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暑假開始，店里一下子冷清起來。看著每天入不敷出、老婆整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我心里突然萌發(fā)一個念頭，我何不利用暑假期間去濱江公園擺地攤，好歹賺幾個生活費呢。
　　 我把想法告訴老婆，她聽了非常贊成，然后催促我盡快付諸行動。
　　 老實說，想法歸想法，真要去做，我還是比較猶豫的。我這人臉皮薄，又死要面子，心想像我這樣的中年男人本該事業(yè)有成，卻守著個小小的地攤，難免讓人輕視和憐憫。
　　 這天傍晚，架不住老婆再三催促，我早早吃罷飯，然后用自行車載了滿滿一箱玩具來到濱江公園。找到一個地點后，環(huán)顧四周，確信沒有熟人看見，這才有些慌亂地鋪上兩米見方的塑料布，然后低垂著眼瞼，把玩具一件件拿出來擺上。之后，我一直低垂著腦袋，如坐針氈般等候顧客的光臨。
　　 最先光顧的是一對祖孫倆。那爺爺面色紅潤，挺著個大肚子，一看就像個退休干部。與之相反的是，那孫子又瘦又小，像只病貓，讓人懷疑他的營養(yǎng)，被他爺爺吸收了。很快，孫子看中一個挖土機，爺爺就問我價格，我想對方是退休干部，應該很有錢，沒準在位時還是貪官呢。當時就狠了狠心，把價格翻了一倍。誰料，那“老干部”聽后，價也不還，拉了孫子就走，仿佛很生氣的樣子。這就讓我懊悔自己出價太高，嚇跑了對方，同時隱隱感覺對方聽得懂我的腹誹。
　　 一會兒，又來了一對母女。那位美麗的小女孩左挑右選，終于相中了一個巴拉拉小魔仙的魔法捧。年輕的媽媽就問我價格，也許這媽媽挺漂亮的緣故，讓我不忍心宰她，也許我吸取了上回的教訓，決定改邪歸正，當時脫口而出，說了一個優(yōu)惠價。誰知，漂亮媽媽不但不領情，反而微微一笑，來了個攔腰一刀。這一刀真的把我砍傷了，當時氣急地說：“你這個價，我進貨都進不到呢?！弊詈蠛谜f歹說，她終于讓步了：“我再加兩塊錢，你愿賣就賣，不賣就算了。”說句心里話，面對眼前這么漂亮的女人，我就是送她女兒一個玩具，也是愿意的。問題是，我白送她，她未必感激，只會懷疑我動機不純，心懷叵測。既然如此，我干嘛要那么傻呢。而她最后出的價，我只能賺一塊錢，讓我實在不甘心。那女人見我猶豫，就拉了女兒作勢要離開，見此情景，我咬咬牙說：“開張生意，不賺錢也罷?！毙南胍粔K錢也是錢，蚊子大小也是肉。最后目送那對母女高高興興地離去，心里感嘆：漂亮女人咋這么心狠呢。
　　 像所有的經(jīng)商者一樣，我如今也變得迷信起來。據(jù)說，每天第一單生意做得能否順利，將預示或影響一整天生意的成敗。而我今晚擺攤，先是高價嚇跑了“老干部”，接著與漂亮媽媽討價還價半天，才賺了一塊錢，想來今晚的生意一定好不到哪兒去，這樣一想，就感覺非常沮喪。
　　 不久，又來了一家三口。但見那位年輕的父親一面掏出鼓鼓的錢包，一面對那個文靜得像個女孩的男孩說：“兒子，你挑吧，只要你喜歡的，我們都給你買?！蔽衣犃诵睦镆惶?，終于遇到財神爺了。就本能地瞥一眼孩子的媽媽，但見她氣質(zhì)優(yōu)雅，目光溫和，連同臉上流露出嫻靜的微笑，似乎默許了丈夫?qū)鹤拥某兄Z。這無疑讓我興奮不已。
　　 不過，較之父母的豪爽，那小家伙似乎特別優(yōu)柔寡斷。他一會摸摸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每當他久久撫摸一個貴重玩具的時候，我就抑不住內(nèi)心的狂跳；反之，要是他把玩一個不值錢的玩具時，我就感覺沮喪。在整個過程中，我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起起落落。
　　 大約經(jīng)過半小時的挑選，小家伙終于將一輛精美的遙控車抱在了懷里。那位父親怕他反悔，就笑著問：“你確信自己選好了？要是選好了，我可要付錢啦。”在看到小家伙點頭后，年輕的爸爸就問我多少錢。我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在漫天要價與實價之間，報了一個對方較能接受的價格。果然，年輕的父親什么也沒說，就把一張百元大鈔遞到我手中。阿彌陀佛，一筆大買賣終于成交。同時隱隱后悔喊價過低，由此可見人心的貪婪。
　　 正當我為生意成交，一下子賺了四十元而狂喜不已時，小家伙突然把遙控車往地下一放，然后抓起旁邊一個陀螺說：“爸爸，我不想要車子了，我還是要個陀螺算了。”那一刻，我大驚失色，仿佛挨了當頭一棒。那個陀螺，我就是喊破天，也值不了十塊錢。
　　 好在那位父親善解人意，就說：“兒子，你要是喜歡，車子陀螺咱們一起買了?！?br />　　 誰料，任憑他父母如何慫恿，連同我巧舌如簧地忽悠，那個破小孩說什么也不要那個遙控車了。唉，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變態(tài)的孩子呢。
　　 進了包里的錢，要退回去，就像進了被窩的女人，說要離去，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何況我還要強裝笑臉。那一刻，我郁悶得真想把那破小孩的耳朵給擰下來。
　　 接下來的運氣更壞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眼看中一個發(fā)光的音樂盒，當時就抱在懷里再不肯撒手了。而她的母親，一個打扮入時，踩著像是高蹺般的高跟鞋，嘴唇涂抹得就像吸血鬼似的女人，說什么也不給女兒買。后來那可憐的孩子率性大哭起來，以為這樣可以博取母親的憐愛，無奈那位強悍的母親依然不為所動，且氣急敗壞地從女兒懷里奪下音樂盒，沒頭沒腦地往我攤子上一扔，仿佛怨恨它不該引誘她女兒似的。
　　 那原本閃光發(fā)聲的音樂盒，被那女人一扔，頓時聲光全無。我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又愣了一下，然后心疼加氣憤地沖那女人大叫：“喂，你把我的音樂盒給摔壞了，哪有你這樣的啊?！笨赡桥酥萌糌杪?，拉了女兒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我顧忌攤上的玩具，遲疑著要不要追，心想就算追上，必定大費口舌，耽誤生意不說，最后還未必能夠得到賠償。這么一想，我只能咬著牙瞪著眼看她們走遠，同時佩服那女人真是厲害，穿著那么高的高跟鞋，居然走得那樣飛快。當時心里不無惡毒地詛咒：“要是老天有眼，就讓她的一只鞋跟斷掉?！?br />　　 唉，今晚真是倒霉透了！我自怨自艾，滿腹郁悶。
　　 忽然間同時來了兩三家人，四五個小孩子，一下子把我小攤給團團圍住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眼下的情形把我剛才的郁悶一掃而光，然后滿臉堆笑、十二分熱情地向孩子們推薦各種玩具。
　　 就在孩子們嘰嘰喳喳地挑選，我與他們的父母討價還價之際，眼見一只粗大的黑皮鞋突然踏在那輛精美的遙控車上。我大吃一驚，連忙抬頭一看，不知何時，幾個城管突然從天而降。
　　 “你們……”我目瞪口呆，驚慌失措，又怕又恨。隨著玩具的破碎聲，我的心也碎了一地。
　　 “你這人生得賤，我們一次次跟你們打招呼，這里不讓擺攤，可你們就是不聽。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你們是不知道好歹的?！彪S著那個年輕城管的踩踏，旁邊一個像是領導的城管，還不忘憤憤不平地數(shù)落我。
　　 “我是今晚才來的，哪里知道這里不讓擺攤。以前我每次路過這里，都看到好多人擺攤的?！蔽乙幻婊艁y地護著玩具，一面替自己辯解。
　　 “他像是新來的，可能真不知道?！边@時，旁邊另一個中年城管終于替我說話了?？磥砟睦锒加泻萌?，這讓我倍感欣慰
　　 聽他這樣一說，那年輕的城管終于停止了踩踏。
　　 “就算你是新來的，也應該知道，這里是濱江公園，不是夜市，哪里能隨便擺攤？我看你人斯斯文文的，怎么這樣沒素質(zhì)呢？好了，你給我記住，下次不許再來了，否則后果很嚴重?！蹦穷I導說罷一揮手，眾城管方才揚長而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真想大聲吼道：“你們懂個屁啊，古人說：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老子飯都沒得吃了，哪管什么狗屁素質(zhì)啊。要是換作你們，不出賣人格和靈魂就不錯了?！钡易彀蛷埩藦?，終究沒有喊出來。
　　 收完拾殘局回到店里，我惡狠狠地把一箱玩具往地上一扔。老婆嚇了一跳，先是怯怯地看看我的臉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生意不好，沒賣多少錢啊。必須要說，老婆有一點很好，每逢我發(fā)脾氣時候，她總是先讓著我，日后再候機秋后算帳。此刻，面對她低聲下氣的詢問，我終于忍無可忍地吼道：“都是你這個貪錢婆害的，以后就是殺了我，我也不去擺攤了，要去，你自己去！”我像那些懦弱無能的男人一樣，在外受了欺負，回到家就沖老婆孩子大發(fā)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