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了色的六月
一、滋味
空蕩蕩的客廳內(nèi),我讓張國榮的單曲《想你》一味地循環(huán)往復地播放。而我,立在窗前,呆呆地看外頭灰蒙蒙的天空。這個多雨的夏天,像極了濕冷的春天,陰沉沉的。我的心,頓時緊了起來,心想:“讀初二的小方語,怎么晚上將近八點了,還沒到家呢?”
打電話吧,這個時候,她的手機是關(guān)閉狀態(tài)。我別無他法,只能等。幾乎同時,我又想起了母親與父親的身影,私下自問:爸媽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良久,我挪動了一下身軀,用手輕輕地推開了一扇窗,一副靈動的畫面立即映入了眼簾:一個穿著校服裙的小女孩,在一位女人面前跳躍,像極了一頭歡快的小麋鹿。
即便我看不清小女孩的模樣,但在灰暗的天空映襯下,我的眼前還是為之一亮,并確信,那就是小方語與妻子。于是,我撥通了愛人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信息:來了,在樓下。
我一直懸著的心,如落了一塊石頭般輕松了,很快地,另一副畫面又浮現(xiàn)在眼前:碧藍的天空下,孩提時的小方語,光著膀子,在老屋前的泥土上,光著小腳丫漫無目的地跑。那天真爛漫的聲音蕩在了空中,仿佛一切都屬于她了。
白駒過隙,小方語已經(jīng)讀初小了。我坐在沙發(fā)上,呷了一口妻子做的薄荷冰紅茶,可腦子卻不聽使喚,不停地搜索自己的童年。
敢情自己的孩提,不諳世事,總是依偎在母親身旁,聽母親與人搭訕,看大人們奇怪的言行舉止。獨自處在河堤的岸邊,或行走,或跑步,抑或手足舞蹈,都會令人誤以為自己是個不可思議的家伙,要么,就干脆些,認定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想到這,我笑了,心想,小方語可不會這樣,她會思維敏捷地與我詭辯,或是據(jù)理力爭地與我吼叫。文靜的時候,小方語又如晨露中的花瓣,迎風搖曳。
如此,這又是什么滋味呢?我又輕輕地呷了一口薄荷冰紅茶,感覺夠爽。而我之童年與小方語的,又都夠單純,只是年代不一罷了。
而今,小方語慢慢長大,我已過不惑之年,每天兩點一線地忙碌,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工作之中,成天思考著吃什么,又擔心著小方語的安全,就這樣庸庸碌碌地過著,平淡無奇。
或許,這陰雨連綿的六月,原本就是平淡的滋味。回到家,看到一臉稚嫩的小方語,仿佛自己所做的、所勞累的,又都是值得的。
不過,我卻想起了老家稻田里的谷香,那風吹過稻田的水平面,形成了一層一層、一浪又一浪的波面,甚是好看。金色的稻田里,浮動著兩張皺褶的臉……
二、文字惹的禍
家里突然來了記者,這是幾年前就有過的事了。
記憶中,任職于市政公用集團宣傳部的記者梅婷,一襲長裙,文弱之中透著少有的矜持。我曾疑惑地自問,梅婷不是影視演員嗎?不過,這是我接待的第一位前來采訪的記者。而我平生第一次被人冠以“公交才子”的身份作宣傳。不可否認,我對這次的采訪,充滿了好奇與想象。
晨報的記者謝小翠卻不一樣,她站在屋檐下等我,手中攥著一只錄音筆,長發(fā)披肩,整個形容,如一位剛出校的大學生。我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主流媒體基于“平凡”中的寫作而宣傳。同樣的,我對此次的采訪,抱著好奇。但晨報的徐文穎又是另一番模樣,與之通話,她直接問我,是否獲過獎,作品是否上過報刊、雜志等,待到徑直地進了家門,她又扛起像機,就嚓嚓嚓地拍了起來,干事利落,言談直接,是一位涉世未深但又對周遭充滿探究的女孩子。有了上兩次的經(jīng)驗,我似乎對答如流。
南昌電視臺一套的記者小鄧,卻慢條斯理,彬彬有禮中透著少有的溫柔、親切。當徐文穎說,有位同行想來采訪我,我是疑惑不解的,捫心自問,我哪點值得上鏡?后來與之Q聊,又問:“寫作,只是我的愛好,我能上電視臺?”在得到“能”的確切回答之后,我開始思考了,或許,我的愛好,能感染身邊的人。
其實,記者們都是沖著新聞報道而來,噱頭無非是我的愛好,即寫作。記得林姍曾有過對文字的記錄,說是,她能對著文字枯坐。而我,無非是用文字記錄生活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更多地是用文字減壓,在其中,也會利用文字進行自我解剖,想一些關(guān)于人生的思考,從而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提升生活的滿足感與幸福感。
曾經(jīng)看到過一篇報道,題目是《人生追問哲學:到底怎樣過才有意義?》,其中就提到了人生意義之說,大抵是說,人生要有單純的生命與豐富的精神。而于公交車司機而言,價值觀的這兩個方面尤其重要,司機在安頓好自己的身體(即生命)的同時,也要有適當?shù)木裆睢S谑?,我面對鏡頭寄語了:希望我的同事們,在安頓好自己的同時,平時多看看書,然后寫點文字,解剖自己,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讓自己的工作、生活更加精彩,讓生活過得上品質(zhì)。
有一天,我被乘客認出,說是在報刊上看到過我。我自個認為,這一方面是記者的功勞,更多的,恐怕是文字惹的禍!
三、著了色的六月
接建華時,老遠就看見他一臉的茫然,笑聲當中透著負累,我說,去家里住一個晚上吧。他答,不了,取了錢就得走,還得趕回工地去。
一路上,他說起了家事,說家里建房的地皮批下來了,只等籌資開建。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老丈人,為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連頭發(fā)都斑白了。老家住的是一棟關(guān)門緊的天眼井危房,猶記得那高高翹起的飛檐,雕花的格子窗,幽幽的小巷子,以及厚重的木門和長著苔蘚的天井,天井旁鋪著長條的青石……不過,這具有百年歷史的建筑,終究抵不過風雨地侵蝕,以至于傾斜,甚至于倒塌。于是,另建房給長輩,以及老一輩的長者居住,為他們提供一個更為安全的、更好的居住環(huán)境,提上了議事日程。好在老丈人及親朋好友的努力下,建房的地皮算是批下來了,但錢卻差很多很多。
我將時下全部積蓄取出,并交給他時,他感慨式地哽咽了一下,說:“這下,我可以讓奶奶在有生之年住上新房子了!”
我莫名地感動,睜著大眼睛望著他,心里一熱,還是說了一句:“但這些錢不夠啊?!?br />
“我把蓮塘的那套房子賣了,不就有錢了嗎,剩下的錢,我去付首付,再按揭一套大點的……”
“不不不,”我打斷他,“你不能賣蓮塘的商品房,你上有老下有小的,這個時候背負債務,難!況且家里建房的款子,可以緩一緩,我的這些錢,下地基是綽綽有余,等九月份的時候,我還有兩萬塊的公積金的錢要出來呢?!?br />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賣,我跟人家簽訂了買賣合同呢。再說了,我不想去求別人了,只到你這周轉(zhuǎn)一下?!?br />
“不不不,”我堅持自己的觀點,“你一個人賺錢,不易,況且合同可以反悔的?!?br />
他笑著搖了搖頭:“人家的定金,我都收了,不悔了,況且老婆孩子們都不喜歡這套房子,連媽媽也同意賣掉?!?br />
我感知了他的話中話,一方面,鄉(xiāng)下建房劍拔弩張,沒有退的余地,否則辛苦批下來的地,就要被強行收回;另一方面,舅嫂希望換房子,以備為孩子們上課并接受好的教育資源作準備。如此一來,他成了夾餅燒。
終究,他是沒能在我的家里坐一坐,也盡管我的新家就在不遠處矗立,就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了。走的時候,暮靄沉沉,天空如一位畫家用畫筆勾勒過,顯出淡淡的灰色。那是他與家人爭吵過后留下的淡淡憂傷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傾我所有幫他。
這個著了色的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