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狗懶洋洋地臥在柴門的外面，閉著眼睛，想心事。
　　 幾只雞悠閑地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光滑的地面，下意識地刨上兩腳，讓地面上的土，凌亂些。
　　 窗臺上，臥著兩只貓，姿態(tài)優(yōu)雅地靠在一起，做夢。
　　 飛翔從屋子里出來，看看周圍的生靈，望眼遠處，一片山地綠油油，清風吹拂著，發(fā)出琴弦彈不出的聲響。大黃狗抬頭看看主人，搖了搖尾巴，算是打過招呼，然后瞇起眼睛，看著飛翔走到遠處的樹蔭下，又閉上眼睛，想沒有想完的事情。
　　 飛翔背靠著大樹，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從家門口一直通往山里的小路。這條小路，是通往外面的通道，丈夫永勝的摩托車，來來回回，帶回生活必需品，送出去自己生產(chǎn)的農(nóng)產(chǎn)品，在或不在，二十年了。如今,飛翔的情緒不像以前了，多了些淡定，多了些從容。
　　 這是東北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方圓數(shù)十里，人煙稀少，大片土地閑置多年。飛翔住的這個地方，原來沒人居住，最近的村子也有三四十里的距離，是永勝承包了這片山地，才在這片平整的土地上，建起了房屋。方圓六七百畝的土地上，種上玉米，春種秋收，轉眼二十年。
　　 二十年，會發(fā)生很多事情。飛翔就是在這很多事情里，生活到今天。
　　 今天，永勝接到老戰(zhàn)友要來看望他們的消息，取消了帶飛翔出去的計劃.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去四十里以外的車站接戰(zhàn)友了。飛翔收拾好屋子，在這能看到最遠的地方，等著永勝和他的戰(zhàn)友們。
　　 二十二年前，飛翔那時叫玉娟。剛畢業(yè)不久，整天忙著寫作。她有寫作天分自己并不知道，上學時只要有作文課，她的作文老師都拿出來作為范文誦讀。老師鼓勵她多看書，細心觀察生活，將來在寫作方面會有好的發(fā)展。從那時起，她用心學習，時不時地往當?shù)氐膱蠹埻陡濉Ｕ娴挠秀U字印出來，她高興極了。畢業(yè)以后，正好有個寫作班開課，她報名了。因她有發(fā)表作品的成績，很輕松地上了寫作班。在班上，她認識了好多文學愛好者。其中有一個男子和她同桌，平時交流中，兩人共同語言很多，兩人走得很近。一個學期結束了，飛翔的心里有些不舍。她知道，他學習結束就要去參軍了。從此，在飛翔的心底，有了一種對部隊的向往，恨不是男兒身，不能投入軍營，感受軍旅生涯。女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嫁一個當兵的丈夫，安慰內(nèi)心那種戀兵的情結。飛翔的這段經(jīng)歷，算不算初戀自己說不清，對軍人的親近感由此產(chǎn)生。
　　 飛翔參加了本地的征文比賽，得了一等獎。領獎回來的公共汽車上，和探親的永勝坐在了一個位子上。飛翔扭頭看著高大英武的永勝，內(nèi)心微起波瀾。永勝正好也看飛翔，兩人雙目相對，互相尷尬，臉都紅了，趕緊扭頭，看不同的地方。汽車一路顛簸，兩人左搖右晃，相互看上一眼，又趕緊把握身體平衡。一路下來，兩人沒說一句話。飛翔到站了，走到車門口，感覺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一扭頭，正是一個座位的大兵。飛翔趕緊扶好把手，偷偷地想:這人怎么這么高呀！真是細腰乍背，當兵的料兒。
　　 飛翔下車，大兵也下車。飛翔往家的方向走，大兵也跟著她走。飛翔站住了:“你跟著我干什么？”
　　 大兵笑笑:“我也走這條路。”
　　 飛翔疑惑了:“你為什么走這條路？”
　　 大兵也疑惑了:“我親戚家就在前面那個村子里，只有這一條路，我記得清楚?！?br />　　 “你是來探親的，誰家？”
　　 “我姨家，當兵以前來過?！?br />　　 飛翔搖搖頭，看了一眼大兵，把路讓出來:“你先走吧。”
　　 大兵看看飛翔:“你和我姨家是一個村子吧？”
　　 飛翔無語了，心想，這人怎么不會說話呀！我知道你姨家是誰家呀？我怎么知道和你姨家是不是一個村子？
　　 飛翔不再搭理大兵，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著。大兵看了一眼飛翔，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第二天，有人來到飛翔家。飛翔的父親是當?shù)赜忻哪酒鞴そ常荒晁募緵]有空閑。母親是教師，還有一個弟弟在上學。飛翔一個人在家，看小說。有人進得門來，飛翔不認識，正不知怎么招呼時，母親回來了。飛翔去準備飯菜，母親招待來人。來人開門見山，是為飛翔保媒來了。村子東頭的李家侄子從部隊來看望老姨，說是看到飛翔就喜歡上了，拖他給保媒。母親是最了解女兒的，女兒喜歡軍人的情結她清楚?？粗蜕祥T來的好事，滿心喜歡。叫過來飛翔，問飛翔的意思。飛翔的眼前晃過大兵的身影，長得是很精神，想到他詞不達意的話語，猶豫了?？粗鴭寢?，不知該怎么回答。媽媽以為飛翔是不好意思，就和媒人說:“這樣吧，讓他們見見面，如果沒什么意見，就先處處。他在部隊，書信往來更能了解彼此。你回去就把我們的意思說說，看他的意思。”
　　 飛翔和大兵見面了。知道了大兵的名字叫永勝。永勝看著飛翔，笑的雙眼放光。飛翔看著他:“就知道笑，以后咱們就書信來往了?！?br />　　 永勝遲疑地看著飛翔:“信怎么寫？”
　　 “你不會寫信，那咱們以后怎么聯(lián)系？又不能在一起，怎么了解你？你想談戀愛還是不想談？”
　　 永勝傻傻地看著飛翔:“你會寫信？”
　　 飛翔美美地說:“那天我是去領獎，征文一等獎。你說我會不會寫信？回來碰到了你，這是不是緣分？我喜歡有文采的男人，有軍人的英武，又有儒雅的氣質(zhì)，你有嗎？”
　　 永勝看著飛翔美麗的臉龐，靈動的眼神，瞬間迷失了:“你就是我這一輩子的老婆，我會給你寫信的。兩年，寫兩年信，然后我們結婚。”
　　 飛翔感覺幸福極了，那個夢中的愛人真的找到了。
　　 大兵，不，永勝走了。飛翔的心也跟著飛了。媽媽問飛翔:“他家是哪里的，家里有什么人？”
　　 飛翔愣住了:“媽媽，我不知道，忘了問了。”
　　 媽媽笑笑:“沒關系，以后通信，什么都會知道的。媽媽告訴你，從信里最能了解一個人了?！?br />　　 兩年的時間，飛翔是和一封封信談著戀愛。信的內(nèi)容五花八門，細到思念的心情，粗到勾畫軍營的棱角。日常生活、工作的甘苦。每封信，都是不同的內(nèi)容。比如有一封信，飛翔看了好幾遍，就是不知永勝在表達什么。玉娟（飛翔的名字。飛翔改過兩次名字，第一次改成:如夢。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的飛翔。）:時間過得真快，細想我們已經(jīng)書信往來一年有余，彼此地了解可說是淺入深出。我對你最動心的地方是你有理想，又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子。文筆如花，人長得也像花一樣漂亮！在這樣的女子面前，哪個血性男人都會動心。此時夜深人靜，我坐在窗前，關上臺燈，遠望遼闊的夜空，思緒萬千，愁思婉轉。我能和你說些什么呢？信是寫不下去了，我和遠方的你描繪一下我自己的內(nèi)心吧。你說朋友是什么？我設定了一個時間段，算是給你給我思考的時間。假如你站在我對面，你會告訴我朋友是什么吧。可是我只會對著你，苦笑一下。此時我的心是苦的。我有很多戰(zhàn)友，能成為朋友的不多。我最欣賞的朋友，是一個淳樸的如一鞠黃土，實在，善良。他沒有任何背景，農(nóng)村長大，家境不好，讀書不多。他來到部隊，最原始的想法就是能在部隊待下去，一直穿著這身樸素的軍裝。他認為，軍裝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一個血性男子，就應該穿著軍裝，扛槍打仗，保家衛(wèi)國。我們生活在和平年代，軍人就要為人民服務。他刻苦訓練，熱情待人。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永遠是陽光，是健康，是質(zhì)樸，是友善。我們很自然的成為了朋友，他對我敞開心扉，無話不談。就連最隱私的戀愛，怎么看上的女朋友，想怎么追，都會坦白相告，最后還要問上一句，這樣行嗎？我當然是鼓勵他要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墒恰?。。。。。對了，你對文學的愛好，我也喜歡。想象著如果我們走到一起，有共同的愛好，有共同的語言，有說不完的話，那是我夢中向往的生活，該有多幸福?。】上Я?，我沒有你的才學，但我愛你！
　　 飛翔反復看著這封信，不知永勝想說什么。不過也沒多想，裝進一個箱子里。飛翔準備的箱子已經(jīng)裝滿，這是第二個箱子了。兩年的時間，兩箱子信件，后半輩子的歸宿。
　　 當飛翔真的嫁到永勝的家時，一顆向往美好生活的心瞬間冰凍了。這是一個怎么樣的環(huán)境?。∫黄諘绲耐恋厣?，幾戶人家，一個村子。永勝的家，一排土坯房，矮小，破敗。從幾個房門口，走出來穿著土氣的男女。男的長相倒是英俊，和永勝都有相似之處。女子們長相普通，有的甚至有點丑。飛翔看看他們，轉身看著永勝，雙眼氤氳。永勝沒有回應飛翔，而是上前對著出來的人們:“哥哥嫂子們，我回來了，爸媽呢？”
　　 飛翔冷靜下來，看著這些哥嫂們，三個哥哥，三個嫂子?？粗绖?“你是老四？”
　　 永勝笑笑:“嗯。這是我哥嫂們?！?br />　　 永勝一一介紹。
　　 飛翔平靜了，好奇地看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哥嫂們。
　　 人們都好奇地對望著，永勝尷尬不已。這時，從外面走來兩位老人，看到永勝，高興地叫著:“小四回來了，小四回來了?！?br />　　 永勝來到父母面前:“爸媽，我回來了，還給你們帶來了一個漂亮的兒媳婦。你們看看，好不好！”
　　 飛翔走過來，對著二老，鞠了一躬。二老高興地看著飛翔:“嗯，是漂亮，真漂亮?！?br />　　 老媽拉著永勝走到一邊，小聲說著什么。永勝轉頭對著站在遠處的三對哥嫂，臉上明顯的怒容：“你們過來?！?br />　　 老媽拉住永勝:“不用了，咱們走吧?！?br />　　 永勝看看爸媽，又看看哥嫂，長嘆一聲。帶著飛翔，和爸媽往村外走去。
　　 飛翔一直在懵懂中，從沒有遇到過的生活場景，一種好奇沖散了許多疑問，跟著永勝和他的爸媽一起走著。出了村子，一片高低丘陵出現(xiàn)在眼前，四下望望，只有后面的幾處低矮的房屋，幾棵低矮的樹木。腳下是青黃不接的小草。這是開春時節(jié)，剛剛冒出來的綠色還沒有覆蓋住泥土的顏色，少有人氣的平靜。
　　 永勝臉色不好，飛翔從沒有看到過永勝的這樣表情。爸爸哀嘆一聲，沒有說話。媽媽和永勝開始訴說:“兒子們都是好兒子，只是媳婦們各踹心思，誰讓咱們家窮呢！不想看著他們整天的打窮架，我和你爸就出來了。眼不見心不煩，都娶上了媳婦，就算我們對得起他們了，誰有本事就過好日子，沒本事的只有受窮了。你在外面，要好好干，我們老了，幫不上你，只有靠你自己了?！?br />　　 媽媽絮叨著，像是剛剛想到還有飛翔的存在，站住看著飛翔:“好孩子，我們永勝是有情有義的人，就是窮了些，一定要好好和永勝過日子??！我們家人口多，你不要擔心，結婚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誰也礙不著誰?，F(xiàn)在只是委屈你了，咱們都盼著永勝能在部隊干下去，會有好日子過的?！?br />　　 飛翔聽著老人的話，看著永勝:“你不想和我解釋些什么嗎？”
　　 永勝的臉紅了，看看爸媽:“這是我騙回來的媳婦，你們要對她好??！她們家住在城市邊上，算是半個城里人，父親是手藝人，母親是教師，還有一個弟弟。她不知道咱們家的情況，我從沒有和她說起過。飛翔，你只要記住，這一輩子，我對你好就行了?！?br />　　 飛翔不知說什么，因為有了永勝，她把當教師的名額讓給了剛剛畢業(yè)的弟弟。知道自己是要嫁出去的，心里盼著永勝能留在部隊。因為永勝那么會寫信，有才氣，部隊是量才而用的地方，一定會轉干，自己就會隨軍，當軍屬。從沒有想過永勝的家庭會是什么樣子，對自己意味著什么。永勝不提，她也沒有細問過。眼前的一切，讓飛翔不知怎么面對，通過書信，飛翔的愛已經(jīng)給了永勝，其他的可以接受嗎？有道是愛屋及烏，真的能做到嗎？如果這里只是一個老家，過年過節(jié)，過來看看，那也沒有什么。飛翔從沒有把自己定位在這里，心里反而激動起來。一種全新的環(huán)境，想象都想象不出來的。看著兩位老人和善的面容，飛翔羞澀地笑笑:“雖然永勝從沒有和我提起過他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樣子，可我既然選擇了他，就要面對現(xiàn)實，接受這樣的環(huán)境和與永勝有關的一切，以后我們會?；貋砜纯?，這里就是我的第二個故鄉(xiāng)了。”
　　 飛翔的話，讓永勝心虛。在爸媽面前，還得表現(xiàn)出男人的架勢:“走吧，我們回家。”
　　 飛翔四下看看，已經(jīng)出村很遠了，還見不到有房子。身上的背包感覺越來越重，看看永勝手里的兩個大包，飛翔詢問:“這是去哪里呀？”
　　 永勝看著爸媽，不知怎么回答。
　　 爸爸說話了，很是無奈:“我們老兩口在地里搭了個窩棚，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你來信說要回來，我們?yōu)槟銈儨蕚淞耍心銈兯X的地方。過了這道梁就到了，姑娘累了吧？那就歇會兒?！?br />　　 飛翔看著四周，大片大片的荒地，高低不平，見不到一個人。腳下是踩出來的羊腸小道，蜿蜒向前，看不到盡頭。
　　 “永勝，這就是你帶我結婚的地方？我們的婚禮正在進行時，還是有別的儀式？”
　　 永勝的臉憋得通紅:“飛翔，我對不起你，事先沒有和你說清楚。就我家這條件，我敢和你說么？就是怕你不來，只好瞞著你了。我也沒想到是現(xiàn)在這樣子，咱們住幾天就走，沒關系的。你信上不是說，愛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就是天堂嗎？我記著你說的話，你不會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