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村的人都知道：許成是一個老兵。對于過去的戎馬生涯，他很少提起。每逢建軍節(jié)這天，許成總會穿上那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老式軍裝。不論天多么熱，他都會把扣子系的嚴嚴實實，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和平時判若兩人。大人孩子即使很遠看到他，也會說：哎呦，老兵來了。
　　 許成現(xiàn)在八十多了，身體依然硬朗。兒子在城里工作，幾次接他們老兩口去那里常住，老許都不答應。因為，他離不開腳下的這片土地和滿山遍野的莊稼。
　　 前年，縣委辦公室要出一本書，陳華主任坐著轎車一路顛簸來采訪許成。進柳河村的山路本來崎嶇不平，被剛剛下過的雨水一沖，越發(fā)難行了。不遠處，有個老頭正吃力地搬著一塊石頭，腰深深地佝僂著，仿佛一道彎弓。司機一踩剎車，轎車突然熄了火。
　　 下車后，司機剛要發(fā)脾氣，見老頭把那塊石頭墊進了路中央的坑子，便無語了。陳華遞給老頭一顆煙，跟打聽許成這個人。
　　 老頭冷冷地說：他一個糟老爺子，你們找他干啥？
　　 陳華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突然驚喜地說：你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吧？
　　 許成沒有反駁，抓起鐵鍬又去鏟土。陳華表明了來意，想和他一起去村里談談。許成淡淡地說：我這輩子清湯寡水的，你們還是寫寫別人吧。陳華磨了半晌嘴皮子，許成才和他拉開話匣子，內(nèi)容都是犧牲的戰(zhàn)友，唯獨沒有自己。
　　 分手的時候，許成猶豫了一下，對陳華說：領導，這條路該修修了，它可比出書更實際。說完又彎下腰干活去了。
　　 一年后，陳華當上了副縣長。他的腦子里始終沒有忘記柳河村那個佝僂的身影。不久，柳河村水泥路工程便開工了。
　　 通路那天，許成穿上了那身舊軍裝，帶著一群老人扭起了大秧歌。
　　 這年秋天，趙計生的兒子在山崖邊摔了下來，遍體鱗傷。趙計生把兒子送進醫(yī)院，押金不夠，他又攆回村來。
　　 柳河人都知道：十幾年前，許成在村里當主任，趙計生因為一件小事，過年那天把許成家的鍋給砸了。如今，趙計生家出了這檔子大事，也顧不得許多了。他挨門挨戶地借錢，連許成家也不放過。
　　 可是，許成家的大門卻緊緊地閉著。趙計生敲了幾下，心里涼了半截，自言自語道：活該，都是報應啊。
　　 這時，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了。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傳了出來：鄉(xiāng)親們，計生家出了事，正等著錢救人呢，咱們都來幫一把。
　　 趙計生聽著聽著，眼里流出了淚水。沒錯，那聲音就是許成的！
　　 村里人就像聽到了沖鋒號一般，齊刷刷向一個地方集結(jié)。
　　 村委會院里，許成穿著那身舊軍裝，在人群中穿梭著。他的手里托著一只紅色的紙箱，就像托著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
　　 由于治療及時，趙計生的兒子脫離了危險。
　　 柳河村成立了理財小組，大伙都推薦許成當組長。村主任張榮發(fā)是許成的選房外甥。這天，張榮發(fā)拎了兩瓶好酒來看許成。許成拉下臉，把他推出了大門。
　　 舅，我來孝順一下您，還不行嗎？張榮發(fā)哭喪著臉說。
　　 許成一臉嚴肅地說：外甥，只要你多給群眾辦事，把大伙的帳弄的明明白白的，就算孝順我了。
　　 張榮發(fā)嘆了口氣，拎著酒走了。許成倒背著手，昂首挺胸回了屋子。
　　 年底，理財小組在辦公室審查村里一年的帳目。許成穿上了那身洗得干干凈凈的舊軍裝，戴著老花鏡，正襟危坐那里，仔細細細地盯著。張榮發(fā)望著舅舅的認真勁兒，汗都下來了。
　　 審查結(jié)束，村里的帳清清楚楚，一筆不差。許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攥住理財小組的公章，使勁按了下去。
　　 張榮發(fā)松了口氣，說：舅啊，不知為啥，我一看見你穿上軍裝就緊張。
　　 許成問道：沒做虧心事，你緊張啥？
　　 張榮發(fā)嘿嘿地笑，說：舅，你這身軍裝都褪色了。
　　 許成擲地有聲地說：可是我這顆老兵的心，永遠不會褪色！
　　 說話間，許成目視前方，雙手貼著褲線，啪地打了個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