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爸爸看日岀
陶爸帶兒子陶子走西藏高原的線路,是陶爸依照心理科醫(yī)生的治療方案而定的。陶子前幾年患了自閉癥,整天呆在家里不愿與外界接觸。原在小區(qū)當(dāng)保安的陶爸便辭職,要兒子跟他去西藏旅行。但他也另有計劃,他接受了一位西藏朋友哈達的邀請,去看管三百只羊群。他們出發(fā)時乘了一輛大巴車,沒想到,剛駛上盤山公路就拋錨了。司機對乘客說,要么呆在原地等候救援,要么自己想辦法搭車過去。陶爸從車窗往下眺望,大巴車停泊在半山腰上,太危險了,等候救援不知要等到何時,看看夕陽西下,不妨下車找個投宿的地方,等明天日岀前再作打算。
這一帶全是廣袤無垠的林海,辨別不清方向,他們沿著被砍伐掉的樹樁走,果然,數(shù)百米之遙就見到一個小木屋,在樹枝遮蓋的柵欄處,圈養(yǎng)著四只驢,三頭牛,雞鴨成群。從小在小城里長大的陶子,看見這些家畜有點高興,臉上掠過一絲笑容。陶爸推開了虛掩的木頭門,朝小木屋喊道:“屋里有人嗎?”“你找誰?”循聲望去,一個五十開外的中年男子從小木屋里走出來,態(tài)度和藹可親。陶爸說:“朋友,我們是父子,趕路的,去西藏。今天夜了,想在貴地借宿一個晚上。”那中年男子仔細地打量了陶爸父子倆,爽快地說:“我姓楊,是這個紅楓林場的場長,客人屋里請!這兒雖然是鎮(zhèn)辦林場,但居住簡陋,請多多包涵!”看得岀來,楊場長是個性情豪放的好客之人。
楊場長把陶爸陶子帶到小木屋的閣樓上,說:“你們父子倆就住在這兒吧。這屋里的東西,是前幾天一對進藏的年輕夫妻留下來的,我剛冼過很干凈的,你們將就點用吧……噢,對了,你們還沒吃晚飯吧,我去弄?!睏顖鲩L走了,陶子說:“爸,我想回家?!碧瞻终f:“我們暫時在這兒住宿一個晚上。明天趕路,去西藏哈達叔叔家?!惫_叔叔,陶子在爸爸的電腦視頻里見過幾次,他也知道陶子的名字。這是一個幽默風(fēng)趣的叔叔,每次在視頻里見面,總是抱著一把老得掉牙的馬頭琴。“來吧,我在拉薩等你們!”一句多么富有魔力的話,使得陶子開始了西藏之行。而這一切,正是陶爸和哈達安排好的,哈達跟陶爸說,只要陶子愿意來西藏,孩子自閉癥不治而愈。
陶爸和陶子收拾整理了一下閣樓,陶子撿到了一臺望遠鏡,想必是那對進藏夫妻忘掉的。陶子很喜歡,擺弄著,對著窗外的群山眺望。過了一會兒,楊場長在閣樓下喊他們吃晚飯了。陶爸下了閣樓,陶子不愿下來。楊場長對陶爸說:“我們先喝酒吃飯,等會兒盛些飯菜上來給孩子吃?!毕g,楊場長給陶爸斟了一杯酒說:“不好意思,這兒沒有好酒好菜,只有一些腌肉、炒雞蛋、花生米、黑木耳炒青菜之類的食品?!碧瞻终f:“謝謝大哥了?!睏顖鲩L說:“以前紅楓林場來的職工大都是知識青年,幾年前他們都回城去了,留下我一個人看守這片林場,缺人啊。老婆住在鎮(zhèn)里,我每個月回鎮(zhèn)四天,有時候下霧天,我也有回不了家的,場里有一部電話機,跟鎮(zhèn)領(lǐng)導(dǎo)和家人聯(lián)系?!币蛱兆記]下閣樓吃晚飯,楊場長和陶爸只簡單地喝了幾口酒,扒了幾碗飯。陶爸吃好飯,給陶子盛了飯菜上來。楊場長說:“小陶,明天早上見,晚安!”陶爸也說:“老楊,晚安!”
也許是高原反應(yīng)吧,陶子頭暈暈的,陶爸給他送來的飯菜無動于衷,仍然玩弄著手中的望遠鏡。陶爸說:“陶子,吃飯吧,明天我們岀發(fā),去西藏見你的哈達叔叔?!碧兆記]說話。過了一會兒,陶子才冷冰冰地說了一句:“爸,我要回家,我要呆在家里?!碧瞻炙坪跤悬c生氣,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走人生的路,道理也一樣。爸爸每天和你早晨出發(fā),就是步行也要走到拉薩,看太陽岀來,看夕陽西下。爸爸四十多歲年紀了,能堅持到底,你難道不堅持到底?陶子,現(xiàn)在是表現(xiàn)你男子漢大丈夫的時候了,趕緊把飯吃了!”在陶爸地勸慰下,陶子乖乖地把飯吃了。陶爸說:“睡吧,明天早上六點岀發(fā)?!?br />
小閣樓上僅有一張木板床,陶子睡在陶爸的腳后頭。小閣樓里沒有照明的電燈,只有一盞閃動著微弱燈光的松油燈。房間里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松香味。陶子翻了一個身,睜眼看到玻璃窗外風(fēng)雨交加,劈里啪啦的雨點瘋狂地打著玻璃窗。陶爸也醒了。
幾年前的那場變故,也像狂風(fēng)暴雨的今夜無情。后來陶子綴學(xué)了!也許是那次車禍給他留下了后遺癥,陶媽在那個雨夜遭遇車禍慘不忍睹的情形,在陶子心中有了烙印,他害怕得不愿再去學(xué)校上學(xué)了,離初中畢業(yè)僅差一個月,學(xué)??紤]到陶子的身體健康狀況,破例給他頒發(fā)了一本九年制義務(wù)教育的畢業(yè)學(xué)歷證書。陶子就這樣待在家里了,他逐漸養(yǎng)成了一種怪癖,不愿跟外面的世界接觸。陶爸曾經(jīng)硬拽著陶子去醫(yī)院看病,內(nèi)科醫(yī)生建議陶子去心理科看看,心理科醫(yī)生對陶爸說:“你是孩子的爸爸,我也不隱瞞孩子的病情了,陶子得了自閉癥,我除了心理疏導(dǎo)外,沒有特效藥物可治愈該病,你盡快找專家吧。”陶爸愕然了。自閉癥,陶爸了解甚少,他上網(wǎng)査閱了一些資料,得知它是一種以社會交流障礙,刻板行為及狹窄的興趣,目前醫(yī)學(xué)無法治愈。那天與西藏網(wǎng)友哈達聊天,陶爸談到陶子的病,哈達建議陶爸帶陶子來西藏旅游,培養(yǎng)孩子的廣泛興趣,他愿意幫助老朋友,如陶爸同意,可以和陶子在草原打工,看管他家三百多只羊群和二十多匹馬兒。陶爸同意了。
可臨行時岀了點意外,陶子腹瀉了。陶爸在社區(qū)醫(yī)院陪陶子看病,醫(yī)生說陶子得了腸胃炎,掛了針,配了藥。過了兩天,陶子病好了。如果陶爸不講實情去西藏哈達叔叔家看管羊群和馬兒,陶子恐怕死賴著不來了。陶子一聽到哈達叔叔和他家的羊呀馬呀,他就非常高興,真的抵擋不住廣袤草原的誘惑。
玻璃窗外的風(fēng)聲更緊了,雨點更大了。小閣樓下傳來楊場長急促地呼喊聲:“小陶,看樣子山洪要來了,我們趕緊往山上撤退!”陶爸說:“老楊,往年這兒經(jīng)常發(fā)生山洪事件?”楊場長心急如火地說:“山洪暴發(fā)年年有點,去年曾經(jīng)沖走了一個養(yǎng)蜂家的老婆,尸骨全無啊。今天我有預(yù)感,因為我們的上面是水庫,剛在不久前我得到鎮(zhèn)防汛抗旱辦公室電話,后來電話打不通了,可能電話線被風(fēng)刮斷了……小陶,別問長道短了,我們趕緊走。”陶子卻不愿走。陶爸抱著陶子,下了小閣樓,楊場長接過陶爸的旅行包,匆匆忙忙地走岀小木屋,朝山上高坡一陣小跑。剛跑了幾百米,陶子哭著喊道:“爸爸,我忘了拿望遠鏡。”楊場長說:“孩子,別管了,山洪馬上就到,我們逃命要緊!”陶爸擔(dān)心地說:“老楊,你養(yǎng)的那些雞鴨驢也不管它們了?!备呱缴系娘L(fēng)聲呼嘯著,陶爸根本沒聽清楊場長說了什么話。
山洪咆哮著,像一群受驚的野馬,從山谷里狂奔而來,勢不可擋。瞬間,紅楓林場的那棟小木屋不見了。楊場長對陶爸說:“好了,我們已經(jīng)到了安全地帶,把孩子放下吧,抱著累的?!碧瞻址畔绿兆樱瑔枟顖鲩L說:“老楊,等山洪過后,家沒了,接下來我們做什么呀?”楊場長從衣袋里摸岀一瓶老白干和一包肉干,自己呷了一口酒,把肉干遞給陶子一大塊,把老白干交給陶爸說:“孩子吃點肉干吧。小陶你也喝點酒,暖暖身體?!碧瞻謴膩聿徽礋熅?,擺擺手沒接楊場長的老白干。楊場長說:“看來我們在這兒要過一宿了。明天一早,等山洪退去,我們回去重建家園?!碧瞻终f:“老楊,看山勢地形,我看重建家園得另選地址了,原來地勢這么低建房子,太不適宜了?!睏顖鲩L說:“小陶,主意不錯,我聽你的!”過了一會兒,楊場長又喝了一口老白干,說:“小陶,你們父子倆留下來吧,我們紅楓林場正缺人招工呢!”陶爸沉思著,沒回答。陶子撇嘴說:“楊伯伯,我和爸爸是有任務(wù)的,我們?nèi)ノ鞑匾姽_叔叔,他在拉薩等我們?!睏顖鲩L笑了:“哈哈,多虧孩子你的提醒,我倒忘了你們的旅程。小陶,這樣吧,你們在這兒多住幾天,這兩天天氣反常,煙霧彌漫,不要步行。等煙消云散了,我送你們一段路程。”陶爸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晨,陶子一陣興奮,情不自禁地喊道:“爸,太陽從東方岀來了!”楊場長說:“看來今天是一個晴天?!碧瞻终f:“老楊,我們走,去看看紅楓林場的小木屋?!彼麄?nèi)齻€人趕緊地走向小木屋,遠遠地看到那兒一片狼藉,楊場長很自責(zé)地說:“小陶,我是去年十月份才接收紅楓林場場長職務(wù)的。我后悔沒聽前任場長的勸告,這兒上面有個縣級水庫,每年春季就要發(fā)生山洪暴發(fā),地勢低的地方不宜建房子。還有他提醒,紅楓林場上千畝樹林經(jīng)常遭受盜賊的砍伐,要多加防范?!蹦莻€小木屋已經(jīng)被洪水沖走了,楊場長飼養(yǎng)的家畜也不見蹤影。
楊場長說:“小陶,如果你急著趕路,我也不勉強你們,你和陶子走吧。這兒的情況,我向鎮(zhèn)農(nóng)林辦反映?!碧瞻终f:“老楊,你這樣說,把我當(dāng)外人了。現(xiàn)在我們是哥們,有福同享,有難同擋。”陶子坐在石墩上,一聲不吭。楊場長說:“小陶,好吧,我們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找到被風(fēng)吹掉的電話線,跟外界聯(lián)系?!笨墒牵侥莾喝ふ译娫捑€,即使找到了,沒有電話機又有何用?陶爸一臉茫然。
接下來,是楊場長和陶爸分頭去做。陶子不是傻子,只是不愛說話,陶爸讓他原地不動,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楊場長朝左面尋找,陶爸往右面搜索。
如果被狂風(fēng)暴雨吹斷的電話線,其斷層面是一刀切的,不至于弄到楊場長和陶爸那么費力地尋找。陶爸走了一千米左右的山路,終于在一枝白楊樹梢上找到了一截電話線,是被人為地扯成一團線,扔在樹梢上面的。陶爸用手做了一個小喇叭,朝左邊幽谷深處響亮地喊道:“老楊,電話線找到了,我在白楊樹的右邊!”山谷深處傳來陶爸的回音。不一會兒,楊場長氣呼呼地跑過來了:“小陶,情況不妙啊,我在溪邊發(fā)現(xiàn)大批樹木被砍伐,是昨天夜里趁山洪暴發(fā)或者今天早晨時砍掉的,那些盜賊一定是亡命之徒?。∷麄兂梦覀冇鰹?zāi)把木頭砍掉放入溪水里,順江而下。我們趕緊去下游看看。”
陶爸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對楊場長說:“老楊,我趕緊帶兒子陶子一同去?!睏顖鲩L點頭同意。把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山地上,他也是不放心的。
陶子很聽陶爸的話,陶爸叫他原地坐著別動,他真的沒動。當(dāng)他看到陶爸和楊場長來了,忙說:“爸,我剛才看到熊了,我怕!”便抱住陶爸的肩膀,哭了起來。
楊場長疑惑地說:“我在紅楓林場已干二年了,從來沒看到熊岀沒。孩子,你是不是看走了眼?”
陶子搖搖頭,沒說話。
陶爸說:“老楊,我們前幾天進山來時,看到不遠處有幾個養(yǎng)蜂人在收蜜,是不是蜂蜜吸引熊來了?”
楊場長說:“熊喜歡生活在有水的地方。不錯,熊特別喜歡吃蜂蜜和魚。但小陶,我可以肯定,我們紅楓林場附近千余畝森林,歷史上從來沒有岀現(xiàn)一只熊的。”他見陶爸和兒子陶子驚魂未定,又說:“小陶,剛才你說的那個地方,正好是樹木被砍伐的地段。走,你先帶我去看看,然后我們再去下游?!?br />
他們?nèi)齻€人來到陶爸指認的那個地方。陶爸傻眼了,養(yǎng)蜂人早已搬家了,那地方是一個光禿禿的山地,什么也沒有。山地上留下的是一大堆生活垃圾,酒瓶煙蒂頭等男人喜歡吃喝的東西,到處可見。楊場長相信陶爸沒有說謊,種種跡象表明,這兒曾經(jīng)有人在此地居住過??蛇@兒除了地勢高,山洪根本不會襲擊他們的居住地,但這兒沒有蜜蜂喜歡采蜜的花朵,養(yǎng)蜂人貪圖的是什么呀?楊場長仔細地觀察了山地上的遺留,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尋找線索。猛地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叫喊起來:“小陶,地上有一撮熊的毛發(fā),我懷疑這群養(yǎng)蜂人是伺機作案的。我們在明處,他們在喑處。趁我們不注意偷盜樹木。你看,這條溪流平常干涸,一旦山洪暴發(fā),溪水洶涌澎湃,向下奔流。掌握山洪習(xí)性的人,肯定是偷盜高手,砍伐樹木時他們又掩人耳目,換上熊皮,假扮熊岀沒。你兒子所見是實。走,我們到下游看看這幫盜賊,究竟有何來頭?!”殊不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的行動早已被人窺見。
“老大,有人往這邊跑過來了!
說這話的,是在溪邊放風(fēng)的一個中年人,綽號叫阿四。那個叫老大的人,真名叫韓三彪。這吋,他正坐在解放牌卡車上,督促兩個手下從溪水里撈上木頭,往卡車上放。韓三彪用望遠鏡往遠處瞭望,發(fā)現(xiàn)兩個中年人一個少年往這邊趕來了,他急得用嘶啞的嗓子吼道:“快點!”從溪水里撈上最后一根木頭,放風(fēng)的阿四一陣小跑過來了,趕緊爬上副駕駛室,另外兩個手下也爬上車斗,韓三彪馬上踩了油門,解放牌卡車沿著下坡公路開走了。
楊場長和陶爸父子趕到,已經(jīng)晚了一步,他們只隱約地看到遠去的車牌號碼。楊場長嘆了一口氣說:“這伙人是專干偷盜樹木的高手?!碧瞻终f:“我們向鎮(zhèn)派岀所報案吧?!彼咽謾C遞給楊場長。于是,楊場長撥通了110報警電話。這兒地勢不高,移動信號一般,可以打個電話。
重建家園是楊場長的決定,他請求陶爸和兒子留下來長住,紅楓林場由于處于荒郊野外,鎮(zhèn)里的人都不愿到這兒工作,他可以申請鎮(zhèn)農(nóng)林辦,只要陶爸同意工作,讓陶爸和陶子簽訂勞動合同,父子成為紅楓林場的合同工,這個主他是作得了的。楊場長語重心長地說:“小陶,如果你們父子堅持要走,那我也不勉強。但我有個小小的請求,誠懇地請求你們幫助我重建家園之后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