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學會吃不花錢的菜(微型小說)
大師就是大師,集體生活,他有自己的過法。每天午餐,他的菜盆里,一定都是最好的菜,雞、鴨、魚、肉換樣吃。
菜吃的好不算,如果他吸煙、喝酒,一定是整個班組、乃至車間最好的煙、酒。最大特殊之處,他自己不花一分錢,都是別人給買的。
別人叫他大師,是因為書法、繪畫、寫文章、推拿按摩拔火罐,他樣樣都會。
之所以說他會,沒說他精通,也是我不叫他大師、而叫他老卜的原因。
他經(jīng)常用推拿、按摩、拔罐等方法給別人治病,所為治病,也就是治療一些頭痛感冒、腰酸背痛、落枕、咳嗽等一些簡單的小病,就是這些簡單的小病,他還是邊看一家醫(yī)學院大專教材,一邊給人治療的。有時還時不時拿出《黃帝內(nèi)經(jīng)》來翻看,《黃帝內(nèi)經(jīng)》里面的方法他弄不懂不說,就連一些句子,對于他這個他自己說的初中沒讀完的學歷來說,根本是不明詞意,無法理解書里介紹的病理、病例和個鐘的深奧之處。
寫書法,秦隸、漢隸不分,大篆、小篆不辨,金文、甲骨不明。每次都是把從報刊雜志上裁剪下來的名家法帖放在眼前,一筆一劃地照著寫在他自己也分不清生宣、還是熟宣的宣紙上,再簽上自己的名字,就成為他的手書墨寶了。
繪畫也是分不清墨的五色,辨不明水粉、水彩,弄不懂素描、白描,只是從電腦上下載后打印成黑白色,他再照著線條紋絡(luò)和背光反光,用鉛筆先描在宣紙上,接著根據(jù)自己的喜好,一遍一遍地上色。一幅簡單的荷花圖,他能根據(jù)荷葉的正反面、荷花瓣的正反面和花蕊淡黃、焦黃,一遍又一遍地蒔弄一周左右。如果有要水墨畫的,用墨的焦?jié)庵氐鍏^(qū)別遠山近景、水波游魚、巖石褶皺,他也無法按方法完成,只能利用線條粗細的笨拙方法來處理。
對文章來說,更談不上利用靈感和生活的積累來創(chuàng)作了,而是像初練書法的孩童一樣“臨摹”。書刊上的散文,他給分成行就是一首朦朧詩;人家寫年輕少女的文章,他大筆一揮,勾勾減減、增增補補,就成了一篇描寫靚麗兒郎的文章;別人文章是春燕銜泥,他的筆下就是喜鵲鬧枝。不管怎樣,創(chuàng)作豐碩。有的文章還變成了鉛字發(fā)表在相關(guān)報刊上,為他增色了不少。
臨寫、仿畫是他的特長,巧搬、硬套是他的機智。大師,因此師出有因。
他吃好菜不花錢,就是這樣為別人“代筆”所得。
機靈的人求到他,都以好菜酬勞,以獲取與眾不同的所謂絕品。菜越好,絕品越絕。其他人只能望而感嘆、自愧弗如。
遇到死心眼或吝嗇的人,大師也有殺人不見血的撒手锏,巧言利誘、逼迫你自愿奉獻或忍痛割愛為他買來他喜歡吃的菜。
他最擅長、也是最喜歡畫的是鐘馗捉鬼。記得一次剛分來一個二十多歲叫樂樂的小孩,看到別人都求大師畫畫,他也笑嘻嘻地求大師畫一張畫,大師就倒墨執(zhí)筆、鋪開宣紙,畫了一幅鐘馗捉鬼圖。小孩只知道畫看著好看,不懂其中事理,沒有給大師買菜。幾天過后,大師看見樂樂沒有絲毫動靜,大師就開始在他面前叨咕:“成子真夠意思,給他畫了一個小葫蘆畫,他就給我買了一只二三斤重的燒雞?!薄敖o安子寫了四個字,他就毫不含糊地買了一條一尺來長的鯉子?!薄肮芰钟钫娑?,只給他按摩一次頸椎,他就拿來一個肥瘦適當?shù)呢i肘子”……一件一件、一樁一樁給他買菜的事,他都不厭其煩地在樂樂面前念來叨去。剛開始,樂樂還覺得新奇和佩服大師,時間一久,樂樂有些覺得不對勁,他就在下班的時候偷偷地問我:“叔,大師總在我面前提起別人給他買好菜吃,大家真的給他買好菜呀?”
“哎呀,傻孩子,你是不是求過他?”我看著一臉純真、心無旁騖的樂樂問。
“是呀,他給我用墨畫了一幅鐘馗捉鬼圖?!彼V苫蟮难劬?,并隨手拿出那幅畫,回答我,“這不在這,你看,畫的很好,我喜歡?!?br />
我看著畫中怒瞪圓目、腳踏惡鬼、手舉斬妖劍的鐘馗和題名落款,無意間發(fā)現(xiàn)落款中昔日的“昔”字,大師竟然寫成了“?!?。于是“嘿嘿”咧嘴一句干笑,對樂樂說:“這就是了。你求人家為你畫畫,你也得給人家買一樣好菜吃呀!”
書法,除簡單幾個字外,整篇大師最喜歡寫的就是“天道酬勤、人道酬善、商道酬信”和《愛蓮說》這篇古文。這兩樣,他每天都要拿報紙寫一遍兩遍。寫完后要拿起來問新來的人寫的怎么樣。聽過別人贊賞,放下字、筆,背著手在車間走幾個來回。
我沒求過他,有一次感冒,吃藥、輸液怎么也不見好轉(zhuǎn),晚上下班吃完飯后,他拿了幾個玻璃罐,在后頸和背部拔了幾個火罐。第二天我問他想吃什么菜,要給他買,他說什么也沒讓我買,還非??蜌獾睾臀艺f:“你從來不用我,還給了我一雙涼拖?!苯酉聛?,又有些心悅誠服地對我說:“要說大師,你才是這個?!闭f著舉起了右手的拇指。
我一愣,馬上就想起剛調(diào)來時,站在他用隸書寫的板報前的情景。
記得,那是一篇劉禹錫的《陋室銘》,正在我看得入神時,大師來到我的身后,背著手問我:“你喜歡書法呀?”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頭微微地抬了一下回答:“懂點。這是你寫的?”
他見我問他,下顎高傲地向上翹了翹:“我寫的。你覺得怎么樣?”
我看出他似乎在鄙視我的同時,也在有意無意地抬高自己,就一咧嘴角說:“寫的還行。這是秦隸吧。平直方正、左右舒展、上下精密、相互呼應、重濁輕清、殘次錯綜、避同求異、畫距均等、斜中求正。蠶頭燕尾間筆鋒利到圓潤,又不失贅燕不雙飛訣語?!闭f到最后,我手指點在一個出現(xiàn)“雙飛燕”的字上。
他臉騰地歷時紅了起來:“你真懂書法,是個行家。善于寫哪種書體?”
我略一笑,說:“我不會寫,只會看。我是研究書畫評論和玉石鑒賞的。對書畫略知一二而已。無論秦隸、漢隸,小楷、大篆,章草、今草、狂草,國畫、油畫、水粉、水彩都知道那么一點點?!?br />
“大師! 你是這個級別的大師!”他豎了豎拇指。
故此,大師不吃我買的菜,他只吃別人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