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小鎮(zhèn)春秋冬三妹仔(散文)
一、阿春
阿春好像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會做生意,有的是力氣,靠打零工和種地過日子。
阿春是獨女,父母死得早,家里只她一個人。阿春長得貌平平,還長著一副男人的身板,人高馬大,胸部扁平。因此年近四十了還嫁不出去,就連光棍瘸馬佬也看不起她。不過阿春眼界挺高,非公安公務員小伙不嫁。因她看中了一直單身著的鎮(zhèn)公務員小梁,但人家從沒拿正眼看過她,這確實有點悲哀。
鎮(zhèn)上的人,包括來鎮(zhèn)上做生意的都認識她,認識她的都留意撮合阿春的婚事??煽倹]促成好事。一天,鎮(zhèn)上來了一位中年男子,和阿春的年紀差不多,七嫂就給阿春說媒,阿春眼皮也懶得動一下說:“有工作不?”七嫂應道:“沒?!卑⒋貉燮み€是沒動一下問:“長個啥樣?”七嫂連聲說:“靚仔,是個靚仔?!卑⒋禾а蹎枺骸案F啊?咋現(xiàn)在還光?”七嫂湊近阿春耳邊神秘地說:“不窮,有好幾本折子呢!”阿春翻了翻白眼說:“看一下咯!”沒過多久,靚仔大叔住進了阿春的家。
于是,阿春過上了幸福的日子。不久,阿春懷上了,并生下一個可愛的男孩,她臉上時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起來也順眼多了,鎮(zhèn)上的人都祝福阿春,祝福她四十歲終于修成正果。
離開小鎮(zhèn)已久,再無阿春的消息。今年回鎮(zhèn)上過年,聽說阿春丈夫病逝,問及,說是闌尾炎捱著不治。再問:當年不是有好幾本折子么?知情者答道:唉,別提咯,那都是假的,他自己描上去的。
二、秋梅
秋梅,十五六歲的樣子,認識秋梅因為她是個精神病人。
她不是鎮(zhèn)上人,而是鄰村的。她每天都會打著赤腳在家與鎮(zhèn)之間往返兩三次。秋梅長得比同齡人健碩,圓臉,大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若稍作打扮定是一枚靚女。
那時,是六合彩鼎盛時期。我們一家住在小鎮(zhèn)的十字路邊,秋梅每天的必經之路。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門口,秋梅風風火火地路過,我瞅見她的前門拉鏈敞開著,露出白白的小肚,我叫住她,把她帶進房間,讓她脫掉長褲,給她一件新的內褲穿上后再套上長褲,她很聽話也不羞。出門時她問我:今晚單或雙也(六合彩)?也許她意識到我是個有點文化的人,所以,她用普通話問的。
有一次,她坐在街頭的一個石臼上,把衣服高高撂起,露出圓潤豐滿的雙乳,許多人遠遠地圍著看風景。更為不堪的是,但凡鎮(zhèn)上有紅白喜事,她必定到場,主人見她可憐,也好飯好菜好肉給她,她吃飽了,把湯汁涂在雙乳上,引來狗?它。這確實有傷大雅,好心人勸她,她一句:關你呀。堵得好事者無言以對。
秋梅的母親常年疾病纏身,干不了活,家里還有弟妹??科涓赣H打理幾畝田地,沒有什么收入。我曾兩次見她父親常背著噴霧器到鎮(zhèn)上買東西,赤腳,褲子上打著補丁。亦或是給莊稼噴農藥后順便到鎮(zhèn)上置些生活用品吧。
秋梅母親放話,若哪家不嫌棄,且能治好她的病,娶她去吧。鎮(zhèn)上及鎮(zhèn)周邊的光棍很多,大多光棍好吃懶做家底薄,哪個敢娶。倒是另一個村有戶人家收留她,欲給他家兒子與秋梅生米白飯,奈何到了晚上秋梅死活不上床,直挺挺地躺在比她身板還窄的長條凳上,一整夜不翻身也不掉下來。這戶人家只好作罷,秋梅又繼續(xù)游蕩在鎮(zhèn)與家之間。
后來,據(jù)說秋梅到另一個鎮(zhèn)的一戶給人家當媳婦,這戶人家待她很好,日子還算過得去,于是她留了下來。
從此,鎮(zhèn)上再也不見秋梅來去匆匆的身影了。
三、阿冬
離開小鎮(zhèn)已十二三年,小鎮(zhèn)的人和事依然忘不了。
其時,阿冬在讀幼兒班時,應該已有七八歲的樣子。阿冬有明顯的唐氏綜合征,矮胖,說話不太清楚,但愛笑。
大概是唐氏病的原因,或大概是計生的原因,也或大概生計的原因,她從小和鄉(xiāng)下的外婆同生活,她和外婆相依為命,直接稱外婆為姆媽,稱親媽則連名帶姓。
那時候,我上班的地方和幼兒班同一個大院,下課時,阿冬就會到我辦公室干擾我的工作,上課時間到了,總是賴著,罵也不動,趕也不走?;驌軗u鎖頭叮鈴響,或癡癡傻笑。雖然這樣,阿冬卻是個感情豐富又細膩的女孩。一次,她告訴我,長大后要嫁個香港老板,并且辦喜酒時一定會請到我。我笑著點點頭,算是應承了她的預約。
一個清晨,下課后,阿冬又到我的辦公室嚶嚶地哭得很傷心,問其緣由,原來其外婆生病住院了,阿冬擔心她“姆媽”治不好,死了就沒人愛她疼她,我好說歹說才把她勸笑了。
鎮(zhèn)上的人都認得阿冬,都喜歡逗她說話。有的問:“今今晚出什么特碼呢?冬。”她會瞇著雙眼笑著說:“兔三。”那“三”字先降半調,再揚上去,揚上去,很有樂感。再問:“你早餐吃什么呢?冬?!彼酝瑯拥谋砬橄肓讼胝f:“鴨yen憶羊?!蹦懵牭妹靼酌??那是“糯米放糖”,壯話音為:豪出滴糖。問者或旁聽者均哈哈哈大笑,都得到心理上的滿足。
去年春節(jié),回鎮(zhèn)上吃喜酒,恰好阿冬也赴宴,還抱著個小孩,我叫她,她指著自己的鼻問:“叫霧喔?”她仍然把“我”念成“霧”。我點頭問道:“你的孩子嗎?男孩女孩?多大啦?”她一臉的幸福,說:“嗯,汪唄(男唄),八個月喏!”
前幾天又回去,在路上遇到一個背影很像她,特別是一件肥大的牛仔褲,褲腰快要往下掉了。及近前,果然是她,我停下電驢和她聊,她說她孩子在家睡覺,她回姆媽家看老人家。
我問她姆媽幾歲時,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搖搖頭,我又問:“那你呢?”“十四喔!”她說。我愕然,但只是“哦”了一聲,算是回應。因趕路,我不再跟她聊,只能祝她家庭美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