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
酒鬼每天都會喝得酩酊大醉,每次路過他的門前,都能看到一幫他的狐朋狗友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靠在從垃圾站撿回來的破長條沙發(fā)上或是倚在破得掉渣的椅子上。酒足飯飽,大吵大鬧之后就如僵尸一般的沉寂冷清,場面讓人毛骨悚然。一個小小的門房被幾具尸首霸占著,屋子里酒氣刺鼻,旱煙氣刺眼,腳下一片狼藉。酒鬼不是我給他起的綽號,而是周圍人對他一致的稱謂,他姓蔣,我尊稱他為蔣叔,有時候也叫他老蔣,或蔣老頭子之類,他也欣然接受,并且對我的招呼回復(fù)得及時,應(yīng)酬得不亦樂乎。因為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其他人叫他酒鬼,我叫他老蔣,老蔣年齡不大,也就五十歲出頭,在古代這算是知天命之年,已經(jīng)算老人了,那時七十古來稀。現(xiàn)如今人類壽命增加很多,按照最新國際社會對人類年齡的劃分,五十多歲屬于青年,老蔣叫的有點老了。毫不夸張的說,老蔣絕對是青年中的老年人。由于他長期惡意或善意的酗酒,買醉,讓他的肝腎受到嚴重的腐蝕損傷;免疫系統(tǒng),神經(jīng)系統(tǒng)都出現(xiàn)問題,神經(jīng)麻木,神經(jīng)有時候不聽使喚胡亂蹦跳,這就是中醫(yī)中常說的神經(jīng)痙攣,面部神經(jīng)抽搐,人也衰老的快,如今連歪瓜裂棗什么都不是了。
老蔣是省會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打?qū)幭慕▍^(qū)之前,他的老祖宗們就生活在這片熱土地上。聽說其祖父是馬家軍的一軍醫(yī),隨軍出征,在隊伍里是響當當?shù)拇笕宋?。后來馬家軍潰退,他祖上就衰落下來,有頭有臉的人都逃亡國外。他祖上隱姓埋名,定居在銀川,但如今還是窮困潦倒,和往昔錦衣玉食的日子沒辦法比對。巨大的落差,讓人不禁感嘆,人啊,真是很難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誰也不要笑話誰。
酒鬼老蔣一年四季穿衣服不下三件,春秋大致一樣的裝束,夏天破半袖或者光著膀子,冬天外加一件很早款式的綠大衣,和大衣哥的衣服有點像,但是特別破舊。一雙破膠鞋穿了又穿,臟得實在難以忍受,就丟在洗衣盆里泡幾天,然后他的酒友或者哥們會幫他洗掉,晾干。腳上的灰布布鞋也會脫下來再浸泡,如此反復(fù),周而復(fù)始。他曾經(jīng)給我說只有一個女兒,且上了??萍夹?,剛剛畢業(yè)在商場里面幫人賣衣服,生活過得不怎么樣,不太關(guān)心自己,家里那口子也是不管不顧,自己在小區(qū)門口收拾個小攤位,給人看管車子,收點小恩小惠換點酒錢度日。老蔣對我說起家里事,總是滔滔不絕,從自己的女兒到外甥再到侄女,反正能想到的都是自己覺得能端上桌面的,夸山夸海,感天動地,說的滿嘴冒白沫,一雙被酒腐蝕的雙目也會炯炯有神、熠熠生輝起來。雖然此刻他只是給人照看車收個小費,但是也能夠感覺到其作為省城人的獨特優(yōu)越感與自豪感。不免為其微弱的自尊得到滿足而欣慰。
酒鬼一伙人都是城市的閑散人員,年輕時候不務(wù)正業(yè),沒有工作,年長后與妻子分居或者有孩子后離婚,還有的是打了半輩子的老光棍,聚在一起成天想著喝酒、打牌、搓麻將、調(diào)戲良家婦女,欺行霸市,橫行一方。一次我偶然去一家理發(fā)店剪個頭發(fā),女招待生給我洗了發(fā),坐在椅子上準備理發(fā)時,和老蔣經(jīng)常稱兄道弟的一位50歲上下的老陳大步流星的進來,要求女招待給他洗個頭發(fā),女招待沒有理會。歪瓜裂棗的老陳一臉詭秘且淫蕩地笑,只盯著女招待目不轉(zhuǎn)睛,女招待臉刷的一下子就紅成了猴屁股。陳酒鬼是剛喝過酒的,酒氣嗆人,此前一直在蔣酒鬼的小門房里買醉。陳酒鬼移目看到是給我理發(fā),臉上的猙獰相變成了諂媚相,高大的身子彎成了一把弓箭,駝背哈腰作揖像向我問候,走到我左邊,掏出香煙,給我遞了過來,兄弟長兄弟短的叫個不停。我不吸煙,我婉拒了酒鬼的獻殷勤。就在此時,理發(fā)店的美女老板娘從內(nèi)堂走了出來,說:“怎么又是你,上次剪發(fā)的錢還沒有結(jié),這次洗發(fā)帶錢了沒?沒錢不洗發(fā),這里沒有免費的午餐,你出去打聽打聽,你都多少次了,總是找借口去找錢,一溜煙人都不見了,現(xiàn)在怎么還有臉再來?!甭牭竭@,我一下子明白女招待生為何不理不睬陳酒鬼了。陳酒鬼厚著臉皮狡辯到:“我就來洗個頭發(fā),你就要十元,這也太黑了。我不管,這次你還是給我洗個頭吧?!薄澳悄銕уX了沒有?”“沒有?!彼齻円粏栆淮?,陳酒鬼恬不知恥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想到《茶館》里欺行霸市的衙役吳恩子和宋祥子的作風(fēng)和行經(jīng)。只不過茶館變成了理發(fā)店,王掌柜變成了女老板。人非人,時代不同,惡人與善人依舊一茬接一茬的存在著。場面實在是無法控制,我無法忍受胡攪蠻纏,咄咄逼人的陳酒鬼,我真想站起來把酒鬼拖出店,幾個橫拍、幾個連環(huán)拳讓他滿地找牙。但我終究沒有那樣做。我做了幾個深呼吸,還是忍住了,最后給老板娘說:“沒事,你給他洗吧,錢我出?!睜幊陈曣┤欢?。陳酒鬼只洗了個頭就匆匆離去,離開之前也不忘叮囑我付款,我淡淡一笑,說:“下次洗發(fā)記得帶錢?!?br />
老板娘是本地人,和酒鬼們屬于同年代人,同一個地方成長起來,她告知我這家伙不僅僅是酒鬼,還是混混,流氓,問我相不相信這些家伙聚眾吸毒,我打了一個馬虎眼,讓小聲說,避免讓人知曉后果不堪設(shè)想。吸不吸毒我不知曉,但是知道他們天天喝酒,時時刻刻抽煙,喝酒喝的爛醉,抽煙抽的嘴抽筋這倒是事實。調(diào)戲婦女,這是老混混、老流氓最拿手的戲法,也是給自己生活增加情調(diào)的絕佳方式。在被酒精麻醉了的神經(jīng),被無知沖昏了頭腦的中年混混中,他們的眼里沒有其他人,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真正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他們中年,他們的子女缺乏的是父愛,妻子缺乏的是丈夫的疼愛,父母缺乏的是兒子的孝心和贍養(yǎng)。因為他們連自己都不愛,何以愛護他人。他們連自己的生活都過不好,何以照顧他人。不負責任的男人,終究沒有生活的目標,如墻頭草,根淺而隨風(fēng)飄蕩,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酒鬼們再怎么不像樣,他也是一個人啊!作為人,給他們同情心還是要有的。每次路過,看到蔣酒鬼、陳酒鬼一伙人猜拳行令,喝得七倒八歪,嘴里臟話連篇,然后不省人事的時候,我會站在門口發(fā)會呆,看著他們我心里一陣酸楚,各種滋味難以言說。因為老蔣給我看車,每次有好吃的送給他點,每個月給他點看車費。他柔弱的身子彎下來,給我作揖,嘴角高興得合不攏,嘴里連連道謝。我就連忙的說,老蔣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不要客氣。心想,就為那么點錢,你又何必失去做人的尊嚴呢?換個角度一想,其實也對,人都是愛財?shù)摹K自捳f,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有時候路上相逢,老蔣總會將我“劫持”在半道,給我說這說那,我一看就知道他又喝的半醉了,滿口酒精發(fā)酵的酸臭味,忙勸說他注意身體,少喝酒,少抽煙。但他總會拍著我的肩膀說:兄弟,老哥就只有喝酒這一個愛好,人嘛,活著還得有個愛好,不然多沒意思。我連連點頭,也是,人總該有個愛好,不然多無聊。
每次老蔣都會拿出他的人生哲理來搪塞他人的建議,日子久了,也就沒人再理會他們了。酒鬼也就真成酒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