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至此，代際升騰，與五年前的我似乎有所不同了，忽然覺得有一點老了。盡然已經(jīng)八十奔九，之前還真不覺得老，只是在偶然間有人稱呼我為“老東西”“老頭”“老人家”……哂笑一下的那瞬間，就想到了還沒有人叫過我“老不死的”。呵呵，大概還沒人覺得或者該咒我或者沒看出我該死去。
　　 我不太愿意和老年堆里那些冬天穩(wěn)坐在凳子上曬太陽，或夏天樹蔭下乘涼的同僚們聚在一起。一來，很多的話題是我不愿意聽和參與討論的。諸如：年輕時受過什么“迫害”，這年頭的向錢看和過去向左看多么不一樣，或者干脆有極個別的述說著老了老了依然退黨的原因……
　　 二來，在那里聊天，如果天天聊的都是“重播、聯(lián)播”話題也算聊天的話。方桌子上“爭上游”，還會發(fā)發(fā)牢騷略表時下退休處在下游的不滿；或者，“修長城”，緊盯著四方城里的條餅萬，不時地贊揚這幾年長城越來越強大堅固，同時也還會露出“該打，開戰(zhàn)”，大概是繼承了人若犯我就要犯人的祖訓……
　　 其實，寫這篇隨筆是一時起意，因為還沒覺得老了，于是就想著要優(yōu)雅地老去。
　　 人啊，還是給自己定一個方向的好，要有方向感，不要有被歧視感。年紀不饒人，方向要明白。因而也不要倚老賣老，甚者上公交為了沒人讓位子罵人打人，腿腳好不如站著，看這車內(nèi)車外的風景更隨意。否則不管用什么姿勢向前走、如何站、如何坐，那種爽，都是酸爽。優(yōu)雅來自哪里？有了愿望就會在心中生根發(fā)芽，沉穩(wěn)的思考并以最美妙的方式去實行，就能成就你的優(yōu)雅生活。
　　
　　 一、欲望黃昏
　　 才退休的那年，就是上個世紀1997年吧，聽得一些工商界朋友說，沒有什么資金都不要緊，搞一個中介公司，注冊資金10萬元，讓銀行開一個假資金證明就行了?；蛘摺帮w一下”，找有錢的朋友挪來十萬元，在自己的新開賬戶里睡幾個晚上，注冊成功再飛回去。一掌擊來，如夢方醒。市場很大，原來如此。在注冊的時候，工商還給我這個才進入商品世界的人講：用有限公司不能加上“責任”兩個字。為什么不用“有限責任公司”，到現(xiàn)在我也沒弄懂，其實，也不想弄懂。
　　 公司是開了，搞中介，還得有個人的“經(jīng)紀人證書”，不知怎么樣考試和申請，反正人家也給發(fā)下來了。那時大家還都沒有行賄的頭腦，其實也就是幾個掛歷的的作用。就這樣，似乎可以“下海”，可以掙大錢了。開始的一個月還真不錯，給人家介紹了一塊土地轉(zhuǎn)讓，就有了幾萬元；為一個工程公司報名工程項目，并替人家操作入圍參加競標，不管中不中標，只要入圍就行，好辦，收了兩萬。須知，當時報紙上天天宣傳萬元戶，這樣磨磨嘴皮子、喝喝早茶就掙幾萬元，好像得來全不費工夫。中介業(yè)內(nèi)有了名氣，于是，來找說中介事情的，突然也多了起來。土地、引資、工程、礦山……忙得不亦樂乎：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KYV歌舞升平……
　　 文人經(jīng)商，好夢不長。接下來的兩三年，出得多進的少，還飽受不少騙局。俗話說：天天上當，當當不一樣。后來，江郎“財”盡，只得到一家大公司，老板是朋友，聘任為集團顧問，目的簡單，憑我的見多識廣，出出主意，說個點子，大約是師爺?shù)哪欠N，還是掙點外快，聊補手頭空虛。
　　 仔細思考，事出有因，是黃昏迎來欲望。
　　 這是退休開始的欲望。
　　 黃昏，在內(nèi)地來得早，冬天幾乎在下班時就已經(jīng)華燈初上了。即使在大西北，21時才見日頭西下，也不過是一日抵四季，晚景而已，已經(jīng)不應該勞作了。比如退休的老年生活，雖然退休金因為上班時還沒有交三金的規(guī)定，又不提你上半輩子之支援大西北的艱苦貢獻，才退下來時的退休金僅一千三百來大洋而已，加上在當年處級崗位一直以“三對得起”：對得起家庭、對得起民族、對得起自己，兩袖清風。下來后，頓覺囊中羞澀，想起了金錢，不愿清貧安逸的欲望泛起，直到了掙來的錢盡了，才覺得黃昏的日頭已經(jīng)西下。好在僅僅三年的念頭，開始了華麗轉(zhuǎn)身，重操筆耕舊業(yè)。
　　 現(xiàn)在想起來，這大概就是應該優(yōu)雅地老去這個念頭，在欲望黃昏間，心底里潛藏的思維沉淀后，才發(fā)現(xiàn)來自于桌幾上開出的不那么香卻潔白細膩、清心安神的百合花之功。這百合花益氣而兼之利氣，養(yǎng)正而更能去邪。花姿雅致，葉青娟秀，莖干亭亭玉立，正如梁宣帝作百合花詩：“接葉有多種，開花無異色。含露或低垂，從風時偃抑。甘菊愧仙方，藂蘭謝芳馥?！绷盒圪澝腊俸系某裁撍祝娉趾畹臍赓|(zhì)，如若汲取其精氣神，豈不優(yōu)雅乎！
　　 所以，才退休的那短短三年間的欲望黃昏，忽然驚醒，歸結起來，還是活法自然為好、為妙、為法。
　　
　　 二、閑寫黃庭
　　 被稱為“元人冠冕”的趙孟頫有句：“古墨輕磨滿幾香，硯池新浴粲生光。北窗時有涼風至，閑寫黃庭一兩張?！标悪褜幭壬凇饵S庭經(jīng)講義》中解釋說：“‘黃’乃土色，土位中央居。‘庭’乃階前空地。名為‘黃庭’，即表示中空之意。黃庭經(jīng)，乃道教經(jīng)典中的“大經(jīng)?！币彩切薜乐吮匦栊蘖暤慕?jīng)典。我之喜歡這首詩，一是“古墨輕磨滿幾香”，二是“閑寫黃庭一兩張”，不為出家修道，只借黃庭靜心之意，弄筆欣雨，力作文萃。
　　 古來，把琴棋書畫做為修身養(yǎng)性的雅致之舉，要想退休之后達到優(yōu)雅地老去，這大約就是必經(jīng)之路了。雖然也時常彈彈電子琴，畫畫漫畫，習習中國書法，我把主要的精力還是大都放在了文學創(chuàng)作上，記錄著一生聽到、遇到、想到、做到的事體，剖析人生，解析人性，探尋本真，描寫心路，于是除了“忽然想到”、“沉積泛起”的文字之外，就是長篇《緣》的三部曲消耗著腦汁，自《天緣》到《孽緣》再到《情緣》，人的一生哪里能離開“緣”啊。
　　 耍耍筆頭子，不歇息，必可優(yōu)雅地老去。
　　
　　 三、美的要義
　　 美，不是女士的專屬。有一句歌詞講的是女人要漂亮，男人要瀟灑。其實，瀟灑除了舉止、心態(tài)、語言、形體之外，外在的裝飾也要美，要懂得審美才行。更重要的，美麗一定是由內(nèi)而外的，徒有外在其表，而內(nèi)心空虛，會讓人覺得乏味。提升自己內(nèi)在修養(yǎng)，一生不懈，更要跳出自己生活的世界，看看周邊人們的活法，體驗和了解、觀察和釋懷別人不一樣的生活，有揚棄，有吸收，隨時隨地的學習甚至杜撰，養(yǎng)育自己優(yōu)雅地老去。
　　 我的追求美，不是為別人養(yǎng)眼品味自己，為吸收異性的眼光那樣的活著之美，那多少都是虛榮心在作祟，當然渴望得到別人贊賞的目光，現(xiàn)在叫回頭率，無可厚非?？晌耶吘共皇巧?，是人，自己覺得美才是第一位的。愉人型和悅己型，以后者為主。尤其是當老了的時候，穿衣戴帽，鏡前一照，啊，自己還可以，心情大悅，于是，驟然間，健康的荷爾蒙增多，不利的激素分泌就會減少，益壽延年，才能優(yōu)雅地老去。
　　 所以本人主張的是悅己型為主，但是悅己型必須達到超凡脫俗，不能無可救藥。努力做人中的上品、珍品、極品、絕品。不一定用名牌，讓自己儼然就是一種品牌：不做作，自然形成的是不可或缺的氣質(zhì)、才氣、坦白，幽默。
　　 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不看電視劇卻不能不聽演唱會，不聽不著調(diào)的歌曲卻不能不懂京劇越劇，不知道聯(lián)合國秘書長是何許人也，卻決不能不知道古希臘美學的開山鼻祖柏拉圖。所以，優(yōu)雅地老去不是完全用金錢能打造的，是一種精神打造的。
　　
　　 四、有聞無聲
　　 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教育家顏之推的《顏氏家訓》里面提到南朝?梁代詩人王籍的名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本褪怯新劅o聲?！对娊?jīng)?小雅》的“蕭蕭馬鳴，悠悠旆旌。”下句更點出了“之子于征，有聞無聲?！鄙厦娴墓旁娬f的都有一個道理，就是森林里的蟬噪也好，空谷中的鳥鳴也好，出征誓師的戰(zhàn)馬嘶鳴也罷，雖有聲音，但在那樣的境遇中，有聲似無聲，因為沒有喧鬧，蟲鳥鳴噪，馬嘶蹄蹬，反添了一派靜境、一種幽謐。
　　 以上這一段由來，是我的逢八追九的心態(tài)。老伴走了以后，一個人在諾大的一套宅子里，并不像世上鼓噪的什么獨居老人有的孤獨，也不是時下一些講座之老朽們都需要探訪照管的博愛，我倒感到盡管外面世界如何喧囂，一人世界，卻也耳根寧靜，可謂“更闌身不倦，苦思無冥想”，需難得糊涂。
　　 這是一種老去的境界。
　　 其實，外面世界有聲色犬馬、戰(zhàn)亂名利，應思、可念事情不少，躲進小屋能否成為一統(tǒng)，看自己的定力了。因而，我的難得糊涂，也是優(yōu)雅地老去不可無的設計和習性了。
　　 怎么說？
　　 看看鄭板橋難得糊涂典故，就知道作者老鄭不糊涂，自稱糊涂老人的老儒不糊涂，我輩沉思個中奧妙也不能糊涂。那老儒題了段跋語，寫道：“得美石難，得頑石尤難，由美石轉(zhuǎn)入頑石更難。美于中，頑石外，藏野人之廬，不入富貴之門也。”寫罷蓋了方印，印文是：“院試第一，鄉(xiāng)試第二，殿試第三”，鄭板橋看后，知是一位情操高雅的退隱官員，頓生敬仰之意，便又提筆補寫了一段文字：“聰明難，糊涂尤難，由聰明而轉(zhuǎn)入糊涂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安心，非圖后來報也?！泵朗B石，“放一著，退一步”，想得這樣周密，糊涂么？
　　 人生的煩心事或為之著急事，無非都來自家事國事天下事和這些事之中的風聲雨聲讀書聲。事事關心，聲聲入耳，但絕不能為其消得心憔悴，要達到靜觀和不發(fā)，才能老而自在。
　　 家事無非就是兒孫們的生活如何及語言交流，難免有不周、難為、不解、詰問，引而不發(fā)就好。只要他們能和諧著過日子，快樂地游弋著。只要能不打擾蝸居，不打破“孤獨”，沒語言肢體的“造反”，隨意隨緣就行。至于國事天下事，有個主見，也大可不必弄個憤青文章，那是自毀其道。
　　 平時常常有個突然之間的感觸，如近來熱播的電視劇《風箏》《紅薔薇》才播出幾集，瑕疵讓人噴飯。最大的瑕疵是《紅薔薇》里那個小姐夏雨竹的收音機壞了，肖君浩給修理時卻說出了“拿買來的二極管來”，于是眼見得鏡頭里晶體二極管就被電烙鐵焊上去了。電視劇描寫的是1927年四?一二大屠殺后的年代，晶體二極管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發(fā)現(xiàn)發(fā)明的，編劇導演不知什么知識水平？還有更可笑的是手里抄下的電碼是數(shù)字四碼，電報莫爾斯聲音是英文滴滴答答：聽出來是F——Q——E……如此種種，在幾十年中電視劇里比比皆是。老了，知識多了真反動，按照過去非寫幾篇雜文不可，現(xiàn)在，每天看看電視劇，也就對于這些問題呵呵而已，更不必把電視劇里對過去世道感嘆的臺詞與時下對號入座而憂憂國事。
　　 這也就是大事小事都不必較真了，優(yōu)雅地老去，可謂是氣雖壯，體已衰。心尙童，人已老。還是數(shù)聲清馨塵世外，一個閑人天地間吧。
　　 有聞無聲，難得糊涂，優(yōu)雅地老去，而已，足以。
　　
　　 五、活法自然
　　 老朽已至，也不必道法自然了，這有點被道所拘束，不如活法自然。當然這個“道”泛指的是規(guī)矩或章法，而不是道家的道?；罘ㄗ匀?，過自己喜歡過的日子，活自己喜歡的活法，生活中的什么事情都可以研究和效仿一下?；蚴巧钇D難，為了生存，陷入俗套，精打細算，要把每元錢花得更有價值，或許你在路邊吃牛肉拉面，但是忽然覺得大腦測算出了人體需要什么，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去高級意大利餐廳吃龍蝦意面，或到中餐館來只烤鴨。
　　 活法自然，代表了活得豐富、活得愜意、活得有奔頭、活得不虛度。其實，只有人這個有思維能力的動物，才會在許多方面思考、指導行動，因之，說到活法，就有很多話題，看看大觀園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主子下人、男人女人，年齡身份秉性處境的不同，就有不同的活法，就是在書中出來過一次，細究起來也表達了一種活法。
　　 不是有那么一句套用的話么：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我覺得人類世界既然有千萬種活法，歸納起來，我覺得生活也要順其自然，不強求、不刻意、不完美、不均稱為好。我一生就遵循著這樣的活法，從懂事開始直到老去……
　　 這些都表示了一種活法自然：
　　 一雙舒適的好鞋，創(chuàng)造了舒適的走路條件，提供了生活必須，愛自己就從愛自己的腳做起。
　　 每天溜達一小時，讓人體內(nèi)產(chǎn)生快樂的多巴胺，身體健康是一切活法的本源，基本的活動提供優(yōu)雅老去的條件。
　　 家是一個人的港灣，是包容自己休養(yǎng)生息的地方，敞亮的、潔凈整齊的環(huán)境，是愉悅自己不可或缺的。
　　 保持積極生活狀態(tài)，讓自己不斷學習，讀書或出門溜達，找個地方旅居，琢磨今天做什么菜肴，小家電壞了拆開研究如何修理，不能穿的衣物及早扔進小區(qū)的收容箱子里去，晚上隨意抽出一本書營養(yǎng)著睡去。
　　 保持好奇心，保持新鮮感，是生活的動力，沒有這種童心，培養(yǎng)不出優(yōu)雅的生活。
　　 ……
　　 優(yōu)雅地老去，在自己對于世界、人生看法中形成的秉性制約著。優(yōu)雅地老去，在自己隨意中形成的慣性引導著。優(yōu)雅地老去，在敏銳的視覺形成的視角前提示著。優(yōu)雅地老去，在周邊的親朋好友里浸漾著。
　　 人生如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如人生。宇宙會老去，人生就會老去；宇宙會消亡，人生就會有亡故。想明白了，那么，就優(yōu)雅地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