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愛無疆(小說)
二零一二年農(nóng)歷九月初五的晚上,無月陰暗似有雨未雨,雨未來,風卻讓人感到了寒意。
近處的山上毛竹密密蒼翠,比較遠的山樹木茂盛,南方的秋秋與落葉似是失去了關(guān)聯(lián)。郭村坐落在這群山包圍中,村口第三家的人家剛建起一幢二層的新樓房,十點剛過,一個五十幾歲左右的婦人從這幢新樓走出來,右手拿著電筒,電筒光照在她面前約一米遠的距離,上半身隱藏在光影的后面,遠望只能看清楚的是她的一雙腳,孤燈獨影行走到村莊外的岔路口,她左手提著一條黑色的膠袋,膠袋里裝著的是香燭冥紙炮仗,還有一束茅草,一壺酒,從情形上看來,從我們這一帶的風俗看來,她家的住宅,抑或是家中有人被亡靈糾纏。
婦人是去恭送鬼魂。
同年八月十三號,下午一時,張芍收拾好一切,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除了月餅,還有一袋物品,是她為兒子和丈夫買的禮物,給兒子買的是一輛電動的玩具車,給丈夫買的是一雙休閑鞋,鞋不是名牌,在她打包這袋物品,望著電動玩具車的神情,眼眸里是濃濃的柔情,一份只應做了母親才應有的幸福。相見的無期,張芍能耐得住寂寞。明確了歸期,她的心情興奮而焦躁,恨不得擁有穿越時間隧道的異能,歸心急切,是因為她的幸福她的甜蜜她精神的支撐點在那里,離此幾百里的家。
她兒子今年兩歲長得胖嘟嘟甚是可愛!張芍二十五歲,身高約一米六二,偏胖的身體皮膚白皙,烏溜溜的一雙眼睛,微笑時人看起來很和善。她來佛山已有半年,在一家爾雅發(fā)屋做了一個專為潮女做發(fā)型的師傅,老板是她朋友,大張芍五歲,張芍稱她爾雅姐。如若不是她家的新樓喜遷,又恰逢中秋,爾雅姐是不準她的假期的。張芍回家雖然會影響一些提前預約的顧客,爾雅姐依然給了她假期,還特意提前多給了她一日假期,大度的給了她一個大紅包,作為給她新居喜遷的利是。張芍把歸期打電話告知了半個月前回了家的丈夫,也許是電話那頭傳來了讓人充滿想象的言語,張芍一臉甜蜜一臉溫柔掛了電話,臉頰上透出讓人不易察覺的緋紅。張芍搭上了回家的客車,她想丈夫,想著丈夫其貌不揚的四方臉,想著丈夫平時幽默的言行舉止,笑從心中升起。她也想她兩歲大精靈頑皮的兒子。
張芍望著從車旁掠過的高樓大廈,想象著自家自己還沒有真真切切看過的新樓,新樓的模樣。她曾經(jīng)要丈夫用手機拍張新樓的照片,發(fā)到她手機上,丈夫卻嘻哈著,讓她自己回來看,說這樣才有驚喜感,親切感。
張芍望著車窗外的樹,田野,遠山,靜止的一切,隨著車行疾速,樹,田野,遠山,都生動了起來,迎著車頭逆向奔跑而去。大地,樹,田野,遠山的跑動,從張芍身邊相錯而過,好似她來時出發(fā)的地方,發(fā)生了大事似的,它們不約而同的相約去瞧熱鬧呢。
車出英德境界,天氣出現(xiàn)了奇異的景況,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奇妙氣象。汽車在英德炙日的天空下一頭闖進了大雨滂沱的韶關(guān)境內(nèi),車過官渡鎮(zhèn)爬行在獅山旁邊的山路上,經(jīng)翁城天氣就變得是滿天的小雨亂飛,翁城周邊的山看上去朦朦朧朧。張芍心想著家鄉(xiāng)是否也下起了雨,她心中的疑問很快得到印證,車出新江,車還未出新江,透過雨簾前方的天空呈現(xiàn)出炙白一片,太陽光甚是猛烈,無半點雨意。
張芍在一個小鎮(zhèn)上下了車,她家離此地還有五六公里山路。她租了一輛摩托車,摩托車車手是個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常年開出租摩托車練就了一身精堪的開車技術(shù),開車的技術(shù)嫻熟,哪怕就是跑山路,左彎右拐的山路鋪設了水泥路,摩托車疾跑在盤旋彎曲的山路上,狂飆的摩托車,張芍從心底感到害怕,對開摩托車的男人道:“叔,別開這么快,我不趕時間。”開摩托車的男人道:“放心吧,沒事的?!避囆械绞瘡澺甑牡胤?,突然,有一輛無人的汽車,進山拉木材的汽車壞在石彎坳大彎路口中心,摩托車躲閃不及,直接撞在停在彎路中間的汽車頭上,開摩托車的男人頭撞在汽車上,趴在汽車頭上,再滑落下,一動不動地躺在公路上。張芍凌空飛出三米遠,跌翻在路邊的路溝里。
時間點點滴滴走失,公路上仍未現(xiàn)人蹤,連那個冒失的汽車司機也不知死哪兒去了。天空悄悄地拉起黑幕,老天好似也不忍讓世人的雙眼去解讀這幕悲劇。八月的山風已有了涼意,山風徐徐地吹拂,張芍悠悠醒轉(zhuǎn),精神恍惚地在意識的支配下,向家的方向走去。
家!家是溫暖的,家是漂泊者游子心靈的港灣,由其是大門上徹夜不熄的燈光,那是家人對遠游他鄉(xiāng)的游子溫馨的等待,也是殷切的期盼。燈光是溫柔的也是溫暖的,是遠游他鄉(xiāng)游子的航標。張芍看到自家門上的燈光的一瞬,心情像羈旅海上的水手,心中涌起一股熱浪,濃烈的家的氣味,讓遠行他鄉(xiāng)打工的她倍感親切。
家!無聲的卻能撫平漂泊的游子心中的疲憊,家!是愛的熔爐,能撫平出門在外的游子遭受的一切寂寞與苦難。
張芍快步走到大門前,剛想敲門,發(fā)現(xiàn)大門還未閂上,推門進去,來到廳堂沒看到兒子丈夫,廳堂上是阿爸阿媽在看電視,茶幾上放著一摞請柬,張芍開心地道:“阿爸阿媽,在看電視呢?我回來了?!崩先司劬珪竦乜粗娨?,好像沒聽到張芍的問候,低聲著議論劇情。張芍沒有去打擾倆老的興致,她甚是思念兒子,也就沒有去理會阿爸阿媽的反應,她從丈夫的描述中,去到自己的房間,看到煥然一新的家具床鋪,衣柜妝臺都是她喜愛的風格,她對丈夫能遵從她的歡喜置辦的家具開心而甜蜜,來到床邊坐在床沿,望著熟睡中的兒子,張芍的心間充滿溫柔充滿幸福,她幫兒子掖好被角,就聽到阿媽對阿爸道:“都九點多過了,張芍怎么還未回來?”
阿爸道:“是被什么事耽擱了吧,她應該早到家了?!睆埳致牭桨植乱傻穆曇?,心中對倆老的大意,對他們對電視劇的癡迷感到好笑。張芍站起身,剛要去對阿爸阿媽再打聲招呼,就聽到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張芍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正要對阿爸阿媽打招呼,剛張嘴話未喊出口,剛接聽電話的郭松已臉色已大變,明眼人都知道有事情發(fā)生了。原來郭松在電話中聽郭槐悲痛的火急火燎道:“大哥出大事了,張芍出車禍死了?!?br />
郭松接聽了郭槐打來的電話,驚急地對妻子道:“你守家看著懷山,我有事出去一趟?!?br />
“出什么事了,看你慌慌張張的?”
郭松急步趕出的同時說道:“張芍出了車禍,剛才是郭槐打來的電話。”
張芍聽到阿爸阿媽的對話,大感驚訝,自己好好的是誰惡作劇開出這種玩笑,還是誰認錯了人?張芍看到阿媽聽到自己的噩耗,驚愕之余瘦削膚黑的臉沒了反應。張芍去到阿媽面前,問道:“阿媽,您沒事吧?”
看見阿媽沒有反應,張芍也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無暇理會阿媽,急步趕出尾隨阿爸去到出事地點。
兩小時前,郭松和兒子,加上弟郭槐三人,商量農(nóng)歷八月十七號遷居之喜的事宜,擬定好要請的客人,郭槐接了個電話。然后對郭松道:“風兒和他的朋友剛從湖南回來,在吃晚飯,哥,同去喝一杯?”郭松道:“我不去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們盡興。”
郭槐道:“郭南一起去,他們都是和你在湖南一起做廚的朋友?!?br />
郭南在湖南做廚的一幫子朋友,也都是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最遠的是林望,他家住在清遠。分別相遇之后亦親近,郭南和朋友們少了寒喧,多了彼此打趣。酒剛至半酣,郭槐接到好友曾勤的電話,曾勤在電話里驚慌道:“兄弟你在家嗎?你在家的話再喊多幾個人來幫手,我的車在石彎坳出事了?!惫甭牭胶糜训那缶龋瑢?,郭風和他的朋友們道:“先別吃了,我有個朋友在距此一公里的石彎坳出事了,得趕過去幫幫手?!惫L道:“爸,出了什么事?”郭槐道:“聽他說好像撞了一輛摩托車,詳情要趕過去看了才知道?!?br />
農(nóng)歷八月十三的夜月色光亮如黎明,郭槐他們行走疾速,眾人七嘴八舌猜測著結(jié)局。
憑空猜測是無法想象事實的殘酷,車禍的現(xiàn)場慘不忍睹,摩托車的前輪凹了進去,摩托車的外殼散落一地,開車的男人腦袋爆裂開了,流出一地的紅白,腦漿白瘆瘆的如猴腦,摻和在猩紅的血漿中,看之,聞之使人欲吐。眾人驚駭中,郭南突然慌恐而悲切地呼喊起來:“二叔,二叔,她是張芍!是張芍!”郭槐聽到郭南的呼喊,心為之一驚,兩跳步跑過去,借著汽車的燈光郭槐看到張芍的頭頂凝固滿血塊,頸軟綿綿的,顯然頸骨被撞斷了,才導致張芍的死亡。
原來張芍被摩托車的慣性拋起,頭撞在三米外山壁上一塊臉盆大小的石塊上,猛烈的沖撞力,致使張芍的頸骨斷裂開,立時死亡。
曾勤說他報了警。然后對郭槐大致說了自己發(fā)生的事,今天因為無木材拉,想去韶關(guān)辦點事,誰知車行此地左前輪胎突然爆裂,剛好郭天開拖拉機經(jīng)過,就搭乘郭天的拖拉機出集市,去找林森,誰知林森出工去給人修車了,我想他不在,閑著無事,就去麻雀店打幾圈麻雀。林森到傍晚才回來,我想既然夜了,干脆吃過晚飯后再來修車,哪知吃過晚飯趕來,就發(fā)生這樣的災難!
尾隨郭松而來的張芍,看到丈夫淚流滿面神情呆滯的,懷中抱著一個女人,張芍看清這個女人的臉,赫然是自己。她不相信這是事實,卻又不得不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她發(fā)瘋似地向山頂跑去,枯葉在秋夜里斷續(xù)飄落,張芍站在山頂上朦朧淚眼獨悲對月。秋夜的月色如夢幻,勾出張芍心底無限的思念,丈夫的溫柔兒子的可愛,她陷入對往惜的回憶。張芍曼聲低唱,流著淚唱出悲傷的歌謠:月未圓,人欠缺,情難續(xù),愛難恒……
悲愴的歌聲隨風傳來忽近忽遠,歌聲再次響起:愛難恒,情難續(xù),人永離,心碎裂,淚成血。
悲愴的歌聲隨風傳出忽遠忽近,唱者心碎,聽者斷腸!
此后幾天,張芍每天寸步不離陪伴在兒子左右。晴天,她為兒子遮住灼人的太陽光;下雨天,她擋在兒子身旁,擋住寒人的秋雨不要灑在兒子身上。農(nóng)歷九月初二晚上,張芍抱著白天剛退了燒,現(xiàn)在又發(fā)燒不退的兒子,心痛,束手無策只能在心中干著急,看著抗拒喝藥的兒子,看著被病折磨瘦了一圈的兒子,張芍心痛的流血。
張芍什么也做不了,惟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陪伴在兒子身旁。
兒子得的是什么病她不懂,心中甚是擔心。她阿媽明白這種病癥,這是種俗稱打潮的發(fā)熱病,此病白天退燒傍晚就燒回來,情形就如潮漲潮落的海水。張芍看阿媽摘來一些草藥熬成湯汁,給自己的兒子喝了幾天,病情漸緩和。農(nóng)歷九月初三,中午,張芍看到兒子的精神比前幾天健旺許多,話語多了起來,只聽他道:“奶奶,我看到媽媽了。”張芍聽到兒子說看到了自己,激動之余忍不住淚流滿面。
張芍走到兒子面前,很溫柔的親親兒子的額頭,心想,兒子就是兒子,他是能與我心靈相通的。
奶奶聽到孫兒說看到了媽媽,一臉惶恐問道:“乖孫,這話可不敢亂說,你在哪兒看到媽媽的?”
“在房間里,媽媽每天晚上就坐在我睡覺的床邊?!睂O子回答奶奶的問話。
奶奶聽了孫子的話,很是驚恐,喃喃道:“怪不得你這段日子時運壞,久病難愈,原來是你媽媽的陰煞之氣相附在你身上?!?br />
孫子理解不了奶奶話語的意思。
看奶奶走進屋里,走出來時手中拿了三根香,點燃出大門對著天空拜了三拜,接著道:“張芍,阿媽知道你思念兒子,可你知道不?再這樣下去,懷山一生可就多病多災的,小孩嫩弱的元陽,抵擋不了你的陰煞之氣,你要是在天有靈,就離懷山遠點?!?br />
張芍聽到阿媽喃喃的自語,悲痛欲絕,眼含淚水,去吧不舍,留下又怕傷害了兒子,心碎了的心,走一步,回一頭,望著兒子。回一頭走一步戀戀不舍離開了兒子,張芍在距家十米遠的一棵樹下站住,遠遠地癡望著還一臉病容的兒子。
晚上,懷山奶奶對郭松和郭南道:“懷山說每晚他都看見媽媽坐在床邊,真是這樣的話我看是不是去請林村的林神婆來做場法事,安慰下張芍的魂靈?”
郭松平時寡言,尤其這段時間黑黑的四方臉更無一絲笑容,他嘆了口氣對老婆道:“你看著辦!”
郭南道:“阿媽,懷山真的每晚看得見媽媽,這不是很好嗎?說真的我也想能看到張芍!”
阿媽聽了郭南的話,驚懼道:“不要亂說,你沒看見這幾天懷山的病老是好不了?我懷疑是張芍的陰煞之氣附在他身上了,要不懷山的病怎么會好不愈?”
郭南看了兒子一眼,懷山已在奶奶的懷中熟睡,郭南對阿媽道:“讓張芍在家里多呆幾天吧?!?br />
阿媽望著郭南道:“人鬼畢竟殊途,你這樣說阿媽理解你的心情,就照你的意思辦?!?br />
張芍趴在窗上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兒子,她不敢走進房間里,就在窗外守候著兒子到天亮。
農(nóng)歷九月初五,中午,張芍看到婆婆請來了一個巫師,巫師就在廳堂中置案設壇,然后合起雙眼雙唇蠕動默念咒語,入定如僧元神似通了某位神仙,一聲啊哈,巫師真是了得,一人自分為二,一半是張芍,一半是巫師,自己一張嘴能與張芍一問一答人鬼互聊。一通人世與冥間的自語,巫師輕訴的言語無外乎是老人慈小兒嫰,張芍在天有靈,如還愛這個家,就不要再糾纏在此地。
有人說鬼神之事是迷信,是子虛烏有,是騙人的。對此我并不認同,我愿相信此鬼是真的。
茫茫宇宙母愛無疆,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在人世還是在冥界,作為母親,哪怕是魂歸了地府,她的愛她的魂在陽間依然圣潔!做母親的她真如在天有靈,更會以十二分的愛去佑護自己的親人,健健康康無災無難,怎會生出二心生出禍害之心呢?
張芍看到婆婆在一處無人居住的田野恭送自己的亡魂,她飄入兒子的睡房,留戀地再一次親親兒子的額頭,流著淚黯然離去。
兒子是能與張芍心靈相通,哪怕張芍旅行九天之外不再回來,兒子的心間還是余有一間房,居住著她。
母親又怎會死呢!
魂不滅,愛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