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母親到店里買東西，我便沿著街道慢慢尋找，剛走一半，就看見母親在街對面，于是，放開嗓門大喊：“媽----媽-----媽-----”不知是行人太多，還是吵鬧聲太大，母親沒有聽見我的呼喊，我急急走了過去，準(zhǔn)備再喊，只見母親迅速轉(zhuǎn)身，朝來的地方去了，看著母親匆匆的背影，那弱小的身軀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我問和母親一起來的鄰居“陳媽，我媽去做啥？”陳媽說：“剛剛給你媽算錯賬了，你媽去找?！甭牭竭@，我也轉(zhuǎn)身，順著母親去的地方找去。一排排店子，我都看過，卻始終不見母親的影子，我來到母親常去的地方，仍然沒有看見母親，瞬間，我覺得母親離我遠(yuǎn)了，我找不到她了，便大聲地哭了起來：媽----媽----媽
　　 也許哭聲太過激烈，醒來，我依然淚流不止。
　　 母親是殘疾人，一米四的身才，本來就很矮小，偏偏還是一個駝背，這就更加矮了。小時候，我怕別人喊母親的諢名，總是小心翼翼地讀書，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自己稍不小心就被別人指指點點，說那是哪個哪個的女兒，上課的時候，一本正經(jīng)地把雙手背在后面，把腰挺直，認(rèn)認(rèn)真真聽老師講課?；蛟S是我太認(rèn)真的緣故，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年年三好學(xué)生離不開我。這不，成績好了，學(xué)校要表揚，那年，學(xué)校不僅要表揚學(xué)生，同時還請來家長，要給家長戴大紅花，并敲鑼打鼓送到家。上學(xué)以來，我習(xí)慣一個人進(jìn)校，一個人回家，如果學(xué)校要開家長會，我總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推掉，老師看我成績好，也就沒怎么堅持，這次，看到那么多家長興高采烈地來到學(xué)校接受大紅花，我卻依然不想喊母親來學(xué)校，直到最后把花送到家里，母親才知我得了獎。接過花，母親的臉笑得比花艷。
　　 高中畢業(yè)，我沒考上學(xué)校，別人家的孩子都到處找事做，偏偏我不習(xí)慣出門，整天坐在家里，不是看小說，就是跑原來的同學(xué)家去玩，根本就沒考慮幫母親做點事。我家地處郊外，每年靠種蔬菜生活。家里兄弟姐妹五個，我是老二，老大是哥，哥也好吃懶做，總是找借口這耍那玩，很少做農(nóng)活。記得有天晚上，我們都睡了，母親還在準(zhǔn)備給豬喂食，父親的聲音傳了過來：兒子女子都大了，你也不喊他們做，就這樣慣實他們到好久?母親無奈地說：等他們耍吧，耍得不想耍了，總要做。
　　 在家閑得無聊的時候，我選擇了函授，每天把時間花在和筆友通訊上面，不知不覺就交了一個云南的青年，看他照片，覺得還過得去，是一個干干凈凈的小伙子，當(dāng)我把這事告訴母親時，母親說：云南，太遠(yuǎn)了，況且那里山多水多的，你一定吃不了那苦，還是找個近點的吧。說歸說，我卻沒聽，到云南那青年來時，母親依然笑嘻嘻地迎接，每天好菜好飯地送到云南小伙子面前，直到現(xiàn)在，那人依然懷念我的母親，他說：你媽對我太好了，我沒有報答她，對不起。
　　 母親的好，我沒有體會出來，相反，我覺得她的殘疾依然讓我感到自卑，我不敢輕易喊同學(xué)來家里耍，總是用各種借口推拒好友的來訪。一次，我和哥哥鬧糾紛，想不開，就喝了藥，準(zhǔn)備了結(jié)此生，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急忙喊來隔壁的陳媽，不停地給我喂綠豆，灌水，陳媽邊給我喂水，邊勸解我，母親則邊哭邊罵哥哥，同時對我說：小女呀，你咋這樣想不開呢，你若死了，媽怎么活呢？也許是我喝的藥不多，除了胃不舒服，什么都清楚，雖然死不了，我卻不想起來，母親在床邊陪了我一晚上，對我說：小女，你明天去找同學(xué)耍吧。我卻不言，在家里靜靜地躺在床上。每次生氣，我總是用拒食來抗議。這一次依然，雖然嘴里，胃里沒有了藥的味道，我卻堅持不吃母親端來的飯。第二天，當(dāng)我繼續(xù)在床上睡著的時候，同學(xué)玲邀了兩個男同學(xué)來家里，見他們進(jìn)來，我趕緊起來，問：你們咋來了？玲說：我剛剛遇見你媽，她喊我來陪你耍，我就喊了勇和云，起來，我們?nèi)フ障唷Ｈ绱?，我只好起床，吃了母親端來的飯，跟他們一起出門了。
　　 二十二歲，旁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男的，第一次到我家來時，母親煮著醪糟蛋，端給他吃時，母親對他說：你會做菜嗎？當(dāng)母親知道他會做菜時，便叫他周末來家里炒菜。那天，母親早早地去市場買來魚肉，只等他到家來做。他來了，戴上圍裙，嫻熟地炒著菜。吃完飯后，母親對他說：我小女不會炒菜，你今后就多做點吧。直到現(xiàn)在老公要我做菜時，我就說，你知道我不會炒菜，就莫喊我做了。老公無奈地?fù)u搖頭，都是你媽原來慣的。
　　 婚后，或許我很少回娘家的原因，母親總是來得很勤，每次來，都用她的錢給我買菜，買肉，還幫我洗衣服。在心里，我多少不喜歡她來得這樣勤，總怕鄰居會用別樣的眼光看我，想歸想，我卻從不曾說出，只是做作怕她勞累的表情說：媽，你還是在家里歇著吧，到我這里來，你就忙個不停地做，別個會說我閑話的。啥閑話，媽不幫你做，哪個幫你。就這樣，我就聽之任之。還有一個原因聽之任之的是，母親來后，和左右鄰居都愛說，本來我很少接觸鄰居，基本上不與鄰居來往，我以為鄰居都會瞧不起我母親，怕別人說我母親的殘疾。母親回家后，鄰居紛紛告訴我，說我母親如何如何能干，一個個都非常善意地對待我，直到現(xiàn)在，好多原來的鄰居還打聽母親的消息。當(dāng)聽到母親已經(jīng)去了時，個個都露出惋惜的口吻說：你媽多好的一個人，咋就走了呢！
　　 2001年4月1日，原本愚人的日子，卻沒有愚我，當(dāng)我知道母親因吐血住院時，眼淚不停地流，急忙奔向醫(yī)院，經(jīng)過檢查，猶如晴天霹靂：胃癌。一瞬間，我覺得天塌了，地陷了，癌?。《嗝纯膳碌募膊?，就這樣無情地砸在了我們的面前?？粗〈采夏侨跣〉纳碥|，我們背著母親悄悄流淚。母親的得病，分明是累的。小弟的婚事，一直是母親的心病。雖然母親是殘疾人，我們兄妹五個卻個個高大，健康，特別是小弟，小時候長得特別逗人愛，差點被一個無生育的老師抱了去，母親卻是不舍，說再苦再累，也不能把兒子送了，就這樣，抱養(yǎng)的話題不了了之。也許是老幺的緣故，小弟從小不好好學(xué)習(xí)，小學(xué)還沒畢業(yè)，就開始到處打架惹事，為這，母親沒少給他賠錢。慢慢地，眼看和小弟一起長大的孩子都成家立業(yè)了，小弟的婚事卻沒著落。好不容易，通過別人的介紹，認(rèn)識了一個女孩子，卻因小弟沒有像樣的房屋遲疑著不愿結(jié)婚。為此，母親東拉西借，終于蓋了一棟小樓房，房子剛剛建好，母親卻病了。雖然埋怨小弟，我們還是不得不對母親隱瞞病請，只祈求上天能保佑母親，讓她多留點時間。
　　 母親住院的日子，白天我天天去，晚上卻沒有去過一次。有天，我說：媽，今天晚上我陪你吧？母親說：晚上你不用來，有你嫂嫂和妹就可以了，你回去吧，云娃子（我兒子)還讀書呢。其實，母親知道我怕進(jìn)醫(yī)院，尤其是晚上，感覺陰森可怕，更別提睡好覺了。母親的病拖了半年，走前的一晚上，我勇敢地睡在了她旁邊，掀開被子的瞬間，我被母親的身子驚嚇住了，骨瘦如柴，我終于知道這個成語是多么地恰如其分了。那彎曲的背，猶如干枯的木材，勉強地支撐著。捂著被，我輕輕地哭了。聽見母親和一旁的小妹說：二女子，我走后，這戒指你拿去，耳環(huán)給你姐吧，幾次給你姐，她總是哭，怕你姐再傷心，你以后給她吧！是的，每次母親提起要給我這，給我那的，我都拒絕了，背過身，偷偷流淚。我以為拒絕母親的給予，就是拒絕母親的離開。
　　 母親走了，在我來不及陪她一起逛街的時候，在我來不及向別人自豪地說，她就是我媽媽的時候，在我來不及告訴她，別人都說我有一個好媽媽的時候，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