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色戒
　　
　　 莫貪杯。過去的事兒依稀如夢
　　 兼香型和濃香型，存在于時間
　　 小麥、青稞、高粱、玉米
　　 親手種植過的糧食
　　 白天擼走身體里所有的水分
　　 和這些發(fā)酵的農(nóng)作物殘渣
　　 經(jīng)過濾，調(diào)配。我們是
　　 那么相愛
　　
　　 春分拿出一滴雨水
　　 大醉三日。莊稼逐一走出閨門
　　 和我們披星戴月
　　 終身難戒。訴說一些
　　 清澈的農(nóng)事和農(nóng)諺
　　
　　 2.牛皮鼓
　　
　　 一枚肉身交給土地。左手揚鞭
　　 放在牛背上的疼
　　 揚麥的喜悅，總是轉(zhuǎn)移給內(nèi)心的愧疚
　　 它們吃麥秸的眼神
　　 完全忽視了高高舉起皮鞭的仇恨
　　 而我常常抓起一把泥土
　　 給它們涂抹脊背上的傷口
　　
　　 交出一身的氣力
　　 那一刻，我看見屠家青筋暴漲的雙頰
　　 一張黑色的牛皮剝下來
　　 做了響雷的鼓
　　
　　 3.羔羊殤
　　
　　 白云飄過一個山崖。白云躲過
　　 天空的荊棘。
　　 天空的荊棘里，掩藏著無數(shù)只土狼
　　 我們小心趕著善良
　　 漸漸靠近屠家的刀鋒
　　
　　 假裝都是過路的僧人
　　 我們只吃素
　　 為一群粉碎的白云超度
　　 形容一番如坐針氈的虛偽
　　
　　 4.二月的戰(zhàn)爭
　　
　　 未完待續(xù)。且行且遠的不是春天
　　 那些記憶的車輪，碾過我的靈魂
　　 父親陰郁的臉色，在雨水之后
　　 始終沒露出半點陽光
　　
　　 1982年，祖墳里又添了一撮土堆
　　 母親安靜，雞羊安靜，而
　　 屋里家具不停作響
　　 父親說，是你娘看你來了
　　 她在擦拭物件上的塵埃
　　
　　 春天過去了，大搖大擺
　　 我成了它的俘虜
　　 為一生的骨肉繳械投降
　　
　　 5.山中電力線路檢測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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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啃著山的骨頭，一場雪接著
　　 另一場雪。一片雪花
　　 覆蓋著另一片雪花的腳印
　　 多么浩大的隊伍
　　 無常的使者
　　 把山上的小村莊推搡進
　　 一片黑夜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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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fēng)先要把山路打掃一遍
　　 這群雪花的幫兇
　　 貼著山的腰際
　　 山上的小村莊，蜷縮在陽坡下
　　 麻油燈的光線，如同纖細的手臂
　　 緊緊摟住啼哭的嬰孩
　　 和一群瘦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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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那么一兩個人夠了
　　 他們用凍僵的手，提起夜色的閘門
　　 黑色的淤泥，頓時向山背淌去
　　 被風(fēng)吹彎的河流
　　 重新解開繩索
　　 深情地擁向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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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電光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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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遠的年代
　　 我們的祖先光著身子
　　 石頭和木棍一起攪合
　　 祖先們始終清楚
　　 再干的柴火，也熬不過軟纏硬磨
　　 總會迸出幾點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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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扎在野豬和麋鹿的尸體里
　　 流下來的血漬，涂抹在男人女人的臉上
　　 祖先不停地舞蹈，嚎叫
　　 豺狼虎豹眼里的燈籠，開始漸漸熄滅
　　 一個黑夜繁殖了另一個黑夜
　　 一個黑夜繁殖了一個又一個女人
　　 一群女人繁殖了祖先的村莊
　　 祖先摸出白天的肋骨
　　 看不到黑夜的準心
　　 暮鼓只有瞎火
　　 晨鐘也沒黑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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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比如此更加歡愉的時刻
　　 燕子探出巢穴
　　 兩根琴弦從一根木樁搭到另一根木樁上
　　 女人拿出身體和雪山比試亮度
　　 人們更多的時候
　　 想辦法給自家的孩子取個光明的乳名
　　 說是，自從有了電光以后
　　 生下的孩子不論男女
　　 都是白皮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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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農(nóng)村電力抄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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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年來，村里的人管叫他老張
　　 半禿頂?shù)哪腥丝瓷先ズ茆?br />　　 一輛破舊的“野馬”兩沖程的摩托
　　 煙筒和他吐出來的紙煙一樣
　　 油黑而嗆人
　　 村里人都知道
　　 他是新來的電力抄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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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村里經(jīng)常斷電
　　 老張無論暑夏寒冬，一個電話就來
　　 爬高上低，查電接線
　　 嫻熟的動作，引來村里老少的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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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張不喝酒，煙很膩
　　 他一邊接線一邊和村里的人搭訕
　　 村里的人知道了
　　 他有個常年臥床不起的老婆
　　 和兩個上初中上大學(xué)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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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來，只要村子里看見
　　 誰家韭菜割了一茬
　　 或是，誰家又傳來老母雞的叫聲
　　 就知道是老張要來了
　　 準是他們家斷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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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么時候
　　 人們開始改口叫他張師傅
　　 他依舊騎著那輛破摩托車
　　 佝僂的身子穿梭在村莊里
　　 像是瓦數(shù)很低的燈泡
　　 言笑不夠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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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農(nóng)村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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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子在兩根弦之間，彈奏不知名的交響
　　 越來越陌生的莊稼，用詫異的目光窺視你
　　 屋后還有一群羔羊
　　 每次攀援上鐵塔的頂端
　　 一抬頭
　　 那幾只羊，就在你的頭頂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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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往常一樣，披一身星斗
　　 女人為你解下圍巾
　　 撣下你雙肩上的殘陽
　　 密密匝匝的胡須
　　 剛剛收完麥子的茬地
　　 孩子被你扎得嗷嗷直叫
　　 落日那定是
　　 一張寫滿思念的郵戳
　　 地址不詳
　　 常常被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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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的門扉，總是虛掩著
　　 腳下一不小心，就被踢開
　　 時間是一個收藏家
　　 你們瘦弱的身影，在鄉(xiāng)村
　　 就是光源
　　 總把鄉(xiāng)村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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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星星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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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過鍛打淬火之后
　　 一道閃電，劈出一條清洌洌的河流
　　 空闊的大地上
　　 石頭和石頭，在黑暗中摸索
　　 試圖抓住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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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穿著長靴
　　 馬蹄鐵踏過石頭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有人舉著火把
　　 找到失散多年的的親人
　　 滿天的星星
　　 像光棍王胡子襯衫上的虱子一樣
　　 啃噬著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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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淘氣的孩子躲進玉米地
　　 還是被他的母親逮回了家
　　 那忽明忽暗的星光
　　 分明是一根鎢絲
　　 光明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