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未品到粽香的端午(散文)
正應了宋代趙蕃的那首詩“年年端午風兼雨,似為屈原陳昔冤。”今年的端午凌晨就陰云蒙蒙,我行走在灤水灣公園幽靜的石子路上,偶爾遇到出來鍛煉的人,習慣性地點個頭,對方也自然的回個微笑,擦肩而過,各自向前。
繞著河畔走不遠,陰云終于按耐不住地飄下雨來,真是應了景。屈原的形象如細雨,點點滴滴,入了頭發(fā)里,內心中,恍如前方那銅塑的老翁就是屈老夫子,手捋胡須,靜坐河畔,面對暗波洶涌的寬闊水面,焦慮著楚國百姓的疾苦,國家的安危,可他喊出的聲音,卻如石子投進深深的河水里,稍縱即逝,除了招來恥笑,竟是沒有一絲漣漪。而河底招搖的水草和游弋的魚蝦,卻讓屈原自嘆不如,不得不帶著未能力挽狂瀾的無奈、世事唯艱的孤獨和憂國憂民的情懷,投身一跳,期望以死喚醒君主。可事與愿違,就如宋代詩人張耒詩云“競渡深悲千載冤,忠魂一去詎能還。國亡身隕今何有,只留離騷在世間”,展示了屈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慷慨悲壯,可放眼望去,唯剩浩浩湯湯的汨羅江,凝聚了世代的哀思,將屈原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彪炳千古的《離騷》幻化成雨絲,隨風飄散到大江南北,潤進國人的心田。
每次端午都是要回家的。因為想念父母,想念母親包的粽子,香甜到了五臟六腑的深處,回味悠長。以至于血糖逐漸升高的我,也不想去抵擋。趕早回去,這是母親的囑咐。
我知道,七十多歲的母親肯定又和以前一樣,大清早的拿著父親編的花籃,精神頭十足的到地里去采摘一大捧艾蒿,將艾葉塞進五彩花布縫制而成的布袋里,讓我們每人帶一個,讓艾蒿那特有的芳香驅走蚊蠅叮咬,增加身體香氣,姐姐們佩戴后,宛如蘇軾《浣溪沙·端午》詩云,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還用大鍋煮艾蒿,門上掛艾蒿,香氣四溢,飄逸的屋前屋后哪里都是。整個小村都彌漫在艾葉、粽葉的香氣里。我們都勸她不要走那遠去采艾蒿了,她總是笑著不語,骨子里的傳統(tǒng)民俗,她都記得特別清楚,宛如刀刻般深刻,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每一個步驟都是斷斷不能或缺的,而且做的及其認真。好像一個忠誠的守衛(wèi)者。再大的我們在母親面前都是孩子,這是她常常嘮叨的話。我們聽話的樣子,讓她滿血勞作。
然后就是煮從大集上精挑細選過來,已經(jīng)浸泡了一天的粽子葉,煮沸一段后,用勺子舀到臉盆里,催促我們用粽子葉水來洗臉,好洗去污濁,帶來好運,一年平安健康。于是,我們排著隊,按照母親的要求,用水認真的洗著臉,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因為,她總是邊添著柴火,邊用慈愛的目光凝視著我們。直到孩子們也都如此這般,她才讓大姐看著鍋灶,匆匆地用粽葉水胡亂洗了洗,我們不依,可她卻說,我歲數(shù)大了,哪里還有那么多的講究啊,老小孩的本性暴露無疑。
母親在廚房擺上桌子,端出昨天白天就泡好的糯米、大黃米、小黃米、高粱米,白的晶瑩,黃的閃亮,只是看看就饞蟲大動。母親撈出粽葉,放到?jīng)鏊枥锛ひ幌?,再用抹布擦一擦,個別的還要用剪子修建一下,然后將兩片粽葉,并排搭上邊,左手固定好葉尾,右手旋轉葉頭,將收尾重疊,形成小船狀,用小勺裝好米,再用荊條根的肉瓤,煮沸晾干后撕成的粽繩緊繞兩圈,一個精致小巧的粽子就包好了,母親動作熟練而靈活,敏捷而自然,好像是一種本能。我們在旁邊為母親打下手。不一會,蓮蓋上就擺滿了一個個胖瘦一致,大小和諧的粽子。大姐將粽子整齊的放到鍋里,手拉風箱開始煮粽子,等到水開后,再貼上幾塊混著艾葉的玉米餅,鍋蓋蓋嚴實,大火燒起來,火勢熊熊,熱氣騰騰,全部是純天然的材料,粽葉香、粽繩香、庭院凈水的清冽融為一體。小家里每個人的希冀就融化在這期盼里,升騰到遠方、到高處。
二姐準備涼菜,母親包完了再炒幾個我們愛吃的熱菜。玉米餅先熟了,用鏟子鏟出來放到盤里,先吃不粘的食物,這是必須要做到的。父親也拿出爺爺留給他的酒壺,斟上二兩純高粱酒,也沾一下端午的光,滋滋的喝酒聲,好像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所有的疲倦和勞累都在這滋滋聲中化為烏有。母親的心里也充滿了成就感、幸福感。
簡單的吃完第一餐,粽子也熟了。打開鍋,撲鼻的粽香噴涌而至,深吸一口氣,每個毛孔都舒服的不想動彈。撈出粽子,也要先用水過一下,好剝掉粽葉,一個個整潔、光瑩的粽子露出來,鑲嵌著幾顆大紅棗,相映成趣,食欲大增。忙沾上白糖、紅糖,大快朵頤。此時,母親說的最多的就是,慢點吃,管夠。粽子香隨著糯米的入肚,深深地烙印在記憶里,充實了從童年到現(xiàn)在的甜蜜,將艱難的黑白染成略有些彩色的盼頭和希望。這都是父母賜予的。
今天,我們回家,依然見到門口守候的母親,依然是偶然出來碰見我們回來的,但是,當我用手去觸摸門口的那塊石墩,母親的體溫還在。忙碌是母親對我們表達愛的唯一方式,各種喜歡吃的菜,在大嫂的手下炒出來,母親不再掌勺了,而是打下手,雖然依舊指點江山。當一大桌子菜準備好,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的吃完。我竟然發(fā)現(xiàn),今天是端午,可卻沒有一個粽子。我壓制住問母親的渴望,吃的很香,我知道她在悄悄地看我們。
飯后,聊得熱鬧開心。今年黑天白天的盼著下雨,終于在端午節(jié)來了,還算及時,莊稼都已經(jīng)種好了,全部是機械播種。年景應該不錯,這是所有村里人的愿望,
臨回家時,母親還是大包小包的往車里塞東西,家里收的糧食、特產(chǎn),養(yǎng)的鴨蛋、鵝蛋,直到我們一再阻止才停下來。車開動很遠,從后視鏡里,母親還在眺望,好像我們來一樣,在門口的石墩上。
返回家后,不久,母親打來電話,說“二小子,媽把粽子昨天就包好了,就等你們來吃呢,可是歲數(shù)大了,一著急竟給忘記了,你看,人老了真是不如以前了,下次吧,媽再給你們包新鮮的?!焙孟袼噶撕艽蟮腻e誤,再責怪自己的疏忽,還沒有等母親說完,我的淚早就不爭氣地流下來,過往包粽子的一幕一幕,在以各種理由忽略母親的愧疚的心里,緩緩地舒展開來,閃現(xiàn)在眼前,而最高大的是母親那瘦小的不知疲倦的身軀,雖比不上屈原先生的憂國憂民,但里面飽含著寬如大海般的對我們永恒而無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