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母親那糊涂的愛(散文)
母親由農村到城市的20年,是她由64歲到84歲的老年。她常給人說,到城里跟著兒子的這些年,享的福比在村里那些年加起來還多。我急忙說,是黨的政策好,給兒子長了工資,兒子富裕了,咱們的生活也就好了。母親附和著說:“還是??!”說完,臉上堆起知足甜美的微笑。
母親是一個很隨和的人,無論是做對了受到兒女的表揚,還是做錯了遭到兒女的批評,她總是微笑一下,說那句掛在嘴邊的話“還是啊!”一笑,就算過去了,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我覺得她總是很唯心地對待兒女說的話,就像兒女小時候唯心地聽從她的話一樣。
但是,年近耄耋,母親逐漸糊涂起來,不再聽從我們的話,挨的批評也就多起來。她總是在傍晚的時候站在家門口等我們下班回來,無論是春夏秋冬,無論是刮風下雨,無論天有多黑,地有多滑,我們回家時總能看到靠著大門翹首而望的母親。每當這個的時候,我的心總是一顫,埋怨她不應該在這里等。她視我的埋怨于不顧,急忙轉身,說一聲“還是??!”就弓著身子去為我們盛早已做好的飯菜。早就給她下了“停止做飯令,”但是,她也是不聽我們的,說什么做了一輩子飯了,這四個人的飯,好做!但年邁的她做飯總是丟三落四的,也曾劃開包好的包子滴鹽水兒,也曾在烙熟的蔥花餅上涂生鹽,也曾錯將堿面當白糖。每當這事發(fā)生,母親都像做錯事兒的孩子,很尷尬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們做善后處理。
82歲那年,母親做過一件最危險的糊涂事兒。有一天,我在床上睡午覺,一陣急促的噼噼啪啪聲把我驚醒,我急忙起身,看到濃煙滿屋,窗紗燃著明火,滴滴答答地掉火油,母親正用笤帚拍打著火苗,笤帚上的枝條也燃著了。我急忙撲滅了所有的明火,正要問驚慌失措的母親是怎么回事時,母親卻喃喃地說:“我看到一個蠅子往你的臉上爬,怕擾醒了你。我趕它,它飛到窗紗上,我就用火柴燒它,不小心把窗紗給點著了。”我說:“你糊涂啊,怎么不用蠅拍子拍啊,多危險??!”她理直氣壯地說:“用蠅拍子打,把你吵醒了怎么辦……嗨!可還是把你吵醒了?!蔽覠o語了,母親想得可真周到啊,不怕點燃窗紗,卻怕吵醒了我,母親的愛勝于火?。『髞硪幌?,也許母親情急之下只顧燒蠅子,忘記了窗紗是可以點燃的。但此事以后,我認定母親糊涂了。
84歲那年的冬天,糊涂的母親做了一件更糊涂的事。那年,我們家的暖氣突然在三九隆冬爆管兒。白天沒有修好,晚上屋子里冷的不得了,我急忙找來電褥子給母親鋪上,她推辭說:“我沒有事,老了不怕凍,你小時候就有腳涼的毛病,娘常給你用身子捂腳,你鋪著吧?!蔽也宦犓模瑘?zhí)意給她鋪上。
當晚下起了大雪,氣溫驟降了許多。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朦朧中似乎感覺很暖和,雙腳好像烘烤在火爐旁。
早上,我被一種火辣辣地疼刺醒,感覺痛在雙腳,掀起被褥發(fā)現,兩個灌滿水的輸液瓶放在腳旁邊,雙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燙的紅腫起泡,一觸就鉆心地痛。
聽我哎呀直叫,母親過來雙手托起我的一只腳,眼淚簌簌地說:“我給你灌了兩輸液瓶熱水放在你冰一樣的腳旁邊,誰知道你腳這么嫩,我又錯了。這可咋辦,疼吧?這可咋辦?”
我說:“沒事,謝謝娘。”
后來幾天,看我一瘸一拐地走路,母親總是顯得很惶恐的樣子,默默地坐到一邊,也不給我說話了。這也是她做的最后一件糊涂事,那年冬天,她終于沒有逃過“害怕的年齡”,于享年84歲離我們而去。
現在想來,母親生前做的每一件“糊涂事”都包裹著無盡的愛,每當憶起,總令我潸然淚下。
母親故去8年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母親那糊涂的愛在我心里越來越明晰,我常羨慕那些有母親的人們——下班回家有娘等,有了病痛有娘疼。每當看到別人家門前有一位老母親翹首以望時,我真想過去喊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