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微散文三則(散文)
一、北緯一路
北緯一路是小鎮(zhèn)的一條街道。自父母搬進這條街道的某個胡同起,每年我都要來這兒幾次。有時,是坐著綠皮火車,有時也坐大巴,到小鎮(zhèn)的某個站點下車,步行到北緯一路。
北緯一路天天都是集市,路兩旁的攤位和店鋪林林總總,人流車流不斷。我們進家后,放下行李,就往北緯一路上跑,有時也拉上母親,娘兒幾個說說笑笑,邊買菜邊商量著午飯或晚飯吃什么。那些新鮮的蔬菜、水果、熟悉的鄉(xiāng)音,總吸引著我們在此流連。
和父母告別,我們也走北緯一路。他們送我們到大門口,有時也到胡同口,看著我們消失在北緯一路的人流里。
這一年,父母的身體越來越衰弱,因擔心他們,回家的次數(shù)也多。樹葉黃了的季節(jié),我坐綠皮火車回去,告別時,母親拉著我的手,非要送我到北緯一路盡頭。母親心臟不好,走路慢,走幾步要歇一歇,我勸她:媽,回去吧!別送了。媽媽抓緊我的手,說:你們誰回來,我都要送你們到那兒。坐進出租車,我扭頭看孤單單站在車水馬龍里的母親,向她招手,讓她快回家,可母親卻突然把視線移向了別處。
離春節(jié)或有兩個月吧,我再回去,母親卻沒送我到北緯一路上來,她只是站在院門里不錯眼珠地怔怔地瞅著我,像有千言萬語,卻又一句話都不說。不敢想啊,這竟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后的影像……
后來,父親也走了……
現(xiàn)在,改建后的北緯一路變寬敞了,集市也更熱鬧了,可我們卻再也回不去了。
二、叔和嬸
我們從墓地出來,轉(zhuǎn)過一座房山,就看到了叔和嬸的家。推開虛掩的大門,喊著叔嬸,人已進屋。
嬸留吃飯,幾人一聽,擼胳膊綰袖子要做飯。早有準備的嬸說:“你們別管,屋里說話去,飯,你二叔都做熟了,熬魚熥饅頭?!蔽覀儾宦?。嬸一掀鍋蓋:“你們看,熟了。快屋里去。”嬸人高臂長,兩手一伸,把我們擋在一邊,嬸繼續(xù)吩咐叔:“你再做個湯?!笔逡宦?,馬上刷鍋添水,點著火又摘香菜,磕雞蛋,一會兒,一鍋湯就做好了。見狀,我們擺桌子、端碗、拿筷子、上飯菜。本想讓二老都到炕上吃,嬸卻把我們讓到炕上,自己也炕上坐了,叔卻坐在炕下的板凳上。
都說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男主外女主內(nèi),可到了叔嬸這兒,變天了。幾十年來,像是叔嫁給了嬸,聽嬸里里外外呼風喚雨、當家作主。嬸能張羅,家族有多大的事,只要她往那一站,大家就氣定神閑,有了主心骨。叔呢,卻從不摻和,只默默地種他的地、打他的糧、劈他的柴、喂他的馬。當過兵又當生產(chǎn)隊長,藏了一肚子農(nóng)經(jīng)的叔,從不和嬸爭天下。
吃罷飯,嬸讓叔給我們割小蔥。她說:“這是開春頭一茬,有人想要,我告訴他們,都別惦記,這蔥有主了?!眿鸬脑捵屛覀冃睦锱?。說話間,叔拿著鐮刀,出大門,往房后小園走去。見狀,我們也緊跟著叔往小園走。抬頭,見叔的發(fā)已皆白,肩瘦弱,背微駝,人謙卑得更像園子里那棵開滿花的老杏樹了。
三、母親的陶
當這些陶器被一根長長的時間的繩索穿起,擺滿二樓展廳,時間也不折不扣地被濃縮了。展廳若回字紋,環(huán)環(huán)繞繞,回到來處,若不小心,會否就留在那個紀年里了?我站在大約有1萬~4千年間的陶器面前躑躅,不肯走出來。這里的陶器一律樸拙、粗糙,如若具以形容詞,則是呆笨、憨實、悶頭悶?zāi)X。我和它們在一起,感覺特別踏實。我不肯走到近代那精致、精美的陶器面前,失去了最初燒制的意義后,它們成了富貴人家把玩的工藝品。
和我一起走進博物館的母子倆,是在這里和我走散的,確切地說,是從擺放著彩陶雙耳蛙紋壺的地方。本來我想聽她們說說陶的事情。這些古老的陶器盛過最純粹的稻谷,最甘凜的泉水。母親們慢長的日子,多與它們相伴。她們從陶倉中舀米,做飯,等著日出而做的家人從土地深處回來;她們將陶罐中的水燒開,盛在陶碗里,晾在月光下的石桌上……有一只陶甕有點跛腳……跛腳的?我百思不得其解,這跛腳的陶甕,肯定要盛放一些特別的東西了。我在這“特別”兩字上也走不出來。它會盛放哪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呢?我想問問那位母親,可是她們卻不見了。她們是躲到帶蛙紋的雙耳壺的后面去了嗎?誰都知道,那里能聽到從清澈的泉水里傳來的聲聲蛙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