兒曲綪在海城無立足之地，被迫逃往山里，投奔曲府的老仆人清滆。他們哪能想到，這是來自他們?nèi)覂A力支持的勝利者給予的劫難，是時代回饋給她們的歷史悲劇。
　　 悲劇往往就從追求夢想的那一刻開始滋生，深諳時局的寧周義也難逃厄運。寧周義堅持“達則兼濟天下”的政治理想，渴望國家富庶強大，他關(guān)愛民眾，希望人們都能自由幸福地生活。但是他蔑視民眾的狹隘，對他們的呼聲置若罔聞，認(rèn)為偌大一個中華不能交到一些沒有根底的人手里，他試圖說服寧珂與他站在一起?！昂⒆?！你太熱情了……全然弄不懂民眾為何物。民眾到底在哪里？那些逼到你眼前的呼號之聲是他們的嗎？如果是，你該聽從嗎？聽從的結(jié)果又是毀了他們自己。我的孩子，你真要愛惜民眾就把窗戶關(guān)上吧，安安靜靜讓自己想想，想想到底應(yīng)該怎樣解救和扶助民眾。”這段話，不是冷眼旁觀的政客對革命者的說教，而是長輩與晚輩的傾心交談。在這里，寧周義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民眾的輕視。我們可以說他狡獪，也可以說他愚昧，甚至說他反動，但我們不可否認(rèn)他真誠的政治理念和對所追求的理想社會的執(zhí)著。寧周義與曲予一樣，不能以一己之力改變現(xiàn)實，歷史的發(fā)展自然也不以他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當(dāng)寧周義所依仗的社會基礎(chǔ)瞬間崩塌，他很快就在革命的浪潮中被淹沒，追求與夢想連同生命一起消亡，成為那個年代里數(shù)不清的悲劇之一。
　　 如果說寧周義不順應(yīng)時勢，仇視革命而被殺，那么曲予與寧珂呢，曲予是革命的同情者，觀望者，生命的最后時刻，成為參與者，而寧珂，則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他極力為民眾構(gòu)建一座祥和的精神家園，這只是他英雄主義情結(jié)的理想化追求。而完美的精神家園是不存在的，只要有欲望，人性的弱點就會暴露，完美的理想就成了陽光下的泡影，寧珂的結(jié)局恰好證明了這一點。寧珂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并且在兒子寧伽身上延續(xù)著。寧伽的追求很簡單，只想講一句真話，維護一點真理，然而他仍未能逃脫當(dāng)權(quán)者的迫害。歷史總有驚人的巧合，寧伽的導(dǎo)師陶明等人與父親寧珂的遭遇，雖然年代相隔久遠，卻再次重演。
　　 地質(zhì)專家陶明，執(zhí)著地為祖國地質(zhì)科研工作辛勤付出，出了很多研究成果?？墒?，在那“史無前例”的特殊年代，他被關(guān)進牛棚，做苦力，被所長裴濟指使的監(jiān)管者慘無人道地折磨；他被迫寫出地質(zhì)方面的研究材料，被裴濟剽竊為自己的科普著作出版；裴濟威脅折磨陶明的妻子，使其自殺，陶明得知，也絕望而死。朱亞是陶明的學(xué)生，改革開放之初，任03所副所長，是學(xué)術(shù)型人才。身患胃癌，仍奉命去半島平原實地勘察，確定那里是否適合進行工業(yè)大開發(fā)。他的幫手黃湘處心積慮要取代朱亞當(dāng)副所長，與裴濟狼狽為奸，歪曲事實，欺上瞞下，想方設(shè)法打擊陷害朱亞，逼得朱亞病情加重，蒙羞離世。導(dǎo)師朱亞不幸辭世，名聲遭到污辱，勘察數(shù)據(jù)被棄用、被篡改，作為朱亞助手的寧伽怒不可遏，公然揭發(fā)黃湘一伙歪曲事實。結(jié)果，寧伽也似其父寧珂那樣，被恐嚇、拘禁，身心受盡摧殘。
　　 革命功臣蒙冤受辱，科研良才被殘害致死，作者沒有讓他們哭，也沒有讓他們喊痛，而是用文字砌成冰冷的幽暗隧道，把讀者一點點帶入進去，每走一步就距離陰冷近一點，直到那種黑暗把人全部包圍，寒冷侵入骨髓。
　　 小說對于爭議的人物愛情，也以悲傷的曲調(diào)彈出，演繹得蕩氣回腸。小河貍與許予明的愛情故事最具傳奇色彩，也最悲情。小河貍是土匪頭子麻臉三嬸的小女兒，既然生在土匪家族，她也像母親一樣殺人不眨眼，雙手沾滿了革命者的鮮血。但她又是矛盾的，內(nèi)心藏不住花季少女對愛情的憧憬。她對革命戰(zhàn)士許予明一見鐘情，愛得熱烈。她親手釋放了即將被槍決的許予明，又不顧危險，追隨至營地，卻被殷弓抓獲。小河貍敢愛敢恨，一開始就注定悲劇，她死得很慘?！皯?zhàn)爭無情，感情是多余的?！币蠊缡钦f。他槍決了小河貍，使許予明承受不了這一事實而精神失常。愛情與戰(zhàn)爭似乎水火不融，為自身的理想而戰(zhàn)，為民眾的幸福而戰(zhàn)，要犧牲許多。但是，理想與現(xiàn)實矛盾嗎？沒有內(nèi)心的火熱與豐富的情感，沒有博愛的心，理想實現(xiàn)了又怎么樣。殷弓之類看似勝利了，不過是走向了另一種形式的失敗。
　　 殷弓，諧音陰功，陰險、功利之意。寧伽這樣評價他：“一個專心于殘酷斗爭的人……百折不撓的強者，一個冷如寒冰的人、忘恩負義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名垂青史的功臣、一個被戰(zhàn)友救下性命卻最終對其袖手旁觀的人，一個高官、一個雙手粘滿鮮血而得到善終的人?！币蠊?jīng)被寧周義從敵人手中救出，并治好了他的傷。他想爭取寧周義遭到拒絕，于是，以寧珂重傷垂死之名誘騙阿萍奶奶上當(dāng)并軟禁了她，用以誘殺救他出敵牢、對他恩重如山的寧周義。
　　 殷弓身材矮小、其貌不揚，面帶刀疤，出身卑賤，這讓他極度自卑；身居高位，又讓他極度高傲，嫉恨充斥內(nèi)心。曲府在殷弓的眼里“漂亮女人太多！他知道，如果他有絕對的、不受干擾不打折扣的決定權(quán)，那么他將把她們毫不留情地打發(fā)到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那時候她們想嫁個粗手大腳的山民都不成?！彼祽偾〗闱P，又憎恨曲府中的所有，就連仆人、茶、書房、真皮沙發(fā)，還有府中盛開的白玉蘭，都讓他厭惡到了極點。他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的部下寧珂竟然娶走了曲府小姐。所以，當(dāng)寧珂受盡凌辱，在大山的勞改中嘗盡苦難，在海邊的監(jiān)督勞動中垂死掙扎，殷弓“嘴角閃起一絲笑容，他認(rèn)為這就是報應(yīng)”。
　　 誠然，殷弓、裴濟等人只是少數(shù)敗類，不能代表大多數(shù)革命者。然而，作為讀者，我們很難想象，會有人竟如此對待曾經(jīng)在同一戰(zhàn)壕中出生入死的親密戰(zhàn)友。雖然殷弓為半島的解放立下了卓越功勛，可解放后位高權(quán)重，陰險狠毒的本性開始暴露，讓他成為一個心術(shù)不正、心狠手辣的變態(tài)狂。就是這樣一個冷酷無情、喪失人性的人，直接或間接地導(dǎo)致曲予被害，寧珂蒙冤，許予明、李胡子下落不明。小說中，諸如殷弓此類的人并不少，心懷鬼胎的“飛腳”、不學(xué)無術(shù)的裴濟，投機鉆營的黃湘，人性的泯滅讓他們?yōu)樗麨椤８鼮榍珊系氖?，殷弓與“飛腳”，裴濟與黃湘，他們的行為穿越了時空，如此相似。
　　 “紅馬”、“鷺鳥”、“白玉蘭”，是《家族》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動植物，它們與小說人物有機融合，引人無限暢想。其中“紅馬”多次出現(xiàn)，它和著過往的滄?？嚯y，背負著夢想與追求，躍進了時光的塵埃，融進了正義男人的性格里，成為一代又一代追尋的意象。曲予騎著大紅馬，完成了英雄的使命，倒在馬蹄聲里；寧珂向著紅馬飛奔的方向，走入了血色夕陽；寧伽追逐著紅馬揚起的塵土，隱沒了身影。對于女人，花是最好的借代。如蜀葵花一樣堅韌的閔葵，木槿花一樣柔美的阿萍，純潔如白玉蘭似的曲綪，嬌小纖弱如香蒲花一樣的小慧子，還有淑嫂、寧纈等，小說中出現(xiàn)的女人性格鮮明，她們純潔、善良，有靈魂，閃爍著人性的光彩?？伤齻兩环陼r，在動蕩的社會潮流中，被海浪推動著向前。面對無端襲來的黑暗與危險，她們牽掛家人的安危，頑強與命運抗?fàn)?，不屈從于社會的殘酷。然而，自身的無助和羸弱，無法繞開時代更迭中的暗礁，在外界與內(nèi)心的撞擊中，破碎、消逝。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花，在冷風(fēng)凄雨吹打中失了芬芳，淡了顏色，跌入塵土，零落成泥，只有那一絲絲的花香縈繞，終成追憶。
　　 “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家族》正是如此。兩大家族，三代人，又與小說中其他人物、團體和幫派產(chǎn)生碰撞與糾葛，滋生恩怨情仇，由此形成了多彩的歷史和血淚斑駁的人生長卷?？v然命運顛沛，身處苦難，依然對理想懷抱憧憬、不舍追求。他們堅持、承受、盼望，期待著春暖花開，公平與仁愛不期而至，自由與幸福手中相握。而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歷史的交匯中，這一切都是夢想。時光流過，歲月更迭，回首已百年。所有悲傷、哀慟、正義與邪惡，在滾滾的紅塵中，都灰飛煙滅，留下的是他們騎著紅馬奔跑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