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這個村里有年輕人(人生·小說)
一
“叮鈴鈴——”下課鈴聲響了,沉靜的學(xué)校突然沸騰起來,人群從一間間教室里沖了出來,伴著各種發(fā)自心底的“哇啦啦”的怪叫聲,響徹在整個山谷。男同學(xué)轉(zhuǎn)動著的書包,像一個巨大的輪子,帶著他們風(fēng)一般地離開了學(xué)校,消失在了道路的拐彎處。女同學(xué)則成群結(jié)伴,手拉著手,甚至是搭肩挽腰地跳著離開學(xué)校。很快,學(xué)校又恢復(fù)了平靜,像一陣颶風(fēng),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天富是那些男生中的一個,他在上五年級,個子并不高,跑得也不夠快,短腿雖然飛快地轉(zhuǎn)著,但還是與前面的人越離越遠(yuǎn)。
當(dāng)他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拱橋的時候,又看到了那些同伴。當(dāng)然他們并不是有意的在等他,而是在那兒躺著,仰面躺在古老的、長滿了青苔的石頭上,靜靜地曬著太陽,默默地望著藍(lán)天。似乎剛剛那一陣沖刺耗盡了體力,正在積蓄著能量,以便能爬上眼前的山坡。
天富斜靠在青石欄桿上,青石上的鑿痕已經(jīng)被歲月打磨得沒了棱角,但還是能看清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紋路。橋的一邊是三層的字庫塔,每層五面,呈五棱柱形,每層之間有向上翹起的石尖,像是檐角。越往上越小,最后在頂部是一塊邊沿上翹的石頭蓋著,就如一頂青色的帽子。中間一層的一面有一個腦袋大小的圓洞,黑乎乎的,意味著塔是內(nèi)空的。
塔的石面上刻有字,天富本來就識字還不多,再加上有些字已殘缺,更是讀不明白。他總想爬到圓洞口往里看看,可不好爬,手沒地方使勁可抓,落腳的地方又窄,一個人肯定是上不去的。
大一些的同學(xué)們緩過勁來了,紛紛坐了起來,有人就坐在拱橋欄桿上,下面就是翻滾的青巖河,天富見了很為他擔(dān)心。他們趴到這里望望,那里瞧瞧,也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目光就集中到了那個塔上的圓洞處。
“天富,你個子小些,我們幾個把你舉上去,你去看看那洞里有啥?”永貴跑了過來,“都快來,我們把天富舉上去瞧瞧。”永貴向其他人招呼著,他在這群人中個子最高,最有權(quán)威,都聽他的。他們也不等天富答應(yīng),就摟腿的摟腿,扶腰的扶腰,在不整齊的“起呀!”聲中,天富就慢慢離開了地面。他有些害怕,緊貼著塔上的石塊,石板光溜溜的,雙手沒地方可抓。隨著他越升越高,手摸到了第二層石檐,腳也踏到了第一層石檐的棱角處。但圓洞卻在他的頸部,他必須彎腰,可又不能彎得太低,很是難受。
“看看,里面有什么?”
“啥都沒有,黑漆漆的?!?br />
“再好好看看!”
“真的,空蕩蕩黑洞洞的什么也沒得?!?br />
永貴他們聽了,覺得索然無味,紛紛無聲地走開,也不管懸在半高處的天富。等他發(fā)現(xiàn)腳下沒了聲音,慢慢轉(zhuǎn)過頭時,發(fā)現(xiàn)他們已走到了橋上。
“你們把我弄下去呀!”他無法動彈,近乎哭著喊。
“自己跳下來!”他知道得靠自己了,腳離地還有些高,他又無法轉(zhuǎn)身,動彈不得,像是被掛在了石塔上。他必須轉(zhuǎn)過身,降下身子,左看右看,手實(shí)在沒地方可抓。突然他看到了圓洞,一只手抓住洞口,石板并不厚,讓他很擔(dān)心是否牢固,不敢太用勁,不過好歹有個抓的地方了。他小心翼翼地半轉(zhuǎn)過身子,看到不遠(yuǎn)處有個土堆,就閉眼朝土堆上跳去。當(dāng)他腳著地的時候,感覺雙腿一陣酸麻,一時無法站立起來。
他坐在土堆上,有些委屈,卻忍住了淚水,永貴他們已經(jīng)看不見了,但還能聽到他們的說笑聲。他跳下時雙腳將泥土踢飛了一些,鞋已在泥土中,漸漸的酸麻勁消失了,他狠狠地踢開泥,好像是在踢永貴他們幾個。他站起來,跺了跺腳,彎腰去將泥土刮干凈,卻見他原來一只腳踢出的小坑里有個東西在閃光,黃黃的光。他伸手去掏了出來,像是個黃色的娃娃玩具,拿在手里還有點(diǎn)沉。他扯下一些草擦了擦,光亮了許多,是金黃的小像,肥頭大耳的一個人咧著嘴笑著,肚子袒露著,肚臍眼都露了出來,看著很好玩。
他邊走邊看,在路邊的小溪里將泥沖洗干凈,那小人更是光亮了,笑得也更和藹,他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剛受的委屈一掃而光。
“你們看,我撿到了個好東西!”他飛速地往前跑,得意地喊著,他要讓他們知道,他沒有受到欺負(fù),而是有了意外的收獲。永貴他們停下了腳步,也停止了說笑,都望著他手里那金燦燦的東西,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給我看看!”永貴跑到跟前,天富將小像伸過去,手卻捏得緊緊的,“只能看啊?!?br />
“在哪撿的?”永貴他們滿眼羨慕。
“就在那塔邊的土堆里?!庇蕾F他們風(fēng)一般地朝回跑去,將那個土堆翻了個底朝天,卻再也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永貴雖然個子大,但他也不好意思硬搶,知道那東西是天富撿到的,屬于他了?!白屛夷媚每矗WC還你。”
“一定要還我哦?!碧旄贿f了過去,永貴看著那個小像,輕輕的摩挲著,眼里泛出了光,戀戀不舍地遞給每個人都拿著掂了掂,雖然十分不舍,但最后還是回到了天富的手中。他們默默地轉(zhuǎn)身,快步向前走去,剩下天富一個人在后面喜滋滋地慢行著。
“爺爺——我撿到了個好東西!”山谷中回蕩起了稚嫩又喜悅的喊聲,每個人都聽得見。
二
爺爺正在玉米地里除草,半身高的玉米綠油油的,長勢喜人。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稍遠(yuǎn)的地都已荒著,沒精力去耕種了,屋邊的地兒子都不讓種,說現(xiàn)在什么都可以買到??伤X得這么好的地荒了是暴殄天物,天論如何也要種點(diǎn)東西,絕大部分都種上了茶葉,這塊地上他種了點(diǎn)玉米,可以給豬吃,讓年豬更肥些。聽見了天富的叫聲,他臉上露出了笑,扛起鋤頭,往家走去,孫子放學(xué)回來,那是該吃飯了。
青瓦屋頂冒著陣陣炊煙,在風(fēng)中散開,溶掉,消失在了空中。天富推開門,“奶奶,我回來了!”鐵爐上已擺上了菜,鍋里還燉著熏肉,冒著陣陣熱汽,香氣四溢?!案煌拮踊貋砹税?!等你爺爺回來了就吃飯啊。”奶奶擺著碗筷,妹妹清瑤才三歲,搖搖晃晃地跑過來,嘴里喊著“哥哥”?!拔一貋砹?!”屋外響起了爺爺?shù)膽?yīng)聲。“爺爺快看,我撿了個好東西!”天富沖出屋子,朝爺爺迎去,手里高舉著那個小像。
爺爺凝住不動了,呆呆地望著那尊金黃的小像?!敖o我看看!”爺爺忘了放下鋤頭,一把拿過小像,左看右看,還用指夾掐了掐?!翱爝M(jìn)屋!”他拉起天富的手就進(jìn)入了屋中,緊緊地關(guān)上了大門,“在哪撿的?”爺爺小聲地問著,生怕有人聽見。
爺爺是見過世面的人,小時候跟著他的爺爺在鹽道上走過,見到過很多人和稀奇的東西,天富也經(jīng)常聽他說起,這也是天富不讓奶奶先看,要讓爺爺看他撿到的東西的原因。爺爺看到那尊像,知道那是彌勒佛像,看著像是黃金做的,讓他大吃一驚。問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更是讓他陷入了沉思,平時一餐不離的酒,這次也一滴沒沾,耳畔響起了他爺爺跟他講過不止一遍的故事。
別看咱這里窮,深山大溝里,好像很平靜,隔外面很遠(yuǎn),那才不是呢。鹽道上可熱鬧了,四川的、湖南的、江西的,當(dāng)然還有湖北的人,不停地在山腳下的道上走著,熱熱鬧鬧,甚至晚上都有火把。也正是因?yàn)樯酱鬁仙?,白蓮教才在這里發(fā)展壯大,官兵地勢不熟,拿他們也沒辦法。他們倒不欺負(fù)老百姓,專跟清朝政府過不去,說是要什么“反清復(fù)明”、“排滿歸漢”。搶劫朝庭的糧草金銀,刺殺朝庭的命官,弄得朝庭是沒一天安身日子。他們往深山里一躲,官兵不敢緊追,拿他們也沒辦法。他們有不少是俠義好漢,鹽道上如有人有困難,或是生了病,丟了貨,他們都會伸出援手,幫上一把。所以官兵對他們恨得牙癢癢,平民百姓卻一點(diǎn)也不怕他們,還幫他們打掩護(hù),使得官兵拿他們更是沒辦法了。
兩百年前,乾隆年間吧,乾隆爺狠下決心,要鏟除白蓮教,派了大批軍隊(duì)過來。白蓮教的人沒有受過專門訓(xùn)練,當(dāng)然是打不贏官兵,眼看教徒死的死,抓的抓,越來越少,他們知道氣數(shù)已盡了??捎植桓市哪切┙疸y珠寶落入官兵之手,因此,將那些珠寶秘密地藏了起來,以圖后面再起事。可那些人被官兵一舉殺光,再也沒人知道珠寶埋在什么地方,官兵也是挖地三尺地找尋過,什么也沒找到,只好失望地走了。但誰都知道有寶藏在這山中,就是不知道具體在哪兒,如果誰找到了,肯定是要發(fā)大財(cái)。原來經(jīng)常有人在鹽道邊撿到過銅錢,那可不是的,是金、銀、珠寶。
金?這不就像是金么,難道這就是那批寶藏中的一個?爺爺有些激動,拿著佛像的手有些發(fā)抖?!盃敔?,我撿的玩具好看不?”“這可不是玩具,不能給你,也不要告訴別人你撿到了這個東西?!碧旄挥行┦矝]有辦法,望了望爺爺攥著的小像,只得悶著頭吃飯。
“你們在吃飯呀?!贝彘L的聲音在屋外響了起來,“千萬別說你撿到了什么,記住沒?”爺爺緊緊盯著天富,悄悄地叮囑著,見天富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站起身打開門。“唉呀,村長來了!快屋里坐,吃了沒,來吃點(diǎn)?”“吃過了吃過了,你們吃?!贝彘L坐到沙發(fā)上,眼睛四處張望著。屋里沒人說話,只有吃飯的“叭嗒”聲,爺爺?shù)椭^,也不跟村長說話,村長到處望,也忘了跟爺爺說話。
“天富,學(xué)習(xí)怎么樣啊?”村長終于開口了,天富抬頭望了村長一眼,繼續(xù)低頭吃飯?!耙话阋话悖豢蠈P??!睜敔斀涌诘?,他猜到了村長來的意圖,更加小心衣兜里的佛像。屋里又沉默了下來,只有清瑤不時要奶奶揀菜的咕噥聲。村長好像有點(diǎn)尷尬,心里明白,爺爺不問他來有什么事,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來意,且有了防備之心,看來孩子們說的東西沒錯,一定是個寶貝。爺爺吃完飯,既不說話,也不遞煙倒茶,明擺著不歡迎他,村長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但此來的目的已達(dá)到了。
家里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一直到晚上,不斷的有人輪番地到來。爺爺都用相同的態(tài)度對待,不聞不問不熱情,來者坐了一會兒后也都黯然地離去,雖然沒達(dá)到目的,但他們的心里也似乎有了底。
爺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手里一直拿著那尊佛像,看了不知多少遍,掂了不知多少次,心里還是定不下來。他幾次舉起斧頭想劈開瞧瞧,可又舍不得,怎么才能知道它是不是黃金,是不是那批寶藏中的一個呢?這讓他很是費(fèi)神。他希望找一個人幫忙看看,可又不敢給熟人看,他想到了在外打工的兒子媳婦,可他們也不懂,只怕還不如自己呢。
對,專家!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想起來了,在電視上看到過鑒寶專家,他們一眼就能看出是真是假,還能看出是哪朝哪代的。城里有專家么?應(yīng)該有吧,這么大一個縣城肯定有,得馬上去找人看看去。爺爺想到了問題的解決辦法,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窗戶也已經(jīng)泛白了。
三
爺爺索性爬了起來,摸索出了郵政儲蓄卡,不知要收多少錢呢。將佛像包好放到貼身的衣兜里,可太鼓了,很突兀顯眼,只好找來個購物袋,只放佛像又顯得東西少了,空空蕩蕩的。他找來件衣服將佛像包住,放進(jìn)袋里,跟奶奶說了聲出門了,就走出了家門。
天還只是蒙蒙亮,樹還看不清,對面的山更是沒有一點(diǎn)影子,路倒是能看出個大概。鳥兒還沒有醒來,昆蟲也已睡下,周圍安靜得出奇。但他總覺得在那模糊的樹林中,草叢后,有眼睛在盯著他,而且還不只一雙。他快步地下了坡,來到了孫子撿到佛像的字庫塔邊,他看到了孫子說的那個土堆。土堆已被人翻過,這里會是藏寶的地方么?他站了一會,就大步向前走去,看專家怎么說吧。
他到縣城時,街上人還不是很多,看了看手機(jī),還不到八點(diǎn),該找誰呢?文物就應(yīng)該歸文物局管,對,就去文物局。他有點(diǎn)不敢坐公交車,總擔(dān)心袋子里的金像會被擠出來,就攔住了一輛摩托直奔文物局,多花點(diǎn)錢沒啥,一向舍不得花錢的他似乎突然大方豪爽起來。
文物局在政府大樓里,他在門口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害怕門口穿著制服,站得筆直,紋絲不動的保安,沒敢往里走。他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zhuǎn)著,心里有些打退堂鼓了,管它是不是真的呢,是真的又怎么樣,是假的又怎么樣?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是真的該多好!不僅佛像可以賣出價錢,而且還可能找到寶藏!那該是多少錢?
突然,他看見一家文物店,還寫著“文物鑒定”,他趕緊往里走去。里面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看著都挺舊。屋里坐著一個禿了頭的老人,戴著眼睛,手上戴著雪白的手套,“你要買點(diǎn)什么嗎?”他有些不信地打量著爺爺,望了望他手里的購物袋。
“你們這里能鑒寶?”
“當(dāng)然!”老者指著墻上一張紙,“你看,那可是文物協(xié)會頒發(fā)的鑒寶資格證?!彼肿叩阶肋叄瑥某閷侠锬贸鲆蛔厣谋咀?,“這是我的證,你看那照片是我吧,還有鋼印,能假了?”這兒離政府不遠(yuǎn),離文物局也很近,在政府的眼皮底下,應(yīng)該不會騙人吧?
“那鑒別黃金不?”
“當(dāng)然可以啊,東西帶來了?”
“能鑒出朝代不?”
“這是必須的?!?br />
“怎么收費(fèi)?”
“那得看寶物值多少錢了,我們收百分之一的鑒定費(fèi),也就是寶物值一百塊,我們就收一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