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夢令】下一個天亮(征文·小說)
一
近日,駱川工作室曝光了一組時尚寫真大片,著裝風格簡約干練盡顯優(yōu)雅氣質,烈焰紅唇、眼神魅惑盡顯高冷氣質。這是駱川第一次拍攝非一線女明星的時尚寫真,引起業(yè)界嘩然,都在紛紛猜測這位女子與駱川的關系。
新聞報道滿天飛,我成名了。
我叫郁秀,今年23歲,做過群眾演員,卻從沒在熒幕上露過正臉。
在這個無眠的黑夜,我坐在陽臺上靠著窗戶,這樣離窗外的燈火近一點,在無數個沒有駱川的日子里,我用窗外燈火的光慰藉著自己,我的懷里抱著駱川的新書《下一個天亮》。淚水在我的臉上蔓延,駱川離開后,我的心總像是缺失了什么,我想他,想念如同決堤的河水,肆意泛濫。
我成名了,卻永遠地失去了駱川。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断乱粋€天亮》的封底只有這一句話,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聽的。我愿意祝福他,祝福他在下一個天亮,遇見更美好的人。我不是個好人,跟他在一起,也只會傷害他。
手機的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電腦不停地發(fā)出“滴滴滴”的聲響,那是來郵件的提示音。我成功了,跟駱川在一起的日子,我處心積慮,用盡了各種手段,終于成功了。
我不敢翻開《下一個天亮》,我害怕看到他的幸福,害怕看到我的愚蠢,害怕我會忍不住回去找他。
二
我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里。我沒有父親,只有母親,母親唯一的夢想就是我能繼承她以前的職業(yè),成為電影明星。母親現在是賣保險的,收入還可以,她把大部分的收入都用到我身上,跳舞、唱歌、彈鋼琴這些我都要學;她給我買最好看的衣服,最漂亮的鞋子;她每星期都帶我去吃西餐,只要有她能夠上邊的宴會都要帶我去,只可惜她能力有限,根本沒有人注意我。
母親對自己卻很苛刻,用最次的化妝品,僅有的兩件名牌服裝還是買的二手貨。她把錢省下來都用在我的身上,生活中對我也很嚴苛。
我討厭她對我的嚴苛,討厭她為我規(guī)劃的這條路。我喜歡讀書,喜歡畫畫,喜歡一切安靜的事務,然而她扔掉了我所有的書,還有我偷偷買的畫筆,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會感覺她是個瘋子,她竟然因為我畫畫打我。
在電影界,我從沒聽說過母親的名字,我覺得她只是把自己實現不了的夢想加注到我的身上。從我10歲開始,她把所有經典影片的片段都刻錄下來,放給我看,指導我演,還用DV拍,然后寄給某個劇組,這可惜這些片子都石沉大海。
母親不認輸,她為我辦了休學,讓我專心學習拍戲。她按照她的理解教我如何演戲,如何體會人物情感。
就這樣我成長到了18歲,在電影界依然是一片空白。
三
我18歲那年,駱川36歲。駱川是個攝影師,也是作家兼編劇,他所拍攝的時尚大片在業(yè)界享有聲譽,不過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拍的,只拍女明星,而且還要是一線女明星。
母親說,“搭上他我就火了?!?br />
可我不喜歡,一個只給女明星拍照片的攝影師,絕對不是好人。
母親舉著瀾溪的新書《靠近》問我:“想不想看?”
我眼睛一亮,瀾溪是我最喜歡的女作家,她的每一本書我都看,14歲那年看到瀾溪這個名字,我一眼就愛上了,我依然記得她第一本書的名字《華燈初上,假面朦朧》,那是一本散文集,一些似是而非的心情碎語,透露著傷感和無奈,很像我。
母親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你拿去看吧?!?br />
看著母親,我有些驚訝,母親把書塞到我懷里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做夢。
在我發(fā)愣的時間,母親扔過來一條裙子,“快穿上它,跟我去個宴會。”
唉,真不知道又要去面對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我心想著拿起那條裙子,白色長裙,搭配一件薄薄的亞麻外套,去宴會哪有穿這樣服裝的!
“媽,你確定讓我穿這條裙子?”我舉著裙子問她。
“費什么話,你趕緊穿,時間快來不及了?!蹦赣H收拾完自己就走過來開始打理我的頭發(fā),她把我的丸子頭解開,梳順了長發(fā),沒有化妝。
四
我覺得母親一定是瘋了,不過我不會管她,這樣的宴會,一般都是她怎么弄我怎么聽。不打扮更好,我可以拿著《靠近》找個安靜的地看書。母親的打扮也是難得的素凈,讓我有些許的失神,她那雙眼睛散發(fā)出來的光,還有她急躁的語氣沖淡了打扮帶給她的這份雅致。
這個宴會可以說是母親帶我參加的最好的一個宴會,衣服卻是穿得最寒酸的,這讓我多多少少有些自卑。母親很快就加入了人群的高談闊論中,我跟在她身后實在尷尬。
我悄悄離開了母親,找尋到了一個角落,翻開了《靠近》,在書內頁有一張瀾溪的照片,穿一條白裙子蹲在蘆葦叢中,披肩長發(fā),那是一張側身照,輪廓有些熟悉,我突然發(fā)覺,瀾溪跟我很像,準確的說跟我今天的裝扮很像。很快我就進入了情節(jié),《靠近》是一部小說,講述了一個女作家的十年暗戀,瀾溪很適合講故事,筆觸大氣而雋永,迷惘、痛苦和掙扎包括愛與恨都融合進人物情感里,女作家的形象呼之欲出,讀著讀著就感覺入了戲。
我整個人都陷入了進去,讀到動情處流下了眼淚??拷?,以一種小心翼翼的姿態(tài)走近他,卻發(fā)現他離你更遠了,我流淚不是因為我暗戀過誰,只是因為那種心態(tài)像極了我對母親的靠近,15歲那年的暑假,母親突然頭破血流地回了家,然后又出去了,我跟在她后面想幫她,她卻突然停住,對我破口大罵:你給我滾回去!看你那樣,跟著我還不夠丟人的……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跟母親之間會有這么深的溝壑,她永遠看不上我,每一次的試鏡沒有回音,都要遭受她的嘲諷和呵斥。
小時候拍試鏡,我哭不出來,她就拿著藤條往我身上抽,說盡各種難聽的話,我漸漸長大哭出來越來越難,她的謾罵和嘲諷也越來越狠。
我把自己從書里拔出來,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朝向母親所在的方向。突然亮光一閃,有人拍照,我擦干眼淚抓著書和包追了過去。身材瘦削,西裝上衣,白色休閑褲,一條腿明顯得瘸,長發(fā)、戴眼鏡,藝術家的形象,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駱川,我剛沖他伸出手就被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抓住,疼得我書和書包都掉在了地上。他揮揮手,戴墨鏡的男人松開了手,我低頭去撿書,他竟然也彎下了腰撿那本書。
我們碰到了頭,我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
五
他拿起了書,直起了腰,拍了拍書上的灰塵。我只好抓起包,捂著頭站起來,伸出手來要我的書。
“姑娘,這是我的名片?!泵蜁黄疬f過來,我掃了一眼就跑了,連書也沒來得及拿,因為名片上寫著“駱川”兩個字。
有些時候,有些人你越躲著不見,他就越出現在你的生活里。
我與駱川,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竟然見面了,還是這樣近距離接觸,業(yè)界曾傳聞駱川的名片是金名片,一張難求,我卻放棄了那張名片。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家門,母親陰著臉,坐在客廳里,我不敢看她。
“你還有臉回來,虧我為了你上下打點,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今天那么好的機會,你都抓不住,你還能干出什么大事。我看你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真是沒出息,丟死臉了……”
母親還在恨恨地說著,她一點也不覺得她說的話多么傷人心,她的語氣就像是要捏死我一樣,她就那么恨我嗎?
我關上門,把自己埋進被子里。母親沖進屋來,繼續(xù)著她的嘲諷:“你以為躲進屋里蓋上被子就什么也聽不見了,我偏要說,你說說你從小到大有哪一樣行,學習成績差勁,唱歌、跳舞哪樣學好了,鋼琴也考不過八級,你還能干什么,你會干什么,天天還以為自己多能耐,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究竟幾斤幾兩,你都18歲了,你還想要我養(yǎng)著……”
“那我走行了吧!從今以后絕不花你一分錢!”我從被子里站起來,沖她吼。母親愣在那里,這是我第一次反抗她,她大罵,“你滾!滾出去永遠不要回來?!?br />
我一個人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初春時節(jié),天氣還很寒冷,尤其是夜里更冷了,身上單薄的衣服根本無法抵御這寒冷,摸摸兜里,竟然有10塊錢,今天晚上有了去處了,我要去網吧呆一宿。我特地找了一間比較偏僻的網吧,因為那里一般不需要身份證就可以開機。果然,我遞上錢網管只是看了我一眼,沒有要身份證,就給我開了一臺機器。我看了一眼四周,因為是深夜網吧里人很少,環(huán)境相對安全。開機后,我漫無目的地打開視頻網站,開始看偶像劇,看著看著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被叫醒了,網管把我趕出了網吧。我走在街上,又餓又困,真希望天上能掉下來一個餡餅。此時,我有點想念母親的早餐了,不知道我一夜沒回去她會不會擔心。
我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影視城,長年累月的有不同的劇組來拍戲,母親常帶我來這。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來這,或許是覺得母親會來這找我吧。
六
真的有劇組在拍戲,我在外圍走了好幾圈,終于熬到了中午放飯的時間,我可以冒充群眾演員去要盒飯。
很順利,放飯人員并沒有發(fā)現我是冒充的,我端著盒飯和其他群眾演員一樣,蹲在地上吃飯,還沒吃兩口,就有人走進來。
我又看到了駱川,他站在那群人的中間,目空一切。
看來業(yè)界傳聞還是真的,凡是駱川編劇的戲,他都要跟組。只見旁邊那個人哈著腰說,“駱老師,所有群眾演員都在這了?!?br />
他看見我了,我知道,他只是假裝看不見。
“駱老師這場戲需要一個群眾演員,你們誰來?”那個對駱川哈腰的人站直身子趾高氣揚地問,與剛剛對駱川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
所有人都搖頭,我也蹲在角落里,吃我的盒飯,這本來就與我無關。
“老師,她來,她演得比我們好?!迸赃呌袀€群眾演員指著我。
我有些吃驚,飯盒掉到了地上。
“你!跟我們走。”
那個哈腰的人跟著駱川轉身離開,我木然地跟在他們后面。
“你干嘛把機會推給她?”
“這是機會嗎?那個駱川可是業(yè)界出了名的嚴苛,連群眾演員都要演技,又不能露臉,誰去跟他費那勁!咱們都是好姐妹,不能推你們入火?!?br />
她們在背后還在說著什么,我也聽不到了,原來她們以為我是新來的群眾演員。
副導演給我講戲說,“這場戲你扮演一個舞女,在舞臺上唱歌,要表現出風塵感來,把這個換上?!?br />
他說完扔給我一套橘黃色的旗袍就離開了,我換上出來后,又被化妝師鼓搗了半天頭發(fā)和臉,才把我推倒駱川面前。
駱川上下打量我半天,最后才說,“行,就她了?!?br />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鏡頭,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很想演好這場戲,盡管我知道后期處理我們這些背景人物都會被虛化,五官根本看不清。
可是我很緊張,肢體很僵硬,導演兩次喊咔。在歇的間隙,我看到駱川臉上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那時候我理解為嘲笑。
或許正是因為駱川的嘲笑激發(fā)了我的斗志,我放開了自己。我站上了舞臺,唱起了我最喜歡的那首歌《給我一個吻》,那一刻我感覺我就是個舞女。
第三次,終于過了。
七
那天我領到了150元的酬勞,我第一次覺得這個駱川還不算那么討厭。
我拿著錢回了家,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母親出來。正當我準備離開時,母親打開了門。
“媽,你看這是我今天……”
我舉著錢還沒說完,母親就倒下了。
母親住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母親只是太過于傷心和難過加上多天沒吃飯,才導致的暈倒。醫(yī)生還告訴我,母親查出了肝癌,初期,需要做手術。
母親醒過來后,執(zhí)意要出院,我怎么都拗不過她。
“那你就去死!活著就是給人添亂!”
當我歇斯底里地沖她吼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愣住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感覺此刻的母親那么像之前的我,明明蒼白又弱小卻偏偏表現出了難以改變的固執(zhí),而我就成了之前的她,用最刻薄的話傷害著你最愛的人。那時候我卻無法理解背后隱藏的巨大的愛,就如此刻的我一樣,我愛她,害怕失去她,所以口不擇言。
母親乖乖回到了病床上,她縮在被子里。這次離家,我感覺到了她的脆弱。
八
那天我回到家,發(fā)現我們的家早就不是我們的了,我本想著賣掉房子籌母親的手術費,可是我發(fā)現了一份租賃協(xié)議,母親的名字赫然寫在租賃人的后面。
我頹然地坐在地上,我突然理解了母親,理解了她的絕然,理解了她的勇敢,她在賭,她把她的所有都押在了我的身上,所以她才會那么的……在乎我。
真好笑,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了我曾經認為的那些恨,原來都是在乎。
錢,可我要去哪里找錢去呢?
我的腦子里突然閃出一個人來,駱川。他能幫我,他一定能幫我,那天從舞臺上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了駱川眼里的光,他對我跟別人不一樣。
我去找了駱川,他看見我,有些驚訝。
在見到他那一刻,我想過退縮,可是我還是走上前去對他說,“我請你包養(yǎng)我。”
駱川看了我一眼,然后甩開了我。
我直接走到他面前,鄭重其事地說,“我請你包養(yǎng)我!”
“神經病?!瘪槾ㄕf,卻面無表情。
“我求你……我求你……”
我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
“可以?!?br />
駱川松了口。
這是我們的開始,有些骯臟的開始。25萬買斷了我五年的青春,我成了駱川的情婦,很不光彩的關系。
九
我的母親做完手術后,變了脾性,她不再苛求我做什么??墒俏覅s變了,我開始苛求自己。
離駱川越近,我越發(fā)現駱川不可捉摸,我開始關注他,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了我的心里。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做。我分明感覺到駱川對我不一樣的情感,他卻從不碰我。
駱川為了我買了一棟房子,給我報了演戲學校進修,報了繪畫培訓班……他為我做了很多,卻從不要求我為他做什么。我慢慢地接觸了很多人,慢慢地有了一種莫名的野心,我想要變得耀眼!
后來我發(fā)現原來駱川與瀾溪是來自于同一所大學,而我感覺到駱川與瀾溪不同尋常的關系。
所以駱川待我這樣好是因為瀾溪。那時候我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我并不明白原來那都是因為愛,我愛上了駱川。
五年的時間一晃而過,離合同到期那一天越來越近,我的心里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惶恐,我突然很害怕失去駱川。
原來那些在心底升騰起的野心,只是因為愛,因為你想要更匹配的站在他旁邊。
那是一個黑夜,我問駱川,“是不是我所有要求你都會答應?”
“是,郁秀,我……”駱川欲言又止。
“我想成為明星!”我對駱川說。
“好?!瘪槾ㄕf。
駱川為我拍攝了那組時尚寫真后就消失了,他留給我一封信:
郁秀,那天其實我想對你說我愛你的??墒俏姨懶?,怕流言,怕指責,怕傷害你,怕再一次被愛情灼傷。
瀾溪不是我的愛過的人,是我辜負了她。
我曾經愛過的人是席蔓。
我愿意祝福你。
席蔓,著名的電影明星。我知道的,我想當時的席蔓也一定是為了前途,放棄了和駱川的感情,所以在我說出想當明星那一刻,他才那么失落。
十
天亮了。
我要拿起手機,趕赴我的戰(zhàn)場,開啟我新的人生。
不論我對昨天有多少的留戀,但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很多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