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墻的故事(散文)
“墻,是大家熟知的事物。生活中有物質(zhì)的墻,如土墻、磚墻、人墻、籬笆墻、玻璃幕墻,花墻、城墻、防火墻、影壁墻等。也有精神的墻,如溝通的障礙、法規(guī)的限制、做人的原則,道德的底線等。筑一堵墻,可以多一分約束與安全;拆一堵墻,可以少一分封閉與隔膜?!边@是一份中考命題作文的引言。
要求針對引言給你的提示,以“說墻”或“墻的故事”為題目,寫一篇文章。
我有寫中考和高考下水作文的習(xí)慣。35年了,從未間斷。有一天我把近70篇作文整理成冊,一一閱讀,不成想,我居然從個人那小小的視覺,管窺了改革開放這30多年來林林總總的事,又從這些小事中看到了一個大的、正在發(fā)生變化的世界。
面對這份中考作文的引言,應(yīng)該怎么寫呢?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著想著,我不禁一顫: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出行的路也很多了,但是,似乎有些無影無形
的“墻”豎了起來……
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童年……
當那堵墻壘起來的時候,我和好友夏明都哭了。
就是因為我家的雞飛越矮土墻,把蛋產(chǎn)在小明家的雞窩里了嗎?為什么非要拆了舊墻壘新墻呢?兒時的我和小明百思不得其解……
那堵矮土墻,曾經(jīng)是我們兩個懵懂少年心中最愜意的風(fēng)景。
放學(xué)歸來,矮土墻就像一個匍匐在那里的慈祥老人,弓腰駝背,靜靜等著我們光臨。兩人只招呼一聲,就都爬上墻背交換著花生、蘋果吃。有時候還爬著矮土墻對作業(yè)呢。對完作業(yè),干脆就騎在那墻上玩我們自認為得意的事情:挖墻洞、灌蟻穴、尋蟬蛻。時常為我們發(fā)明的新玩法而竊喜。
春天,風(fēng)兒搖動著我家那棵歪桑樹,搖醒了小桑葚子,稚嫩的翡翠般的小尖蕾,從樹丫葉隙間綻出來;夏初,風(fēng)兒攜著柔柔的陽光撥開寬大的桑葉,撫弄著一簇簇半綠半紫的桑葚。這時候,我和夏明都知道,我們“打牙祭”的日子快要到了。歪桑樹的樹冠遮蓋了矮墻,爬墻上樹,尋尋覓覓是每天要做的事情。哪顆桑葚長大了,哪顆變紫了,我們心里明鏡似的。紫珠流蜜的時候,摘下幾顆來,一人一顆分著吃,吃進嘴里酸甜酸甜的。上初二時,學(xué)到了“沁人心脾”,才知道用這個詞描繪當時的感受是多么的合適。
夏明家的桃樹、杏樹也同樣遮蓋了我家的矮墻。春天,枝未發(fā)芽已綴花,我花開罷他花發(fā)的鬧景,讓兩家的大人們都興奮不已?!皟深a緋嫩人面花,繽紛輕舞杏兒紅;簇簇團團傲春寒,羞羞答答迎暖風(fēng)?!奔亦l(xiāng)的春溫暖而又粲然,親切而又和諧。杏子紅了的時候,小明媽爬著矮墻,笑哈哈地送來一碗紅杏。這時,我媽就笑著招呼我:快去吃?。〔灰蠘鋼蠅α税。≌f完,順便回給小明媽一碗青豌豆。每當這個時候,兩家大人笑的比杏子還甜。
夏天,矮土墻是我們納涼的好去處,攀著矮土墻上樹,在桃樹、杏樹和桑樹交錯形成的枝丫上橫著豎著搭上幾層高粱秸稈,鋪上涼席,拉上保護繩,蓋上床單兒,就制成了一張空中搖床。我和夏明并肩躺下來,互相檢查背誦詩文“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數(shù)著流星講天界,聽著蟋蟀彈琴入夢鄉(xiāng)。
冬天,大人把樹丫上堆上了柴草,占據(jù)了我們的搖床,卻給了雀兒暖窩。一到夜晚,我和夏明遠遠地看著一只只麻雀飛進草里,等它們睡得老實了,我們就拿著手電筒,一個個逮住,想放飛的放飛,想逗弄的逗弄。
后來我知道,拆矮墻,壘高墻,緣起我家燒了一窯磚。磚墻比土墻高三倍,桑樹和桃杏樹影響建墻,于是我家砍了桑樹,夏家砍了桃樹、杏樹。
好比一場屠戮,枝柯成堆、落花匝地。
墻壘起來后,我和夏明都哭了。因為,去他家一起玩兒要繞很長的一段路,后來就很少一起玩了。
有一天,小明用鋼釬摳下一塊紅磚來,將“我家”的新墻挖了一個洞。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手上托著一塊蹭上土了的小糖餅。接過糖餅,我欣喜若狂,立刻將小墻洞用秫秸遮擋起來,保守只有我倆才知道的秘密。
大人的發(fā)現(xiàn),終結(jié)了我們的好事。哥哥說夏明是壞小子的時候,兩家的大人吵了起來。后來兩家的關(guān)系發(fā)展到大人不說話也不讓我們說話的地步。
墻讓大人吵架,吵架冬眠了我們的友誼,友誼在沉睡死去——都怨那堵新墻。
二十多年過去了,來到城市工作的我沒有了夏明的消息。
直到去年他因為孩子上學(xué)的事找我?guī)兔?。來時氣喘噓噓,說是給門衛(wèi)說了很多好話,走了很多高臺階,才來到我的辦公室。還托了個我不怎么熟的在某局當科長的人找我辦事,令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請他到我家做客的時候,他不敢進電梯,不敢踏干凈的地板,不敢坐嶄新的沙發(fā),表情尷尬木然,說話吱吱唔唔。我有意提起“老墻趣事”,他的情緒才略有好轉(zhuǎn),可怎么也不肯留下來吃頓家常便飯。臨走,從一個黑帆布袋子里扯出一條煙來,非要給我放下,無論我怎么說,他都不肯拿走。
望著他謹小慎微、猥瑣麻木的樣子,我似乎明白,是時間泯滅了他兒時的張揚,是城里鄉(xiāng)下這個長長的“路墻”隔遠了我們的友誼。我們不會再有童年那份純真與感動,我們之間隔得是“心墻”。
他走后,面對那條煙,我靜坐了好長時間,我心里默念著“夏明啊!你怎么不給我?guī)最w杏子來??!”
懷念,那——有矮土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