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白棉花(小說)
上:
在我剛有點人模人樣的時候,我便開始滿嘴跑火車,吹牛撒謊,很快就成了大塘山的名嘴。在村里大人們開會時,我和村里小人們也開會。雷三妹、雷小花,還有豆芽、三棍、二柱他們都聽我作報告。
我告訴他們:我家的生活是最幸福的,除了毛主席每天能有米粉蒸肉吃,我家天天有雞蛋吃,水蒸紅皮蛋、油煎雞蛋,隨我吃。因為我父親給那只每天打鳴報曉的雞公下了每天下兩只蛋、至少一只的任務。公雞下的蛋是什么味?二柱問。我告訴他:那味道你想不到的,味道好極了!我咂了咂嘴,告訴他:我早晨吃了一只,蛋黃還在牙縫里,你們看到?jīng)]。二柱小花他們說,看到了。后來又說沒看到。小花說,我家的那只公雞咋不下蛋吶?我說那是我爸沒給你家公雞下命令。小花說,德官,那你叫你爸下命令吧,我除了生日吃一個紅皮雞蛋,平時都沒得吃。行,有機會我給我爸說說。
二柱、三棍他們對槍不感興趣,小紅他們對槍也沒多少意思。我又告訴他們:我家夜里有兩只兔子,一只晚上跳到月球上去,被嫦娥抱著,另一只在我爸懷里。小紅他們不相信,說啥時德官家養(yǎng)了兔子。開會的大人群中大棍看著我,說德官母親養(yǎng)了兔子,德官的小姨也養(yǎng)了兔子。我說:大棍叔,我咋不知道?大棍叔說:你肯定不知道,你爸知道,你小姨家養(yǎng)的兔子比你母親的還好看吶。我說我去我小姨家,我都是到處翻,也沒見過兔籠兔窩啥呀。大棍說:你小姨是偷偷養(yǎng)在懷里,你咋見得著。
有一天小姨來我家看我母親,母親去塘口洗衣不在。小姨給了我一塊小白兔糖。我想起小姨家兔子的事,就問小姨,小姨突然變了臉,然后回農(nóng)科所了。父親回來,問我小姨哭的事,我便把大棍的話重述了一遍。父親讓母親折來了五根柳條,又用棕繩把我捆在一棵樹上。說早就要打你了,你嘴上跑火車,除了吹牛就是撒謊。母親在一旁不做聲,任由父親用柳條抽我,五根柳條抽斷了三根,還有兩根也斷了。
抽第四根的時候,母親開了口:兒呵,娘也不忍心打你呵,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肉呵,是娘的心肝肝呵。你爸爸打你身上疼在我身上呵。我忍著痛說:打吧,打在我身上疼在你身上,你不怕痛你就只管打。你們打斷了三根柳條,我都不煞眉毛,你打第四根也不煞一下,煞了半下眉毛就不是好漢就不是李逵。母親又說:兒呵,娘是不能不打你,早先你象你爸這樣吹吹牛我也不在意,可如今你除了吹牛,還象你父親一樣耍流氓我就不能不打你了。父親在旁邊說:我啥時吹牛耍流氓了。母親抽斷了第四根柳條,對父親說:誰管你破事,我教育我兒子吶。父親說:教育兒子也不能往我身上潑呵。母親忽然將第五根柳條拿起,一把一把地折斷,折成了四五個小截兒,一把眼淚一把鼻淚哭了起來:天啦,我是啥時造了孽,龍生龍鳳生鳳,生了個兒子跟他爸一樣的德性。
整個夏天我滿身柳條印兒在村里游蕩,父親的柳條印成了我在伙伴們面前堅貞不屈的物證,大人們都知道連長家兒子身上的柳條印兒,是我滿嘴跑火車時抽出來的,也有人說是因為小姨家的兔子事抽出來的。有時大人攔住我,問幾條柳條才抽出這般模樣,我傲然回答,抽斷了五條,第五條是我母親自已折斷的。后來又有人問,我又說,抽斷了十條,有一條是我自己抽自己抽斷的。大人們陰陰地笑,說十條不假,前五條是你胡說公雞下金蛋,后五條是因為你要抱你小姨家兔子被你爸抽斷的。我不做聲,這時他們又拿出南瓜籽或是豆子來逗我:說真話,是不是抱小姨家兔子了。我說不是,我小姨家沒養(yǎng)兔子。他們將伸出豆子的手又縮了回去,說德官不說實話,不能給豆子,說實話做一個誠實的人才有豆子吃吶。后來我說是,他們便笑,笑得前仰后翻,摸摸我的頭說,一個德性,大了準吃花生米挨槍子兒。我也笑,用手比劃成槍,指著他們腦門子說,老子代表我爹斃了你。有時剛吃過豆子,他們又問是不是要抱小姨的兔子挨抽了。我說,你才抱了小姨的兔子吶。他們又是笑,又是前翻后仰,說,我們是想抱抱,就怕你爸爸的槍子兒不肯吶。
那些年城里象車水馬龍似的,呼拉啦地下來一拔又一拔,他們到農(nóng)村里來。說農(nóng)村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有一拔人便下到了我們村。小姨是其中之一,父親叫他們?yōu)橄路胖R青年。村里老人們則私下稱他們在城里吃不飽,到鄉(xiāng)下來蹭飯的。開始我也相信老人們的話,城里又不種谷又不播麥,飯是肯定沒得吃。但那時農(nóng)村也吃不飽,每天早晨的稀飯象照鏡子似的,吃了一碗,撒泡尿就沒了,肚里空的時候多。村里老人怕餓,連屎都不敢拉,一拉肚子就餓了。后來我讀書時才知道,他們并沒有來蹭飯的意思,他們的口糧由上面統(tǒng)一劃拔。每年總有幾次活動,父親去農(nóng)科所開會,我有時也屁顛屁顛跟在父親身后象個小毛蟲。
農(nóng)科所開始有十幾個和小姨一樣的人,他們男男女女都穿黃軍衣,扎著和我父親一樣的黃皮帶。我父親不戴軍帽,他們戴著五星黃軍帽。女的在軍帽后露著一截兒短齊發(fā),男的則露出一大截白凈的脖子。白凈是他們的共同點,不象我父親,從臉到腳脖子都是家里的木柱子黑。父親說,他們都是剛從城里嬌慣來的不會不白。他們剛從初中或高中畢業(yè),被火車汽車拉到公社后又被牛車拉到各村各點的。小姨他們和我村里人不同,他們的牙也很白,一有空就洗衣洗頭。雷家橋頭洗衣的碼頭經(jīng)常聽到他們哼著歌洗衣,還經(jīng)常見他們從一個筒子里擠出白色物在一個小刷子上,后來我才知是牙膏牙刷,原來牙白是他們用刷子刷出來的。小時我是從不刷牙的。小姨說,不刷牙就有蟲,牙縫里的飯食長蟲。我說,我們牙縫里從來沒留過米飯之類東西,吃了飯我就咂嘴巴,肚子餓的時候多,有點食物我都把它們送到肚子里,決不讓它在牙縫里養(yǎng)蟲子。
那天我跟父親去農(nóng)科所,看到一個人在土屋前刷牙,我便蹲在旁邊看那白色泡沬在那人口里波浪一樣翻滾,一種薄荷香味讓我癡迷。我癡癡地說,好香。那人看我,便從口袋里掏出三四只糖給我,每顆糖紙上都有一只潔白的兔子。父親說,還不謝謝白同志。那人對父親笑,說連長,你兒子胖乎乎的好可愛。我將一只奶糖剝開,塞進嘴里,又將其余的放進衣袋里,說,小姨真漂亮。那人一怔,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笑。父親也笑,說這家伙一張嘴就能跑火車。
后來我除了吹牛撒謊之外,我也又多了一個涂鴉文字的惡習。為此父親又抽斷了五根柳條。父親一邊抽一邊憤怒地說,抽死你,抽死你,讓你胡寫八道。我依舊是堅貞不屈,就象一個把生命付與了信仰的人一樣。說我就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毛主席走了,本來是毛岸英接班,毛岸英也不在了,我們就接班。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主席的人就不是好的共產(chǎn)黨人。父親和母親嘩啦一下全跪在我腳下說,祖宗呵,你是要我們?nèi)屪影?。祖宗呵,求你別滿口跑火車。你是我兒子,我叫你爹行不行?我說,我看在你二老痛哭流淚的份上,我就不說不寫了,等你兩老也走了,我還要再堅持我的信仰。母親說,兒呀,我們死了,你更不能說呀!我們在時你說了到時坐牢,我們還可以送送飯給你,我們死了,你坐牢了,誰送飯給你呀?我想了想,有這么嚴重嗎?父親點點頭,嚴重!你沒見過你爺爺當初,就是嘴吧跑火車惹的禍。我想起我爺爺在公社挨批斗的樣子,心里怕了,小聲問我母親,以后你不在了,我說說過去的事,不說現(xiàn)在目下。如果以后寫文字,只寫過去很久的花草類行嗎。母親說,你最好別動筆桿子,你滿嘴跑火車的毛病,到時得罪了領(lǐng)導,看你不順眼的,為娘的下地獄也救不了你。父親嘆了口氣說,狗改不了吃屎,除非你撕了他這張嘴。
父親沒撕爛我這破嘴,我也平平安安己過了大半生,很感謝童年我父母的敦敦教誨,讓我雖然以文字游戲但從來不得罪領(lǐng)導,不得罪同事,我最大的優(yōu)點是現(xiàn)在嘴里不跑火車不撒謊,最多見到女同事女牌友說一句靠近肚腩的葷話,在肚腩上線突出的地方也最多多瞄一眼。就象我今天敘述的這個故事。
我的小姨那年十六歲,是城里人。小姨姓白,叫白棉花,叫這個名字的人很少。小姨告訴我,她父親是一個紡紗廠的工程師,母親是紡織工人。那年她母親生她時,突然下了一場大雪,全市許多物資都跟不上來,所有人都有饑寒交迫的感覺。她母親在產(chǎn)房里聲音嘶啞,想用叫聲抵抗寒冷,她父親在產(chǎn)房里望著窗外飄灑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那雪花兒象一朵朵兒棉花。她父親說,老天爺,這要是下棉花多好,后來小姨就出生了,小姨的名字就叫白棉花。不知小姨的父親是不是一個詩人,但我想即使他不是一個詩人,他也一定有詩人杜甫一樣的情操。杜甫流落四川時住一個破草屋里,天上下瓢潑大雨,屋頂?shù)拿┎荼伙L刮跑,又被頑童搶走了,他還說,修千萬間廣廈,安天下寒士,然后俱歡顏。那天小姨的名字其實有多種選擇,白鹽、花白糖、白面粉、白米什么的。我要是生個女兒也碰上下雪,那時我會聯(lián)想到白米、白糖、白面粉什么的。因為那時我最想吃的就是白糖,和象城里人一樣吃白饅頭。
第一次吃白饅頭是我認了白棉花同志小姨后,我放學跑到農(nóng)科所找小姨,那放在口袋里的小白兔糖當天晚上剝開了第二只,吃了后決定第三天仍至第四天、第五天,再吃第三只,母親說,好東西要慢慢吃才有意思。那天晚上在吃完了第二顆小白兔后,口里念著母親教誨,手里卻不自主地剝開了第三顆。吃完第四顆時才記起每次吃完東西時應該咂一陣嘴,回味一下食物給肚子帶來的幸福感。我咂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嘴巴,幸福感如春風一般酥酥地擁著我,又春風般揉著我讓我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小孩常犯的錯誤,這個錯誤是不可饒恕的,如果父母同意,我應該也愿意再接受五根柳條的懲罰。因為我再也沒有小白兔糖。我應該堅決留下第四顆小白兔糖,這顆小白兔糖永遠不吃,至少在有第五顆小白兔糖前不吃這第四顆。有了一顆,就有一種擁有美好的小白兔糖的幸福感。此時我錐心感受到好東西要留著的道理,我將糖紙折成小白兔糖的樣子。一次又一次想象這是第五顆小白兔糖,但一次又一次想到,小白兔糖沒了,糖紙里包的是一個糖塊一樣大小的石子。
后來放學的時候,我的腳不自由主地拐向了農(nóng)科所那排土屋,小姨正在洗衣服,臉上都是水珠子。小姨說:德官,找小姨呵。我沒做聲,后來忍不住說:小姨,糖吃完了。小姨笑,德官吃甜嘴了。我說,你再給我一顆,留著不吃。小姨沒做聲,后來嘆了口氣說:知道你要來的話,剛才那顆我就不吃了。小姨又說:德官,你別不高興,過幾天我要回上海了,給你帶更多的好吃的,除了小白兔糖,還給你帶白饅頭、包子啥的。我說,我沒不高興。小姨用水抹了我一下臉,說臟不拉嘰的,象我弟弟。
小姨去上海看她弟弟,小姨那年十六歲了,她弟弟名字叫麥子,那位仿織女工在叫喊了一陣,聲嘶力竭喊出了小姨后,又很快地在那場大雪中,讓另一個生命嗷嗷地來到了雪如棉花如白面、如白糖一樣美好的世界。城里下鄉(xiāng)的子女是兩個抽一個。一般姐弟兄妹中都是做兄弟的下鄉(xiāng),因為男生在外比女生在外較為讓父母安心些。這些都是我后來已為人父母后才知才體驗到的。小姨在出生搶了頭彩,他弟弟后來出生在母親胎里產(chǎn)道里多呆了些時段,出來時就很體弱,面孔黑紫,醫(yī)生拍打了好一陣才有了動靜,但身體一直差,時常生病吃藥。后來白家二抽一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接受再教育時,小姨便下到鄉(xiāng)下了。
這一次小姨到上海,除了帶了五顆小白兔糖給我,還給我?guī)Я藘芍话尊z頭,送到我讀書的學校,看著我將饅頭狼吞虎咽,笑著說,吃相這一點不如哥哥斯文,哥哥吃饅頭時是一片片地吃,不是用嘴咬。她說的哥哥是她上海的弟弟麥子,城里人慢條慢理的講斯文。我說小姨,我餓,早晨的稀飯拉了一次尿屎就沒了。小姨說,小姨喜歡人說斯文話,吃東西時不能說臟東西。
雷家橋農(nóng)科所周圍,都是些旱地,在小姨來的第三年,農(nóng)科所又來了一個帶眼鏡的,旱地便開始種起了棉花。整個夏天,一片蔥蔥綠綠,又開起了紅白相間的花兒,那是棉花結(jié)鈴前的一次花,結(jié)了鈴之后,那花便謝了、凋零了。過了一段時間,是秋天時節(jié),棉鈴又開始綻開,爆出潔白的絮來,那是真正的白棉花,成片的棉田,潔白連了起來,遠處看象白云落了下來,又看象飄了一層雪,遮住了棉桿也遮蓋住了棉桿下那土地的黑。
這個夏天,棉枝瘋長,全農(nóng)科所的人都在棉田地剪枝打葉,培土起埂。小姨常常在傍晚的時候和那位戴眼鏡的男子,扛著藥筒水桶噴霧。棉花最怕棉蜘蟲,粘上了棉葉便發(fā)黃發(fā)黑,棉花減產(chǎn)欠收是肯定的。小姨噴霧撲藥就是和這些害蟲作斗爭,有時也不噴霧,用一個布袋里裝一種粉未狀物,用竹棍往后伸舉著,人在棉垅間后退用長棍撲打,整個天空一種硫一樣的嗆味。
打完藥粉或噴完霧后,農(nóng)科所十幾個男女后生便在天剛要黑下來之前在雷家橋下洗澡。他們在水里哼唱著或歌或曲的東西,開始男的赤裸著上身,下身很少的一塊三角褲衩也不避著附近的人,女的小姨她們則大多在橋洞涵的下面洗澡,再在一個更隱秘的地方換衣。村里人發(fā)現(xiàn)了城里人除了白凈之外,身子骨骼也很飽滿和讓人產(chǎn)生念想。村里男女老少有人不免借個理由到橋下溜達一下。再后來是除了男的在夜黑時下橋下水,小姨她們便不再到雷家橋洗澡,但她們依舊那么白凈那么香氣,是一種蓮荷一樣的香味。她們不在雷家橋河里洗,她們讓男知青從河里拎水到洗澡間里淋浴。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用封火磚砌了一個洗澡間。
一個人無論在那里,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個最柔弱的地方,有人把它叫做坎??彩呛茈y過不去的,過不去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為傷,有的是因為愛恨,有的是因為其它。但無論那種,記憶的深刻根植于骨髓。
我最柔弱的而又深殖于我靈魂的地方是我七八歲時的家園。我不想稱之為坎,因為我沒離過鄉(xiāng),一直在這個柔軟而又喧暖的地方呼吸和生長。
在這個叫大塘山付家的地方,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父母和眾多長輩都在這喧暖處生活,幸福而又頑強。
我七八歲的家園是什么樣子,你可能己忘記了?,F(xiàn)在我在一個中學教書。鋼筋水泥硬化的路面和消失的草泥常讓我感到呼吸急促夏意燥熱。我又想起了它想起了曾經(jīng)的她或他,我七八歲模樣時的家園。
我的父親是一個基干民兵,我的母親是一個公社婦女。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句話是偉人說的,既雄壯而又無奈讓人淚崩。我的母親是真的頂起了半邊天,挑水擔糞還有生產(chǎn)隊里的硬活重活,柔弱的女人身坯就這樣頂起了女人在那個時代的女人的半邊天。也許就因為我父親是民兵連長,我母親也同樣是英雄好漢。
而我是一只自由的小狗小貓,偶爾被遺落在村里流流浪浪。但是一只幸福而又快樂的小貓小狗,一塊糖一個小刀就可以讓我們有一個下午的快樂。
給我一塊糖的是一個從上海下放到農(nóng)村的女知青,給我一塊糖的還有一個胖胖的女老師,給我一大塊白色透明晶瑩的冰糖的是我外祖母。她們也許早己忘記了這塊糖,但糖的形狀和滋味卻讓我在七八歲的家園里春意盎然。
我的記憶中白棉花和糖同一種顏色,和童年同一種味道。雖然我兄長松子和麥子很餓,雖然我姐姐也很餓,餓的感覺其實是他們傳染給我的。我那時,雖然紅燒肉是一種奢侈,但蘿卜絲大雜燴還是有的,雖然我不喜歡,不喜歡原因一定是因為我還沒有真正餓過。
我寫的那種饑餓實際上是松子麥子白棉花小姨和我父母們的饑餓。
那個時代早已不存在了,因為袁隆平,饑餓也許將永遠,如天花疾病一樣在我們乃至我們的子子孫孫手里永遠消失了。
但白棉花松子麥子那代人還健在,在他們的記憶最柔軟處還有那道叫饑荒的坎,這道坎他們也許邁過去了,也許還邁不過去。就象村里我屋前的那棟棋盤廳一樣,還在。我每次回家,就似乎還能聽到我七八歲時,里面住了五戶人家,大人和小孩人聲喧囂。如今只有兩個老人在里面靜靜地守著歲月守著記憶。
村里還有一棵大樹,是苦栗。據(jù)說外地人曾來求購,結(jié)果當夜村頭就不平靜,隱隱有鬼聲異聲傳來,村里終于留下了一棵百年巨木。老木成精成神,我本不信,但我還是柔柔地相信,那樹百年千年永立在一個叫大塘山付村人的精神家園里。
我似乎又是在自圓其說。說是我的小說。
我不是名家,名家的小說里總能找到故鄉(xiāng),找到精神上的家園。臂如莫言的高密鄉(xiāng),馬爾克斯的馬孔多鎮(zhèn),川端康成的雪國。這都是大作家,我無法及比。但《白棉花》和我前幾篇《黑鳥》《紅鞋》作為一個糸列我把它叫黑鳥糸列,這個糸列還有一些小說,都始終落巢于一個叫大塘山付家的地方。這是我的家園,我敘述她,也守護她,是不是也算得上我的精神凈土。
如果從閱讀角度來講,三篇小說一起讀,我想,會讓許多人更能觸及我最柔弱的地方。但顯然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請求,小說是什么,只是一個文化人的午夜夢回,或是一個多少有點憂郁情結(jié)的人癡人說夢。
不敢奢求。我將一個有著精神潔癖的人的夢,一次又一次從一個叫大塘山的地方掏出來,赤身裸體奉獻于你,你怎樣評論都在情在理。
因為我正在一垛巜白棉花>>里幸福著,所有的其余都不再重要。
感謝江山西風眾多文友對我有點另類的小說閱讀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