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朦朦亮，柳媽便披衣下了床。她兩手攏了攏散亂的頭發(fā)，便去衛(wèi)生間里拎起垃圾袋，趿拉著拖鞋，下樓去扔垃圾，這是她老伴去世后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在路邊，她將垃圾袋放進了垃圾桶。就在她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伴著一聲清脆的汽車喇叭聲，一輛轎車疾駛而過。瞬間，一條黑影在她腳邊跳躍了一下便閃電般消失了。她心里一驚，忙用手捂住胸口，默默地對自己說：“嚇了我一跳。是啥東西呢？黑乎乎的?！?br />　　 她定了定神，拿眼睛向四外看了看，小街上一片寧靜?！翱次遥棺约簢樆Ｗ约?，哪有啥嘛?！绷鴭屵@樣想著，返身回到了院子里，上了樓。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看到房門竟然是敞開著的。她自言自語道：“瞧我這記性，咋就忘記下樓關(guān)門了。吳一都囑咐過我沒遍數(shù)了，這又給忘了，人不服老不行了?！绷鴭屵呎f邊隨手帶上了房門。穿過客廳，徑直去了寶寶的小臥室。
　　 “唉，寶寶。寶寶呢？”小臥室里靜悄悄的，里面沒有寶寶。她心里想：“莫非寶寶自己去了衛(wèi)生間？這小寶寶真長大了，懂事了，都懂得心疼我了?！毕氲竭@兒，柳媽嘴角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她將腳步移向了衛(wèi)生間。
　　 “寶寶！寶寶！”柳媽小聲地在門外叫著，她怕嗓門高了會驚嚇到寶寶。
　　 柳媽隔著門對里邊說：“寶寶真乖，還懂得關(guān)上門呢。”
　　 衛(wèi)生間里一片寂靜。柳媽拉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走了進去。衛(wèi)生間里并沒有寶寶的影子。柳媽方才滿是幸福的笑臉忽然不見了，她雙眉緊皺?！皩殞殻悴氐侥膬喝チ?？別調(diào)皮，快出來吧?！绷鴭屵@樣子說著，兩腳又快步地邁進了自己的臥室。她伸手拉開遮擋住窗口的厚厚窗簾，一縷晨光照進臥室，臥室里即刻清新明亮起來。
　　 柳媽抖落開床上的被子，輕聲說：“寶寶，快出來吧。”被子里沒藏著寶寶。
　　 柳媽又匍匐在地板上，掀起滑落在地板上的床單，探頭向床下看去，床下堆放的鞋盒等雜物也沒有發(fā)生變化。
　　 寶寶不見了，這可不是小事。柳媽慌了神。她的臉色煞白，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急忙穿好外套，蹬上鞋子，推門下了樓。
　　 “寶寶！”“寶寶！”柳媽一聲聲呼喚著。從樓上喊到了樓下，又從樓下喊到了樓外，上上下下，出來進去。幾次下來，柳媽累得心“怦怦”亂跳，濕漉漉的頭發(fā)像被剛剛洗過一樣。她的嗓子喑啞了，喊聲已不再清脆。她那雙老花眼不停地搜索著樓道里、樓梯角，樹叢下每一個她認為寶寶可能藏身的地方。但是，任憑柳媽喊破了嗓子，找遍了樓里樓外，乖巧聽話的寶寶還是沒搭腔，也沒露個身影。
　　 心神俱疲的柳媽再次返回到家里。她兩手顫抖著從茶幾上拿起老花鏡，戴在臉上，哆哆嗦嗦地打開手機，翻到兒子吳一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
　　 “吳一嗎？”她急切地詢問對方。
　　 “是我呀，媽媽。您的嗓子怎么啞了？著涼了嗎？”吳一一下就聽出了媽媽嗓音的變化，他急切地問道。
　　 “吳一，咱家的寶寶不見了?！绷鴭尩纳ひ暨煅手堰@消息告訴了兒子。
　　 “媽媽，別急，您別急。慢慢地說說，寶寶到底發(fā)生了啥事？”手機那頭的吳一此時卻顯得很鎮(zhèn)定，他安慰著媽媽。
　　 “吳一，媽哪能不急呀。寶寶可是辛朝的心肝啊，在我手里沒了，我咋能不急呢？”柳媽越發(fā)自責(zé)，竟對著手機“嗚嗚”大哭起來。
　　 “媽，您別哭啊。寶寶丟了就丟了吧，您老沒事就好?！眳且宦犞鴭寢寕牡目蘼?，心里感覺酸酸的。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焦慮不安的心情，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平心靜氣地安慰著媽媽。
　　 “我得去找寶寶。不然，辛朝知道寶寶丟了會很傷心的。對了，吳一，這件事你可先不要告訴辛朝，一定記住了啊。”柳媽心里惦記著媳婦辛朝，特別對吳一叮囑道。
　　 “媽，我知道了，我不告訴她。但您不要再出去找寶寶了。一會我向領(lǐng)導(dǎo)請個假，然后回家去找找?！眳且粚寢屨f。
　　 “哦，那好，那好啊。”柳媽掛斷了手機，將手機放回到茶幾上。然后，她擦去臉上的淚花，用手指重新又梳攏下頭發(fā)，別上發(fā)卡，鎖上房門下了樓。
　　 樓外，艷陽高照，秋風(fēng)颯颯。
　　 街路兩旁，枯黃的樹葉被秋風(fēng)從樹枝上擄下，搖搖晃晃，飄零落地。
　　 柳媽腳踩著地上的落葉，兩眼漫無目的的在小城街路上搜尋著。沙啞的嗓音不停地呼喚著：“寶寶！”“寶寶！你在哪兒？”
　　 柳媽走了一條街道又一條街道，進了一家店鋪又一家店鋪，問過了一個人路人又一個路人，得到的結(jié)果竟然如出一轍，回答都是：“沒有看到。”
　　 問過水果店主以后，柳媽突然覺得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的心跳在加快，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臉色慘白，嘴唇青紫。她急忙將身體倚靠在路邊的電線桿上，兩條不住地腿顫抖著。她的這些情況，恰巧被路過的張嫂看到了。她一眼就認出了柳媽，便趕緊上前去問話：“柳媽，你怎么了？”
　　 柳媽微微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搖搖頭，兩腿一軟，人就癱坐到了地上。
　　 張嫂見狀，急忙大聲呼喊：“快來人啊，快來人！”
　　 張嫂尖利的喊聲，立刻吸引了路上的過往行人。一個臉龐白皙，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的文弱姑娘聞聲跑了過來，柳媽的身邊也很快圍滿了人。那姑娘和張嫂將柳媽的身體緩緩地平放到地上，然后迅速為柳媽做胸肺按壓，進行口對口的人工呼吸。姑娘忙碌了好一陣，頭上已是大汗淋漓。突然，柳媽的眼皮慢慢地向上挑了挑，然后又長出了一口氣。圍觀的人群看到柳媽醒了，都高興地拍起手來。姑娘站起身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她看著柳媽，微微一笑，走出了人群。這時候，遠處傳來急救車的警笛聲，一輛急救車風(fēng)馳電摯般急駛而來。車子停下后，幾個急救人員迅速跳下車，立即在現(xiàn)場檢查了柳媽的病情，然后將柳媽抬上了車，張嫂也上了救護車。救護車一路拉著警笛，直奔醫(yī)院而去。
　　 撂下手機后，吳一的心懸了起來。他匆匆安排完科里的工作，便急忙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按完手機號碼后，鈴聲一直響到頭，卻沒有人來接聽。吳一越發(fā)感到問題嚴重了。過了大約五分鐘，他又一次按了媽媽的手機號碼，手機還是一直響著，沒有人接聽。吳一反復(fù)地按著手機屏幕，手機里傳來的只有不緊不慢的“嘀嘀”聲。
　　 吳一的心緊繃著。他想：“會不會是媽媽著急上火心臟病又發(fā)作了？會不會是媽媽沒在家，又出去找寶寶了？會不會是媽媽身上沒帶著手機，人機分離了？”想到這里，吳一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走進了高總辦公室，向高總請了個假。走出高總的辦公室，吳一又給辛朝打了個電話。他告訴她：“辛朝，我要馬上回趟縣里，媽媽聯(lián)系不上了?！?br />　　 “那你快來接我吧，我和你一起去找媽媽?！笔謾C里傳來了辛朝的聲音。
　　 “你的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跟著我去了。不過，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自己要多加注意呀?！眳且欢谥脸?。
　　 “不，你一定要來接我。我也要去找媽媽，我等著你了?！毙脸恼Z氣很堅決。
　　 無奈，吳一只好接上了辛朝，開車直奔老家而來。腳下的油門已經(jīng)給了很大，但他還是覺得車速太慢。辛朝扭過頭，輕聲對他說：“吳一，再急也不能超速啊，注意安全。”
　　 吳一側(cè)身看了一眼辛朝，吐了下舌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心急如焚啊?！闭f著，他降低了車速。辛朝沖著他擠了一下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背。
　　 進了縣城，吳一將車停到了樓下。他沒有等辛朝下車，便像桿箭穿進了樓里。跑上樓梯，來到媽媽家的門口。他輕輕地拍打著房門，“篤，篤篤?！狈块g里死一般的寂靜。他從包里取出鑰匙，打開房門，向房間里喊：“媽媽，我回來了！我們都回來了！”沒有媽媽的回答，也沒有媽媽的身影，吳一看到了媽媽的手機靜靜地躺在客廳茶幾上。
　　 房間里沒有媽媽，吳一只好鎖上房門，轉(zhuǎn)身跑下樓梯。迎面遇到了辛朝，她笨拙地扶著扶手，緩慢地向上蹬著樓梯。
　　 “家里沒有媽媽?！眳且桓嬖V辛朝。接著又將房門鑰匙遞到了辛朝手里，對她說：“你去到房間里歇著吧。我顧不了你了，我得去找媽媽?！?br />　　 “不，我要同你一起找媽媽?！毙脸虉?zhí)地說。
　　 吳一見拗不過辛朝，只好扶著辛朝走向大街。他們倆睜大了眼睛，四處搜尋媽媽的身影。逢人便問，打聽媽媽的去向。他們走向了臨街的一家水果店，吳一客氣地問一位女營業(yè)員：“您好，您有見過這么高，一個很瘦的老太太嗎？”
　　 “有啊，見到過，見到過。早上她昏倒在那里了，有個姑娘給做的人工呼吸，后來被縣醫(yī)院的急救車給拉走了?！迸疇I業(yè)員指著不遠處的路邊，并用疑惑的眼神瞅著吳一和辛朝。她問他們：“你們是？”
　　 “我們是她的兒子、兒媳?！眳且换卮鹫f。
　　 “都這么長時間了，你們才想起來尋找老人啊，一對不孝的東西?！迸疇I業(yè)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呸”了一聲，又沖著吳一的腳下吐了一口唾沫。
　　 “謝謝！”吳一躬身給女營業(yè)員行了個禮，然后他叫過辛朝。辛朝一臉尷尬，苦笑著。吳一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兩人乘車奔向了縣醫(yī)院。
　　 在縣醫(yī)院急救科護士站，吳一問了媽媽的情況，護士長對他說：“老太太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她住在501室呢?！?br />　　 辛朝沖護士長禮貌地點點頭，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吳一同辛朝來到了501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掛點滴的媽媽，媽媽床邊還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他們倆放輕了腳步，輕輕地走到了柳媽的床邊。吳一眼里含淚，辛朝淚流滿面。
　　 “媽！”吳一輕輕地喊了一聲。
　　 “媽媽！”辛朝柔軟的手輕輕撫摸著柳媽的臉，淚珠滴落到柳媽的臉上。
　　 柳媽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身邊的吳一和辛朝。她嗔怪地對他們倆說：“你們怎么都來了?！?br />　　 “我沒打通您的手機，擔(dān)心您會有啥事，就來了。她也堅持非要來，沒辦法?！眳且恢钢磉叺男脸?，向媽媽解釋著。
　　 “辛朝啊，媽媽對不起你，我把寶寶給弄丟了。”柳媽伸手拉過辛朝的手，十分歉疚地說。
　　 “媽媽，本來留下寶寶，我是想讓它陪在您身邊，給您作個伴的，沒想到，它卻害得您住進了醫(yī)院。這是我的錯?！毙脸⑿χ蛄鴭尩狼刚f。
　　 “媽，寶寶丟就丟了，您沒事就好。”吳一也微笑著勸慰媽媽。
　　 “寶寶平時挺乖的，不知道它今天怎么了?！绷鴭尩男睦锓挪幌聦殞殻胗浿鴮殞?，眼角又濕潤了。
　　 “媽，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就是咱家的寶啊。這次您好了以后就跟我們回市里，我們一家三口人，不，我們一家四口人在一起?！毙脸室獠黹_話題，羞澀地指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靨如花。
　　 柳媽擦了一把眼角，滿臉笑容。她用手輕輕撫摸著辛朝圓滾滾的肚子，欣喜地說：“我要當(dāng)奶奶了，這大孫子才是咱家的寶??！”
　　 張嫂看著這溫馨和美的一家人，忍不住笑著說：“柳媽，你多幸福。真讓人嫉妒、羨慕、愛?。　?br />　　 柳媽嘆了一口氣，她說：“還差一個寶寶?！?br />　　 傍晚，吳一回家去給柳媽做飯。他剛上樓梯，就聽到了“汪汪！汪汪！”銅鈴般的狗叫聲。他緊邁兩步腿，快速來到房門前?！笆菍殞?！”吳一欣慰地笑了，眼里含著淚花。
　　 寶寶看到了吳一，高興得朝吳一身上撲，撒起歡兒來。它沖著吳一又是作揖，又是擺尾。一對晶瑩的黑眼珠放著光，圍繞著吳一的身邊興奮地高叫著。
　　 吳一迅速掏出手機，點開微信聊天視頻，他對辛朝說：“快讓媽媽看看?！?br />　　 “是寶寶啊，寶寶！”柳媽看著辛朝手機里興奮的寶寶，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