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真色彩】柳絮(征文·小說)
誰走進你的生命,是由命運決定;誰停留在你生命中,卻是由你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由我們自己決定。我們相信命運,但不屈從命運!
——題記
晚霞暗沉沉的,發(fā)著鉛紅色的光澤,壓在山頭上不舍得離開。村子在晚霞的映襯下,早早進入了夜幕的陰影里,有幾只雞已經(jīng)宿在樹梢上,瞇著眼睛,頭一點一點地搖搖欲墜,一縷縷淡淡的炊煙已在房頂升起。
柳絮還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兩眼呆滯盯著某個虛空的地方,屋子里早已一片漆黑,四周寂靜得只聽見她深深淺淺地呼吸,但她的頭腦里卻翻江倒海,如巨浪拍打海岸一樣,一下一下地重復(fù)著同樣的惡言穢語:“你算什么東西,老子臉都讓你丟凈了,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边@句話忽大忽小在她腦海里來回穿梭撞擊,震得她頭蒙耳鳴,柳絮明白了,原來自己在這個家連東西都不算,怨不得這三年磕磕絆絆從來沒有給過一個好臉,哪怕再低三下四、再委屈求全,人家都沒有放在心里過。
四周靜悄悄地,屋子里的家具在黑暗中呈現(xiàn)出模糊的影子,高一坨低一坨,似偷窺的幽靈也在呲笑柳絮這多苦多難的人生,無言的痛苦慢慢淹沒了柳絮的眼睛,短短二十年似放電影一樣回到了腦海里。
一
俗話說“深山出俊鳥”,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柳絮膚白、杏眼、纖長,雖說看見人總是低著頭羞著臉,可是在別有用心人眼里,只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甚至還有欲拒還羞的曖昧,走到哪里都會吸引著村里的年輕人垂涎欲滴。
柳絮出生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三面環(huán)山,村民們的房子就依山就勢建在山坡上,在一條溪流的拐彎處有一處平地,柳絮家就坐落在那里。這是一座全是石頭建的院子,院子倒是不小,兩棵果樹長得高大粗壯,五間正屋是石頭和土胚修建的,石頭連接處糊著黃色的泥巴,有的已經(jīng)脫落,象征著歲月的久遠,低矮的廚房被常年的煙熏火燎污染的黑黢黢的,簡陋的連門都沒有,只有一塊漂洗得發(fā)白的藍布遮擋著,柳絮就在這個簡陋且四處漏風(fēng)的房子里度過了自己的十八年歲月。
柳絮兄妹兩個,爹柳天出了名的脾氣暴躁,種地倒是好把式,就是有時候不隨流。比如犁地時,別人讓他今年從中間開犁,向兩邊復(fù)犁,柳天就不,非從兩邊開犁,向中間復(fù)犁,別人都勸他,他反而犟起了脾氣,送了他個順口溜“柳天犁地,日死那怪了”。從此以后都戲稱柳天外號:柳老倔。
娘一輩子唯唯諾諾,在老倔的惡威下大聲說話都不敢,哥柳根是個好脾氣,但也實在太好脾氣了,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對妹妹柳絮倒是格外疼愛,每當?shù)l(fā)脾氣大罵柳絮時都是哥護著。但柳絮不同于他們?nèi)魏我粋€人,從小就恬靜乖巧,在同伴還是生山藥蛋時她已出落的如山坡上的桃花一樣美艷動人,村里都夸柳老倔有個這么漂亮的姑娘有福氣,誰知柳老倔卻說:“一個丫頭片子,再好也是別人家的,兒子才是家里永遠的根兒?!彼粤醪]有得到多少父愛,反而處處被老倔頭壓制著,連上學(xué)都是再三請求。
柳絮,小小年紀就知道幫家里割草放牛,看著同伴們蹦蹦跳跳地去學(xué)校,她羨慕極了,鼓起勇氣拽著老倔的袖子央求了半天,哥哥看著妹妹可憐兮兮的樣子,和妹妹一起求著老倔:“爹,爹,妹妹還小,就在家也不會干什么活兒,我多做點就把妹妹的學(xué)費掙回來了?!?br />
老倔本不想答應(yīng),但礙于兒子跪在地上求他,柳絮確實太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才算是勉強答應(yīng)了,但條件是放學(xué)回家必須割夠第二天的牛料。
這樣的好光景等到去外村上初中,柳絮美好的童年就結(jié)束了,老倔毫不留情地掐斷了柳絮的求學(xué)夢。
眼看著小伙伴們背著書包走出村子,柳絮紅著雙眼去求娘,娘看著閨女淚水漣漣的樣子,從心里心疼姑娘,覺得老倔真是心太狠,可話到嘴邊換成了一聲長嘆,摸著柳絮的頭說到:“閨女呀,認識幾個字就行了,那又不能當飯吃,你爹不讓上就別上了?!?br />
“娘,讓我去上學(xué)吧,我不會耽擱家里的活計,放學(xué)我就去割草放牛,讓我上學(xué)去吧。”
看著姑娘哀求的目光,腫脹的雙眼,娘咬咬牙鼓起勇氣說了句
“他爹,要不讓閨女去吧?”
正在編筐的老倔一聽一瞪眼,把手里的活計一下子扔到了地上,抬手做打的架勢說道:“一個娘們知道啥?!?br />
嚇得她娘再也不敢說一句話,只有陪著閨女流眼淚的份兒了。
二
太陽出來又落下,日子和樹上的葉子一樣綠了黃、禿了再長,眨眼柳絮十八歲了,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她人勤勞能干,脾氣溫和,雖說老倔難說話,但保媒拉纖的還是絡(luò)繹不絕,可她爹一個字都沒有松口,只是說:“她哥都還沒有娶媳婦,她一個丫頭急什么?!?br />
是的,柳大哥今年二十五六了,在村里,同歲伙伴家的孩子都會滿山坡跑了,他雖說長的人高馬大,卻因為家里窮,性格木納,又有一個倔驢脾氣的爹,所以沒有誰家喜歡自己閨女嫁到他們家,一拖再拖就這么大了,年齡越來越大越發(fā)難找媳婦了。愁的老倔脾氣更加暴躁,摔鍋摔碗,打狗罵雞一刻不消停,一家人小心翼翼地不敢大聲說話,生怕老倔的苕帚疙瘩砸到頭上。
秋去冬來,院子里果樹葉子也落得差不多了,難得入冬太陽還暖洋洋的,柳絮坐在門口石墩上,斑駁的光影照在柳絮臉上,一股安詳恬靜的樣子襯托得簡陋院子都比平時溫馨了許多。
暖陽里柳絮在納鞋底子,她向來手巧,早早就學(xué)會了做生活,納的底子針腳均勻細膩,娘在一旁搓繩子,娘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柳絮做起活來也是漂亮舒展,先用大針在底子上扎一下,然后換小針穿著繩子納過去,換針之間“叮當”一響,就是一針。
娘倆感嘆時光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就一年,正在這時老倔眉開眼笑地回來了,進門就嚷嚷著:“他娘,今天你猜我碰到誰了?”
還沒等老婆說話,又說到:“趕緊收拾一間屋子,準備給兒子娶媳婦?!?br />
柳絮她娘一聽都愣住了,手里搓的繩子都掉在了地上:“光天白日說的什么夢話?!?br />
老倔一瞪眼說:“讓你收拾就去收拾,費什么話?!闭f完就擺著兩條胳膊趾高氣揚地進屋了。
柳絮給她娘擠擠眼、呶呶嘴,讓她進屋問問,于是娘放下手里的活計前后腳走進了屋里。柳絮從心里替大哥高興,大哥人實在,又能干又良善,雖說不愛說話,但男人要那么能說干什么,持家過日子可不是靠嘴過的,大哥一直沒結(jié)婚自己都替他委屈,所以現(xiàn)在聽說大哥能娶媳婦了,覺得老天可算沒有瞎眼,
偷偷地側(cè)著身子聽爹和娘在里屋說話:“他爹,誰保的媒,哪家的姑娘?”
“今天早上趕集碰到下村王媒婆,非拉著我一起說話,原來她給咱家兒子保媒,是下村周寡婦家的閨女,今年和柳絮同歲,而且人家不要彩禮?!崩暇蟪錆M炫耀地摸了摸頭。
“這么好的事兒能輪到咱們?他爹,不會騙人的吧?”柳絮娘知道現(xiàn)在什么行情,也知道自家什么狀況
“咱們怎么了?我柳天時來運轉(zhuǎn)了,天上掉餡餅砸著我了?!崩暇舐冻鲆虺D晡鼰熝脻n黃的大牙,高興地哈哈大笑。
柳絮娘到底不放心,直問怎么回事,難得老倔今天高興沒有罵老婆子啰嗦,神神秘秘地說第二天就知道了。
柳根下工回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有史以來最和睦的一頓飯,老倔飯后歪在被子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袋:“根兒啊,今天王媒婆給你提了一門親事,明天就能有回話了,讓你娘給你收拾一間屋子就等著娶媳婦吧,我老柳家就要有后了?!?br />
“???”一句話驚的柳根坐在那里張著嘴,來不及咽下去的一根青菜還掛在嘴邊,蒙蒙的都不知道聽到了什么。
老倔一看兒子沒出息的樣兒,氣的一煙袋鍋子抽在了兒子屁股上,“啊什么?。咳⑾眿D,看你那樣?!?br />
柳絮偷偷拽了下哥哥的衣服點點頭,柳根從妹妹眼里看到了喜悅和肯定,嘿嘿笑著,紅著臉摸著屁股也顧不上疼了。
一家人沉浸在娶媳婦的喜悅中,臨睡前柳絮分明聽見外間炕上,沾炕就睡的哥哥在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柳絮無聲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睡夢里甚至夢見了哥哥娶媳婦。
第二天王媒婆的到來打破了柳絮和柳根姊妹倆的美夢,柳絮更是轟然如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天雷劈中了一樣,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不,爹,我就是不娶媳婦也不能讓妹妹換親,我說什么都不會同意的?!绷剡^神來,對著老倔喊道。
“這可由不得你,你想讓我們老柳家斷后嗎?嗯?你都多大了,沒出息的東西,婚期定在這個月十八,到時候娶妻嫁女一回事兒?!?br />
“我不能為了娶媳婦把妹妹坑了,那個男人比妹妹足足大了十幾歲,說什么我也不同意?!绷V弊雍貌蝗菀渍f了一回不字。
“人家不是也把妹妹給你做媳婦嘛,人家都沒有嫌你大,咱兩家這樣親上加親,有什么不好,已經(jīng)定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柳根還待再說什么:“我不……”
還沒有等說完,老倔脫下一只鞋照著兒子就甩了過去。
噼噼啪啪地聲音把柳絮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兩行淚無聲地流了下來,逃也似地跑出了家門,柳絮邊哭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踉踉蹌蹌地被路上的石頭跘了一跌,也顧不得拍拍身上的泥土,爬起來忍疼再跑,柳絮心里的痛掩蓋了身上的痛,心里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氣憤。
柳絮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是憑著本能順著門前彎彎曲曲的小路飛奔,正在山坡上干活的魏立國看到柳絮失態(tài)的樣子,著急地呼喊她,可柳絮根本沒有聽到喊聲,依然跑上了村子最高處,靠著一棵冬天里依然青翠的松樹,捂著臉坐在了地上。
立國跑到這里時,只看到柳絮在高大的松樹下顯得格外渺小無助的身影,柳絮聽到了靠近自己的腳步聲,似乎明白是誰來了,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蛋,一路狂奔早把眼淚都吹干了,一雙明亮的眼睛現(xiàn)在微微發(fā)腫,眼神凄涼絕望,看到來人柳絮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是酸是甜是苦,眼神不覺地又多了一絲委屈和期盼。
立國看到柳絮那柔弱孤單的樣子,心里如被誰擰著一樣攪疼,不由得伸手把柳絮緊緊抱在了懷里,柳絮流干的眼淚又無聲地冒出來了,哽咽著使勁捶打也沒有把立國掙脫,立國任柳絮發(fā)泄著內(nèi)心的痛苦,沒躲沒閃,柳絮捶打幾下后反而更緊緊地抱住了他,心里憋了一路的委屈和震驚讓她死死地咬住了立國肩頭,堵住了嗚咽的聲音。
兩人就這樣死死抱著仿佛預(yù)感到有生離死別一樣,良久柳絮都沒有說什么,卻慢慢放開了緊咬的牙關(guān),心里只希望就這樣抱到地老天荒正好,管他什么流言蜚語,管他什么天長地久,就這樣哪怕死也無怨無悔。
太陽漸漸落山了,空氣也漸漸涼了下來,初冬的寒意已經(jīng)能浸透衣服,不時有一片落葉在冷空氣的吹拂下依依不舍地落下來,兩人都沒有理睬落在頭上身上的樹葉,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什么,兩人緊緊擁抱著一動不動。
立國覺得柳絮情緒稍微平復(fù)了一下,拍著柳絮的后背輕輕地開口了:“柳絮,怎么了?你爹又罵你了?”心里其實知道柳絮被罵了也不會這樣失態(tài),心里隱隱約約覺得肯定有其他原因,但他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柳絮一聽不由得僵了一下身子,想開口說又沒有開口,心里苦澀得比黃連都苦,面對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聲音實在是說不出口,怎樣開口才能不讓立國為自己傷心,怎樣才能把自己的痛苦默默承受,而不讓立國受傷害。
她從立國懷里直起身體,淚眼模糊地望著他那清澈的雙眼,就著微弱的月光似乎里面都能看到自己微腫的臉龐,柳絮伸出雙手摸著立國清瘦俊朗的臉,恍如幾個世紀都沒有看過一樣,怎么也看不夠,心里痛苦難言,不知道從何說起,喃喃道:“立國,我該怎么辦?我到底該怎么辦呀?要不你帶我走吧?!痹捯徽f出口,止不住地淚流滿面,回想著兩人在一起的點點甜蜜,心里凄楚恍惚如上世紀一樣遙遠。
立國和自己同班同學(xué),雖說不是一個村子,但隔離不遠,因為每次上學(xué)都要經(jīng)過立國家門口,學(xué)習(xí)上不是柳絮第一名就是立國第一名,兩人叫著勁地比賽,結(jié)果比來比去兩人成了好朋友,當時年紀小還不知道這是什么感情,等立國上初中后發(fā)現(xiàn)柳絮并沒有來上學(xué),一下子覺得教室里空落落的,也曾偷偷地來找過柳絮,柳絮告訴立國她爹不讓她再去學(xué)校了,知道老倔脾氣的立國也沒有辦法了,畢竟年幼的立國根本沒有力量改變這個現(xiàn)實,只有每個星期天就偷偷來和柳絮說說學(xué)校的趣事,柳絮聽得津津有味,仿佛也回到了學(xué)校的那些時光。
不知什么時候,兩人之間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柳絮要是幾天不見立國就魂不守舍,連做飯都會少鹽沒醋,立國同樣好不到哪里去,幾天沒見柳絮,吃飯也仿佛沒有了滋味,寢食難安,兩人之間的愛就這樣開始于情竇初開的年華里。
后來立國初中畢業(yè)后沒有繼續(xù)求學(xué),而是回到了村子里,兩人多了許多相處的日子,那是怎樣的甜蜜和浪漫,小河邊、山坡上、柳樹下都留下了他們幸??鞓返碾p影。立國人聰明踏實,家里雖然清貧,而且只有一個母親相依為命,但柳絮喜歡的是立國這個人,想想以后就是吃糠咽菜也覺得甘之若飴,本來約好兩人稍大一點就讓立國找人提親,兩人無數(shù)次地幻想美好的未來,相約白頭到老。
寫出了人性里的東西,寫出了幸福,也寫出了生活里的痛……
一篇好小說,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