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老孟及其它(散文)
多年前我出生在一個小村莊里,村子很小,用我姨的話說,一屁股就能坐過來。
村莊的確很小,東頭咳嗽一聲西頭就能聽見。王家二姐被鄰居打得在地上滾爬。王家大媽抱著閨女哭嚎震天,我們?nèi)迦硕悸牭搅耍⌒〉奈見A在人群縫隙里膽顫心驚地看著這一幕,我不知道誰對誰錯,但有一點很清楚,我恨那個打女孩子的男人。我回家端著飯碗愣神,爸媽也在小聲說這件事,我聽媽媽嘆了一口氣說,倚仗他們?nèi)硕鄤荼姡鐜讉€在村里就為所欲為。王大哥活著他們誰敢動這家人的一個手指頭,沒爹的孩子就是到處挨欺負。爸爸說,真想上去揍他們!我望著斯文的爹,突然間覺得他無比高大。
麥收時節(jié),天氣漸熱。屋里的灶臺基本閑置,每家每戶都在院子背風(fēng)地兒用泥巴盤個冷鍋腔子。爺爺做它最拿手,用一個大號瓷盆做型,然后往上糊泥巴等到成型了取出模具,??!小巧精致的冷鍋腔子就做好了。我小時候經(jīng)常吃由這種灶臺做出的食物,最喜歡吃一種薄餅。用新麥粉和面粘粘的軟軟的。用搟面杖搟成厚薄均勻的圓形,細細地?zé)湶?,鍋微熱就把薄餅扔進去,眨眼間薄餅鼓脹得像只蛤蟆,翻個身,微黃酥軟就熟了。麥香圍著鍋灶飄然而至,誰等得急,趕緊用一根麥桿穿著薄餅就那樣一口一口地吃,滿口都是麥香。我喜歡吃冷鍋腔里烙出的薄餅,所以爺爺每到壘灶的時候我都跑去幫忙。爺爺不言語甚至都沒工夫搭理我。我卻并不含糊,抓把稻草屑散在泥巴里,用小木棍攪著泥湯,手一滑溜一只胳膊就杵到泥湯里,半個襖袖就花了,媽媽走過來,一把薅住我的襖領(lǐng)子捉小雞兒似地把我拎進里屋,找來木盆把我扔進去從頭到腳清洗了一遍。我穿好衣服趁她一個不注意,從前院的大木門里開一條小縫泥鰍一樣鉆出去,木門厚實的很,沉沉的立在石軸上用手使勁一推就吱扭扭響,聲音把兩只耳朵都振麻了,我趕緊護住耳朵踩著臺階一級一級地往下走。青石板光滑細膩的很,一不小心就會滑倒。麥子熟了的季節(jié),太陽晃動地耀眼,我們就坐在熱哄哄的青石板上面玩扔石子。我很會扔,無論扔多高我都能接住。我的隔壁住著一個跟我同歲的小叔叔,他跑過來喊我說,老孟降蛇呢你看不?我一下子站起身攆著他的步子就去看熱鬧。我和小叔叔擠到前面,看到老孟正在用一根樹枝伸到水缸和墻壁的縫隙間,逗引那條蛇出洞。老孟伸著長滿老筋和蔫皮的長脖子,瞪著渾濁駭人的雙眼,我這是第一次看見老孟。我一看他渾身颼的一下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不想再看他,索性就看他手里的木棍,木棍幾次試探著伸縮,一條菜花蛇現(xiàn)身了。我嚇得要死不等看完老孟降蛇的過程就逃跑了。
吃完晚飯,西邊的天燃起火燒云,燒紅了半個天,幾棵椿樹舒展著墨綠的葉子?;馃茝娜~子的縫隙間不安分地流動著。我墊著腳看得興起。忽然有許多人都往前街跑,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跟著跑,進入一戶人家。看見一個俊秀的大閨女站在炕中央又哭又笑。人們說她迷上了黃鼠狼。我不知道黃鼠狼為何物,只看到人們指指點點都在笑她。忽然覺得站在炕上的大閨女仿佛是我,我的小臉居然火燒火燎的難受。這時人群中閃開一條路,老孟來了。大閨女還在哭笑著,老孟上前往她腋窩下一伸手嘴里吼道,畜牲看你還往哪逃。隨手取出一根銀針扎下,說來也怪大閨女突然止住哭鬧,連連哀求老孟饒恕她再也不敢禍害人了,老孟說你在哪里藏匿,大閨女說在柴棚。老孟大喊一聲,還愣著干啥?快去捉。有幾個壯實男人嗷的一嗓子就竄出去了,不一會兒提來一只瑟瑟發(fā)抖的黃鼠狼,我驚奇地說不出話來。
回到家中,久久不能入睡。腦子里都是白天發(fā)生的事情,月亮的銀光從炕頭追到炕角,月亮照在深藍的夜空上,我看著它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從那以后,看到老孟我就盡量躲著走,像是怕老孟一眼看出我身上的妖氣。
我上一年級時,老孟終于死了。各家的蛇還是經(jīng)常地出沒,那個做人笑料的大閨女已經(jīng)嫁人,聽說嫁了人后沒再哭鬧。媽說哪家沒有鎮(zhèn)宅仙吶,蛇是來鎮(zhèn)宅的。還說女人嫁了男人就會百邪不侵。為啥呀?我問,身邊有羅漢保佑著呢!即使老孟死了我還是對老孟時刻產(chǎn)生一種無形的恐懼感,盡管媽媽媽如此這般的解釋一番,也沒怎么打消我對老孟的恐懼感。長大后才明白,世間并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只因當(dāng)時心智被眼前的事件迷惑,沒有走不出自己的心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