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戀.在路上】南有鳶尾(散文)
“在那個開滿鳶尾花的地方,在陽光的最深處,就是我的老家。而我,在橋邊,等清風(fēng)等明月,等你——歸家?!毙睦镩L出這個句子時,春澗邊的桃花應(yīng)風(fēng)而開,又應(yīng)風(fēng)落了下來,猶如一枚吻,吻在我足下繪滿碎花的布鞋上,仿佛是雜亂的春景圖被春風(fēng)的筆墨暈染了一朵紅墨水。
想寫一封信,借著時光,捎至天涯更遠處,給她。待她打開時,信里僅有這一句,一念,一生。句子的旁邊,依偎著一朵待放的鳶尾花,落在橋邊,有白衣少年坐在水邊。少年眼睛卻不看其他,只看花,癡癡地,決絕地,像要看到老一樣。其實是因為歡喜澀然,故而借著看花的名義去瞧看信的她。
那日她月白衣衫,戲臺上紅璧闌珊,猶是杯中琉璃藍打翻了一樣,她的心若逢了花開般柔軟,攏著素手的水袖不禁翻飛了流年,亂紅漸漸模糊了她那好看的眉眼。泛著些許水霧的眸子,仿若越過了時光看見他還坐在江南,等一川雨煙,等橋邊的鳶尾花,開花。
她想,他該是心上曾落過雪,曾養(yǎng)過一地鳶尾,曾歷經(jīng)了盛世繁華,才如此清雅絕然的,初心不變地等著她吧。那一刻,少女滿眼安暖,笑若鳶花。
滄月曾寫鳶尾花,寫它是一種陪伴死人,陪伴寂寞的花。但這并未改變我對它的喜歡,反而更加固執(zhí)地喜愛。鳶尾花一年一季,花開一日,雖短暫,但鳶尾花開,讓我相信,這世間是存在一種“得一人心,白首不離”的愛情的,哪怕會因此等很久,很久。
鳶尾花,像是最初住進心里眼里的人,凈而美,干干凈凈的,不染煙塵。是生命里偶然闖進來的客,披月而來,踏雪而至,載花而歸,身著白衫,在水一方,只看上一眼就驚艷沉淪,驚了你的城,艷了你的心。
去看鳶尾花時,遇見幾近風(fēng)燭之人坐于鳶尾花旁的橋邊看書。一手托書,兩指翻頁,像品茶,神情清冷又溫和。許多人看花經(jīng)過,他似乎不聞也不曾見到。同行者悄悄附我耳邊問我,他為什么刻意來至林間,坐在鳶尾花旁看書呢?我思索半晌,終是搖了搖頭。
回程時見到穿白衫的女孩,清雅的眉眼,簡單挽起黑發(fā),手上拿著一朵鳶尾,站在青青樹下,俟誰于城隅之態(tài),當(dāng)真是桃紅衣白柳深青——花心是紅,衣襟是白,為一人,留著滿腔深情。不經(jīng)意的眼波掠過,若水漫了一地。
那一刻,仿佛知曉老人為何刻意來到林間鳶尾花叢讀書了。也許他也有過一面之緣的心動,也同樣送別了在水之湄的舊人,不知她所去何方。所以他便一直堅持來這與她初次相見的地方,等鳶尾花開,等佳人歸來。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等過了人間幾輪春夏,等過了笙歌喑啞,等過了青絲白發(fā)。鳶尾開滿了橋邊,他隨清風(fēng)隨流云,走遠,遠去了珠箔畫船,遠去了燈火河岸,遠去了人間悲歡離散。
再看向那女子,想問一問她心上的他:“此刻,人在花邊,鳶尾花在橋邊,橋在林間,林在春里,那么春,在不在你心上?那么人,是否也在你心上?”若在,請抓緊,請珍惜。
我有位極愛漢服的朋友,喜歡穿一件素衣長裙,再在素衣上繡上一朵紫色鳶尾。她說她此生的愛情一定要像鳶尾花一樣,要么不愛,要么便是一生。我笑了笑,在現(xiàn)在這個年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委實太不易了些,找個差不多的良人就嫁了吧,別太偏激,不然以后肯定是個沒人要的老太婆。她不容置疑地?fù)u了搖頭,指了指衣上的鳶尾,說鳶尾花雖然短暫,但隨著時間久了,終也就開了,而她的愛情也會像那花一樣,或許等待的時間會長些,但終究會開出花來。在此之前她會等,等到天荒地老,等到雙鬢已褪去青春的顏色,終究有一天鳶尾花會沖破愛與夢的束縛,帶來原本屬于她的幸福。
真是個傻姑娘啊。但她的這份傻,于我心底卻是無比敬嘆與支持的。像極了她這個人,溫順中帶著熱烈,因為天真,所以勇敢得近乎瘋狂,是瑩潤美好的存在。這不由讓我想起了沈從文在《致張兆和情書》中所寫的: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發(fā)。
有時候,越是單純質(zhì)樸的愿望,實現(xiàn)的時候才那么動人。
后來,有一天她在凌晨五點左右打來了電話,將我吵醒。我迷糊著問什么事,她在電話那頭手舞足蹈,興奮地告訴我,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喜歡的人。夢里古意悠然,斜陽透過窗紗,她將鳶尾釀成了甜茶,挽著發(fā)坐于樹下,等清風(fēng),等流云,歸家。不知過了多久,一行又一行的鴻雁向她飛來,帶著一封封書信,鴻雁下方是木橋,木橋旁是盛開了一地的鳶尾花,而她那良人,穿了件破舊得不成樣子的白衣,從遠方歸來,在鳶尾花旁停下,對她溫柔地笑,問她可愿嫁給他。
然后呢?
然后,然后夢就醒了啊,她有些氣呼呼地答道。戛然而止的情景,卻將她與我都撩得心神蕩漾。
一縷紅煙一縷紗,轉(zhuǎn)眼又一年鳶尾花開,我坐在水邊,靜靜地,仿佛前世曾跋涉一般,一瞬間,白雪吹滿頭發(fā)。翩翩鴻雁飛去,我歸家,煙雨中,那枝鳶尾可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