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安靜地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呼吸都是靠呼吸機維持著她的生命，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也不能自主呼吸了，可她那無神的眼睛里還透示著她對遠方的不舍，訴說著她和孩子們在一起所發(fā)生的一個個感人肺腑的故事。病魔已經(jīng)侵襲了她的全身，她已經(jīng)再也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了，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還是那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她即將離開我們的彌留之際，她的思緒還在飄飛著，爛漫著，絢麗著，正如她今年想去而沒有能去看的——開得正盛的海棠花——此時牧城公園里的海棠花開得是那么的爛漫，那么的絢麗。海棠三個星期前說，等她身體好一點點，她就回去帶孩子們一起來看這里的牧城公園里的海棠花。
　　 前幾天，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可她還能自主呼吸，還能用微弱的聲音吃力地對我們說，等她的病好了之后，她一定還會回到大山里那所學(xué)校里去教孩子們唱歌、跳舞、學(xué)知識。她說，那邊的孩子們需要她，不能沒有她，她每一次回來，孩子們都站在山上目送她一直到看不見她了才會回到教室里去。她說她一定要把她學(xué)到的知識教給那里的孩子們，要用她交給孩子們的知識改變他們的命運，改變那片貧窮落后的鄉(xiāng)村面貌。
　　 三個星期前，海棠的病情還沒有惡化到現(xiàn)在這樣的程度。那些天，她常說，再有一兩個星期海棠花開得最盛的時候，她的病也該好了，她可以回去帶大山里的孩子們一起來這里看牧城公園里的海棠花！她說，現(xiàn)在孩子們也一定很想她，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她已經(jīng)食言。她和孩子們說好過幾天就回去的，現(xiàn)在都過了這么長的時間了她也都沒有回去——都怨這該死的病拖住了她，讓她住在醫(yī)院里住這么長的時間。她說，如果孩子們知道她病了，一定都想來看看她?？伤?，孩子們的家里是拿不出來看她的來回路費的，她也不想讓孩子們花這個路費來看她，所以她才急著回去，急著回去和孩子們一起，一起生活、一起歡樂。她說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病耽誤了回去給孩子們上課，她也不能讓孩子們和鄉(xiāng)親們知道她現(xiàn)在生了這種嚴重的血液病。
　　 她回來的時候，她對去學(xué)校里用拖拉機送她到車站的村長說，等她這里的牧城公園里的海棠花開得正盛的時候，她就會回來了，她要帶孩子們一起到她家鄉(xiāng)的牧城公園里來看海棠花。她讓村長先不要告訴孩子們這個秘密，她說她要給孩子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三天前，她還能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她對她媽媽說，讓她媽媽一定要好好存放孩子們送給她的那些卡片。她說，這些卡片雖然都是孩子們用彩筆在一張張白紙上畫的，也不值幾個錢，市面上賣的卡片比這些卡片精美多了，可她覺得這些卡片對她來說要比擺在商店櫥柜里的制作精美的卡片珍貴一萬倍，這些卡片可都是孩子們對她的一片一片的心意，她一定要好好地保存好。她還對她的媽媽和爸爸說，看來她的病是好不了了，如果她死了，就把她的骨灰?guī)У剿Ы痰膶W(xué)校周圍埋起來，她要看著孩子們學(xué)習(xí)和成長。她的媽媽和爸爸聽了她的話是泣不成聲，沒法回答她的話，可她非要聽到她媽媽和她爸爸親口答應(yīng)她的要求，她的媽媽和爸爸沒有辦法，只有悲痛地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她還對她的媽媽和爸爸說，在有可能的情況下，讓他們帶孩子們來這里看一看這里牧城公園里的海棠花，這是她已經(jīng)說出去的話——雖然孩子們沒有親耳聽到，可她已經(jīng)說了出去，她想把這些話做到，她不能食言。
　　 那年，我和海棠是在車站的大廳里道別的。我是到南方一座風景優(yōu)美的城市里去工作。我的工作環(huán)境也很好，我每天都是坐在有空調(diào)的漂亮的寫字樓里，而她卻去了貧瘠的荒涼的大山里去支教。我和她道別時，她說她就去支教三年，三年后她就回來，她還要回來結(jié)婚呢！她說她要有一個盛大的、隆重的、有意義的婚禮?？涩F(xiàn)在六七年都過去了，也沒有見她說要回來，她說她愛上了那里，她要在那里工作一輩子，她要把她的光和熱都留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讓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開出鮮艷的美麗的海棠花來。
　　 海棠那年和我分別后，她剛到了那里就寫信告訴我說，那里很窮，打電話要跑很遠的路，而且山路還崎嶇不平，下雨天很難行走。她說，學(xué)校的校舍都已經(jīng)很舊了，教室里的課桌椅一半都是壞的，窗戶上的玻璃也有一半都沒有了，都是用舊報紙糊著的，課桌椅和門窗上刷過的油漆已經(jīng)斑駁得讓她不忍心再去看上一眼——讓我一點沒有感到意外的是——她說，她要拿出她在大學(xué)里得到的存在銀行里的獎學(xué)金和她這幾年節(jié)省下來所有的錢來改變這所學(xué)校的模樣。
　　 海棠是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里，她的父母都是教師。她家里雖然不能說是很富裕的家庭，但她家里也不是很貧困。她的父母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工資收入，她父母每個月都會匯給她足夠的生活費，她不需要象我一樣的節(jié)約。我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沒有多少的收入。可她還是很節(jié)約，她把她的獎學(xué)金都存在了銀行里。她說，她要存起一些錢來，等她結(jié)婚的時候再多買一些她喜歡的東西，或者等她哪一天急需要用錢了她才拿出這些錢來用。
　　 她的父母都在教育工作的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了，他們知道教育工作的辛苦程度，他們都不希望他們的兒女再重復(fù)他們上一輩的工作。他們都想讓海棠成為城市的寫字樓里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lǐng)，這樣海棠就不用每天再為學(xué)生批改作業(yè)，也不用再去走家竄戶地到學(xué)生家家訪。她的父母對她說，做老師是很辛苦的，老師的艱辛很少有人知道，他們已經(jīng)把他們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教育事業(yè)，他們不想再讓海棠吃他們吃過的苦。她媽媽就生了她一個兒女，她是她媽媽和爸爸唯一的寶貝——可海棠并沒有聽她父母的建議，她還是做了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而且她說她要到最貧困的地區(qū)去支教三年再回來。
　　 海棠曾經(jīng)還告訴我一個關(guān)于她的秘密：她的媽媽告訴她說，她出生在海棠花開得正盛的季節(jié)，她是在海棠花叢里降生的，所以她媽媽就讓她叫海棠了。她告訴我說，她出生的那天，她媽媽到一個很遠的學(xué)生家里去家訪，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走在半路上，她媽媽的肚子就已經(jīng)開始陣痛，不一會羊水就破了。她媽媽看了看周圍，沒有看到路上有一個行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沒有辦法求援。還好，那天天上的月亮是特別的明亮，路邊田里的海棠花開得正盛，巧的是開得正盛的海棠花的路邊上有一干草垛堆著。她媽媽抱了很多的干草鋪在海棠花叢中就把她生下來了。
　　 本來我和海棠約定好，她去支教三年，到了三年時間她就要回來。我一定要她回來，我對她說，到我結(jié)婚的時候，她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要她的男朋友良子做伴郎?？晌沂窃谒Ы涛迥旰蟛沤Y(jié)的婚。到我結(jié)婚的時候，不要說我和她三年的約定了，就連五年后我結(jié)婚她也沒有能趕回來。她說她那里的孩子離不開她。我當時還有點小心眼，為了這件事還有點生她的氣——因為她是我最好的閨蜜，她的男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婚禮怎么能少了他們呢？少了他們，我的婚禮就好像不完美了一樣。
　　 當我結(jié)婚的前一年，就是她去支教的第四年，良子就和別人結(jié)婚了，是她提出和良子分手的，良子也是被他家里人逼著才結(jié)的婚。良子娶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而且這個姑娘家里很有錢，她爸爸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良子和這個姑娘結(jié)婚后不久，良子就被這個姑娘的爸爸安排在了這家公司里，還有了一個副總經(jīng)理的頭銜。
　　 良子說，他也是沒有辦法，他是家里的獨子，他不能和海棠去大山里生活，他也是被他的父母以死相逼，他才不得已結(jié)的婚。良子和他父母也有一個君子協(xié)定，良子最多能等海棠三年時間，過了一天都不行，可良子還是等了海棠四年，海棠一直就沒有要回來的意思。海棠說，她不后悔，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她一定要走下去，她要留在大山里實現(xiàn)了她的人生價值。海棠還對我說，她要在大山那里找一個男朋友，她要一輩子扎根在那邊的大山里。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又是幾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我已經(jīng)有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我也已經(jīng)去海棠支教的大山里支教了一年回來了，可海棠永遠留在了大山里。
　　 海棠的病很重的時候，我和十幾個回來看海棠的同學(xué)商定，我們輪流到海棠支教的那所學(xué)校去支教，一人一年就回來，就這樣一直輪流下去，一直到改變了那邊大山里的鄉(xiāng)村貧困、落后的面貌為止。
　　 海棠死后，海棠的爸爸媽媽真的把海棠的骨灰葬在了大山的那學(xué)校周圍的山上，也把孩子們帶到這里的牧城公園里看了開得正盛的海棠花。
　　 我去那邊大山里去支教的時候，我挖了幾株海棠花移栽在了學(xué)校周圍的山上和海棠的墳?zāi)骨?，當年海棠花就開得很鮮艷，很爛漫，很奪目?，F(xiàn)在聽支教回來的同學(xué)說，海棠花開滿了整個山上，開得很鮮艷很爛漫很絢麗，正如海棠留在我們心中的笑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