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流失的年代,逝去的親人(散文)
流失的年代,逝去的親人,離我很遙遠,而有一種野草讓我感覺卻很近。那是我在公園里看到的一片蒿草,感覺很親切。這種蒿草,在老家遍地都是。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叫什么,媽媽叫它蒿子。
媽媽曾對我說,她小時候經(jīng)常吃蒿子粑粑。那個年代為了生存,還有人吃過觀音土呢。我不知道觀音土是什么,但一定是土,吃土會腹脹,便秘,于是有許多人就這樣吃死了。媽媽家在五幾年的三年自然災害里,沒有吃過那些土,日子過得也是算勉強的。媽媽那時十五歲,因為姥姥長年疾病纏身,咳嗽不停,外加身上疼痛。媽媽主動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照顧著父母,照顧著弟弟妹妹,還得做農活,空閑時給姥姥按摩。病魔帶走了姥姥,姥爺說,這是老天照顧媽媽,對于姥姥也是一種解脫。
姥爺很疼愛媽媽。媽媽結婚后,姥爺經(jīng)常帶著好東西來看望媽媽。媽媽總是習慣站在家門口,盼望著姥爺?shù)纳碛俺霈F(xiàn)在那條蜿蜒的小路上。而姥爺也跟隨著姥姥去了,那條小路上只留下母親默默眺望的憂傷目光。姥爺走時,我還沒滿月。沒出月子就要帶著我奔喪,媽媽不能戴孝,她的心該有多痛呀。為什么姥爺不能多活幾天,能讓母親安心送姥爺最后一程呢。
等我上初中后,我也在眺望著那條路。那條路,只需三分鐘,便能到姥姥姥爺家,而這三分鐘的路對我來說也是很遠的,因為這條路永遠也到不了姥姥姥爺?shù)纳磉?。若是姥姥和姥爺還在,該多好呀,可以見證我的成長。當我吃著他們買的糖,回報他們的是童年的微笑,他們一定會很開心地摸著我的頭,親著我的臉,我會咯咯地笑個不停。可事實上,那時我只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嬰兒,即使見過姥爺,也沒有一點印象了。
曾看過莫言寫的關于那年代的故事。有篇文章中的一位母親,她在公社食堂工作,家里好幾個孩子,每天就喝點很稀的粥。孩子正在長身體,時常喊餓。她想在食堂偷偷帶點糧食回家,無奈被人看得太嚴。食堂里允許自己吃,不讓帶回家。她看見食堂里有黃豆,她就吃了很多黃豆。回家猛灌水,把黃豆吐出來,洗干凈了給孩子們吃。這是一位怎樣的母親,這是怎樣的母愛?那年代的母愛讓人震撼。
我還看過一部電視劇,一位老爺爺為了能讓長身體的孫子,孫女多吃一點,把自己的那份偷偷的分給孫子,孫女,自己只吃一點。為了節(jié)省氣力,他就靜靜地坐在大樹下閉目養(yǎng)神。慢慢地吃得越來越少了,他就把自己的那份都給了孩子們,自己拿著空碗裝模作樣地吃起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在大樹下閉目養(yǎng)神的老爺爺,再也沒有睜開眼睛??赐?,我有點心酸,鼻子也酸,淚水忍不住地流下來。那是個不堪回首的年代。
我的爺爺也像這位老爺爺一樣嗎,把吃的都分給了爸爸和叔叔,才餓死的嗎?爸爸說,爺爺走時,他才八歲!是奶奶獨自把爸爸和叔叔養(yǎng)大,這其中的辛苦難以想象。
爺爺因為在自己家的房后偷偷地種了一棵玉米,后來被人舉報了,爺爺被拉出去批斗。后來是怎么離開人間的,爸爸也說不好。我不知道爺爺長什么樣子,因為沒有爺爺?shù)倪z像。而爺爺?shù)膲灳碗x老屋不遠,我小時候經(jīng)常路過,駐足。墳是用簡陋的青磚砌成的,后來爸媽重修了。上面有模糊的字跡,歷經(jīng)洗禮,看不清了。我盯著爺爺?shù)膲?,思緒萬千。如果時光可以穿梭,我想回到那個年代,見爺爺一面,聽他訴說自己的心酸。或者讓饑腸轆轆的爺爺來到現(xiàn)在,讓他飽食一頓,他就不會餓死了。那就晚上做一個夢,讓爺爺?shù)轿业膲糁衼戆???墒菐资甓歼^去了,爺爺從來沒有在我夢中出現(xiàn)過。
當我懂事時,親人的離去,讓我十分難受。奶奶去世時,那年,我五歲剛上小學。記得媽媽去學校和老師說了什么,老師馬上就讓我回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隱約猜到是大事情。我覺得家中空氣很沉悶,但我不知道傷悲。看著父親,母親和親戚都流眼淚,也勉強擠出來幾滴淚。我和母親,姐姐一起跪著守靈,只感覺夜好長好黑,膝蓋好疼。奶奶出殯時,我才感覺到了親人的離世,這輩子永不相見的悲痛。當見奶奶最后一眼時,我發(fā)現(xiàn)奶奶半張著嘴,似乎有話對我們說。奶奶走得很突然,突然地無聲無息地走了。奶奶為什么突然走了,始終是個謎,這個謎已經(jīng)隨歲月流逝而塵封,無人再提起。奶奶不肯合上的嘴,難道是想要訴說那個謎底。奶奶的一生經(jīng)歷多少苦難,我不得而知。只知道爺爺離開時,爸爸才八歲。爸爸說他小時候,沒有碗,用竹筒當飯碗。竹筒里很少盛的是米飯,多數(shù)是野菜湯。奶奶是怎么憑一個竹筒把爸爸和叔叔養(yǎng)大的呢?經(jīng)歷了多少心酸呢?
時間無情的流逝,奶奶長什么樣子,已在我的記憶里模糊不清了。只殘留一個穿灰布長褂的影子,始終是記不起奶奶的面容。媽媽說,曾經(jīng)有一張我和奶奶坐在門口的照片,不過是因為老房子漏雨,打濕了照片,毀掉了。那是唯一的一張奶奶和我童年的照片,如今只能憑空想象著奶奶的容貌,懷念著有奶奶相伴的童年。奶奶走得還是太早了,早得來不及告訴我她的故事,來不及把她的音容笑貌留在記憶里。
我很想讓奶奶入我夢中。我和哥哥,姐姐都是奶奶帶大的。我們睡在用木頭做的結實的小搖籃里,奶奶一邊搖著,一邊唱著歌。奶奶唱的大約就是《東方紅》或者是《北京的金山上》。多想夢里,再看看奶奶的笑容,再聽聽奶奶哼的歌,可奶奶沒有來我的夢里,今晚奶奶可以入我的夢里么?
流失的年代離現(xiàn)在很遠,一棵野草會把一切拉近。它在那個年代出現(xiàn),救了許多人的命。如今它再次出現(xiàn)在我身邊,讓我懂得逝去的親人不會像這一棵草一樣,還能出現(xiàn)。不管我多么羨慕別人可以在姥姥、姥爺、爺爺、奶奶膝下承歡,而他們卻不會再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也許他們沒有真的離開,他們活在我的族譜里,活在我的基因里,活在我的一顰一笑里,并融入了我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