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狀告村委會非法侵占他的土地做曬糞場輸了官司的岳部舉疲憊地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兩眼失神地望著屋頂?shù)牟癜桶l(fā)呆。老婆陳艷紅深知他的內(nèi)心痛苦與無奈，也不知道咋勸說才好，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去柴房燒點(diǎn)熱飯給他。牛棚里的牛餓了一天，哞哞地叫著向主人提出抗議。聽到這個親密的老伙計(jì)的叫喚，知道今天自己與老婆不在家，中午沒有給牛添草，?？隙I壞了，岳部舉翻身下了炕，拿著筐到草棚里裝了鍘碎的豆桿到牛棚里倒在牛槽里，牛便歡快地吃起草來。他又去屋子里弄了一些黃豆粉與玉米粉的混合物回來灑在牛草上，再打來一桶干凈的水放在旁邊供牛飲用，這才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到屋子里。老婆陳艷紅端來了煮好了的面條，岳部舉從破舊的飯桌下拎出一瓶劣質(zhì)的芝麻香老酒，也不管有沒有下酒的菜，就打開蓋子對著嘴巴咕咚咕咚喝了兩口，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充滿了他的喉嚨，嗆得他連連咳嗽不停。他用筷子在面條里扒拉著挑揀幾片蒸熟了的菜葉子，放進(jìn)嘴里咀嚼著咽了下去，這才停止了咳嗽。
　　 “你就不能少喝兩口，看你咳嗽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受，可喝酒也解決不了問題，還傷身體！”老婆陳艷紅心疼地叮囑道。
　　 “嗯，知道了，不喝了?！痹啦颗e剛喝了一口就被酒嗆了嗓子，再加上老婆這一說，就蓋了酒瓶蓋子把酒瓶放在桌子下面，狼吞虎咽吃起面條來，他實(shí)在是太餓了。
　　 “我們只能搬家了，這里住不下去了，天明后我去西邊那塊責(zé)任田里看一下，那里靠路邊，交通方便一些，我們在那里蓋上兩間草屋先藏個身子，等以后生活條件好了再改造一下，這里就賣給別人好了，不管咋說也不能便宜了汪定灰那個老王八蛋，想占我的宅子，沒門！明天就在門外面貼個轉(zhuǎn)讓宅子的宣傳紙，誰出的價(jià)格高就賣給誰，然后我們拿了錢再去西邊的地里重新蓋個房子，搬家，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躺在黑暗里的岳部舉與陳艷紅計(jì)劃著。
　　 “嗯，也只能這樣了，惹不起，我們總躲得起，離他們遠(yuǎn)點(diǎn)，過一段安靜的日子！”陳艷紅同意賣掉房子的打算。
　　 岳部舉要賣掉房子搬家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子，當(dāng)然最高興的要算是汪定灰了，他出的損招終于奏效了，離實(shí)現(xiàn)他的侵占計(jì)劃只有一步之遙了。
　　 “孩他娘，飯后你去把汪學(xué)河找來，我找他商量一下，由他出面去岳家談?wù)勝徺I宅基地的事情。岳部舉心里恨透我了，我出面不太方便?！蓖舳ɑ也[著一對老鼠眼對著老婆黎英說道。
　　 “好的，你打算出多少錢買下岳家的宅子？”黎英一邊搟著面條一邊問道。
　　 “先出他六百，不行就再給他加二百，反正不能超過八百。那地除非我要，別的誰會要？又有誰敢要？”汪定灰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二
　　 “岳大叔，聽說你的宅基地要賣？你打算賣多少錢？”受汪定灰之托村委會會計(jì)汪學(xué)河到了岳部舉家先聊了一會家常，就轉(zhuǎn)入了正題。
　　 “你要買？那你給個價(jià)格好了。本來這宅子我不想賣的，住的習(xí)慣了，對這地方也有感情了，怎耐好人也架不住一群狼啊，你看看，這地方我還能住嗎？可得搬家了，唉，都是被逼的，不搬不行啊，這地方住不得了！”岳部舉向汪學(xué)河大倒苦水，說起賣房子的緣由，話里還夾槍帶棒的，無形中把汪學(xué)河也罵進(jìn)去了，汪學(xué)河臉上一陣的發(fā)燒。
　　 “岳大叔，這宅基地不是我汪學(xué)河要買，我是受人支托，村長汪定灰托我來替他買的，是他想要這塊地將來開個小店經(jīng)營個小買賣什么的。他告訴我只出六百元，問你愿意賣不？”汪學(xué)河覺得不說出實(shí)情有點(diǎn)對不起岳部舉，畢竟欺負(fù)岳部舉的一系列事情里也有他的作為。感覺岳部舉是個老實(shí)人，汪定灰與他們一班人做這事情實(shí)在有點(diǎn)過份了，就是不說，將來岳家知道實(shí)情，心里還是會恨他的，所以就如實(shí)說了是替村長汪定灰買的。
　　 “他讓你來替他買的？不賣，不賣給他！”岳部舉斬釘截鐵帶生氣的回道。
　　 “岳大叔，這可不是賭氣的，既然你想賣他想買，只要價(jià)錢合適，賣給誰不是賣？他說如果你嫌棄少了，就再加二百，給你八百，不少了啊，夠你到別處蓋個幾間房子了。我另外還告訴你啊，這賣宅基地是犯法的，是要抓了坐牢的，你不能說賣，無論你將來賣給誰，都只能說轉(zhuǎn)讓，不能說賣，簽寫合約也只能寫宅基地轉(zhuǎn)讓，不能帶‘買賣’兩個字?！蓖魧W(xué)河一看岳部舉不同意賣給汪定灰，就按照汪定灰的吩咐趕緊又加了二百，總價(jià)格出到了八百。
　　 “不賣，不賣，一提起汪定灰這個狗雜種我就生氣，不是錢多少的問題，是我的宅子就是不賣給他這個孬種絕八代的人！既然法律不能買賣，就按照你說的，將來我賣給別人也就說轉(zhuǎn)讓，這樣我就不犯法了?！痹啦颗e一激動，又把汪定灰給罵了，罵了汪定灰的同時，無形當(dāng)中捎帶著把汪學(xué)河也給罵進(jìn)去了，汪學(xué)河臉上又是一陣的發(fā)燙。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賣給他，我就去回他的話?！闭f完汪學(xué)河起身走了出去。
　　 “這種人不值得尊重，不要去送他！”看到汪學(xué)河起身要走，陳艷紅也起身要去送送，被岳部舉一把給拉住了。
　　 “大叔，岳部舉說了，這宅子賣給誰也不賣給你，你就是出一千也買不下來，他嘴里還不干不凈的罵你呢！”汪學(xué)河到了汪定灰家添油加醋地說了他去見岳部舉談買房子的事情。
　　 “他怎么罵的？原話說來聽聽，等會我去他家罵還給他，我就不信了，這世界上罵人還能有比我強(qiáng)的？我可以在他家門前罵三天臟話不帶重茬的，他娘的！”黎英惡狠狠地罵道。
　　 “別說了，我知道你會罵人，罵人狠，罵人沒好言，打人沒好拳。本來好好的事情，你這去一罵，事情就變糟糕了！學(xué)河你這個孩子也真不會說話，你干嘛非說是我買的？你就不能說是你自己要買？以后他就是知道了也拿你我沒有辦法，真不會辦事！”汪定灰數(shù)落老婆的同時也責(zé)備汪學(xué)河不會辦事，汪學(xué)河只得哼哼著離開了。
　　 “老頭子，你看這事情咋辦？”黎英有點(diǎn)不甘心。
　　 “別擔(dān)心，我有的是辦法，我可以讓張村的張客老出面去買，這人面相老實(shí)，告訴他不能透露是我要買，等簽完合約按了手印畫了押，那時他就無法反悔了，這次我就不出多，就給六百，看他賣是不賣？他娘的，跟我斗，他岳部舉還嫩了點(diǎn)！”惡人脾氣大，奸人詭計(jì)多，汪定灰又生了一計(jì)。
　　 早飯后，岳部舉正在給自家的牛添著草料，老婆喊他有人來了，他放下筐子，順著喊聲望去，只見張村的張客老滿面笑容走進(jìn)來，岳部舉直起身子迎了上去。
　　 “部舉啊，聽說你這宅子要賣掉？本來還以為你不在家，碰巧了，還在家，總算沒白跑啊，打算怎么賣?。俊睆埧屠闲θ菘赊?、和藹可親。
　　 “進(jìn)屋先坐下再談，艷紅，給拿個凳子來，再去倒碗開水給客人。來，來，抽顆煙，這還是我前幾天找人辦事買的大前門。平時我舍不得抽，就放在家里，專門給客人抽的?！痹啦颗e客氣地給他敬煙。
　　 “聽說你的宅基地要賣，我來看看，我想在這里搞一個小型的加工廠，你看看能多少錢能賣？”張客老手里夾著大前門，抽上一口，香噴噴的煙霧從他的嘴里飄出來，在空中打著旋，慢慢地四下飄散著。
　　 “唉，本來不想賣，怎奈遭人欺負(fù)，在這里住不下去了，才想賣了搬家，汪定灰這狗日的，想占我的宅基地，前端時間托汪學(xué)河來說，出了六百，看我不賣，他又加了二百，給了八百，被我一口回絕了，他就是出一千一萬我也不能賣給他！這狗日的，沒按好心，盡欺負(fù)人！”老實(shí)的岳部舉氣呼呼地一五一十地把之前的事情說了。
　　 “是啊，這幫狗日的不得好死，盡欺負(fù)老實(shí)人。岳老弟，這幫孬種小人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你賣了宅基地去別的地方再蓋個房子，生活倒也安靜些，免得在這里受氣，明智之舉！”張客老幫著岳部舉罵著汪定灰，又說了安慰他的一些話，贏得了岳部舉對他的好感，慢慢地就放松了警惕性。
　　 “不知道張老兄能出多少錢？能賣就賣了，我也就不再在這里受氣了?！睕]有談判經(jīng)驗(yàn)的岳部舉先露出了自己的底牌。
　　 “汪定灰那個王八蛋給你出了六百，我比不上他有錢，他財(cái)大氣粗，但我也不能出少了，我最低也得給你六百，如果同意，就這樣定了，過幾天找?guī)讉€證明人寫個合約，我就把錢給你送來，你看如何？”張客老仍然笑咪咪地望著岳部舉。
　　 “老哥，太少了點(diǎn)吧，汪定灰這狗日的先出了六百，后來看我不賣又加了二百，我打心里恨他，恨得牙都癢癢，所以我才沒有賣給他。這樣吧，您再加八十，如何？行就這樣，不行就算了，這也是看您老和善，我才作出如此大的讓步的！”岳部舉誠懇地說。
　　 “這樣吧，你再讓一點(diǎn)，我們就來個六六大順，你順我順，六百六可好？如果同意了我明天帶著錢帶著保人來簽個合！”老練的張客老把價(jià)錢敲定在六百六。
　　 “好吧，就這樣吧，我明天在家等你，但是為了避免法律的追究，合約不能寫賣，只能寫自愿轉(zhuǎn)讓，汪學(xué)河說私下買賣宅基地是觸犯國家法律的，要坐牢的?！痹啦颗e同意了這個價(jià)錢，并提醒簽合約時用詞要注意些。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合約我會找人起草好，保管你沒事，你只需要簽名按手印然后拿錢走人就可以了。這事情就這樣定了，我明天再來，我先回去了?！睆埧屠戏浅M意地起身告辭，然后直奔汪定灰家而去。
　　 “汪村長，你讓我給你辦的事情基本辦妥了，但是你給的六百不夠，岳部舉要八百，他說你上次托汪學(xué)河去說的時候就把價(jià)格放到了八百。我好說歹說才把價(jià)錢壓在了六百六，我給你還省了一百四十呢。說好了明天就找人簽訂合約，我把事情給你辦了，你該如何謝我哦？”張客老見了汪定灰后表功似的說了去見岳部舉的經(jīng)過。
　　 “好說好說，等會我再給你一百，加上前天給你的六百，一共七百，你付岳部舉六百六，還剩下四十元算是我給你的跑腿費(fèi)，我夠意思吧？”汪定灰笑得瞇起了一雙老鼠眼。
　　 “嗯，好的，不管怎么說我還是給你省了一百元，也幫你辦成了一件事，以后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不要推辭哦！”張客老胖胖的雙層下巴因笑而顫抖著。
　　 “不會，不會，以后只要你老哥有用的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心盡力！我這里還有別人送的芝麻香大曲酒喝不完，給你帶一箱回去喝，算是表達(dá)謝意！”張客老告辭的時候，汪定灰從角落里搬出一箱帶灰塵的芝麻香曲酒捆在張客老的自行車后架上，客氣地送張客老出了門。
　　 按照約定，第二天上午張客老帶著保人汪學(xué)河上門，與岳部舉簽訂了轉(zhuǎn)讓宅基地的合約，合約由汪學(xué)河起草。
　　 合約
　　 經(jīng)過雙方友好協(xié)商一致同意，星星村汪家莊的村民岳部舉愿意把自己的宅基地以六百六十元的價(jià)格轉(zhuǎn)讓給張村的張客老。合約簽訂的同一時間張客老一次性付清所需費(fèi)用六百六十元整，雙方簽字后均不得反悔！特立此據(jù)為憑。一式三份，分別交由當(dāng)事人與中保人人手一份保存。
　　 原宅基地轉(zhuǎn)讓人簽名：
　　 宅基地接收人簽名：
　　 保人簽名：
　　 1987年陰歷11月10號
　　 汪學(xué)河起草完合約，岳部舉與張客老分別看了沒有意見，汪學(xué)河又照著原稿抄寫了兩份，寫完后示意張客老拿錢給岳部舉，張客老掏出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六十六張大團(tuán)結(jié)放在了桌子上，岳部舉用顫抖的雙手一張一張地?cái)?shù)著鈔票，他知道，這塊地從今往后再不姓岳了。他賣掉的是父輩傳下來的居住寶地，自己是罪人，愧對祖先，眼眶不由地潮紅起來。在他數(shù)錢的時候，張客老與汪學(xué)河早已在他們自己應(yīng)該簽字的地方簽了名字。岳部舉數(shù)完錢后，拿起筆在原宅基地轉(zhuǎn)讓人后面抖抖索索地寫上了“岳部舉”三個字。平時自己的名字寫得挺漂亮的，今天這三個字歪歪扭扭的顯得特別難看。
　　 “再按個手印?！蓖魧W(xué)河提醒著。
　　 “是的，再按個手印，這道程序就算結(jié)束了。”張客老點(diǎn)頭附和著說，接著又提醒道：“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搬家騰地，這個時間足夠你用的了。”
　　 岳部舉用拇指從印泥盒里蘸飽了顏料，顫抖著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地按了下去，三張合約上頓時留下了如血的印記……
　　 不到十五天，岳部舉就騰了地。汪定灰與張客老私下又簽訂了一份宅基地轉(zhuǎn)讓合同，轉(zhuǎn)眼間岳部舉的宅基地就變成了汪定灰的。他很快就在上面蓋了幾間瓦房，開了個“定灰雜貨店”。當(dāng)岳部舉得知被人耍了的消息后，氣得一口血吐了出來，心情煩悶的他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三
　　 “大姐，姐夫，媽的病加重了，你快回去看看吧，這段時間看你們又蓋房子又搬家忙得很，就沒有來打擾你，現(xiàn)在你房子也蓋好了，家也搬了，安頓下來了，你回娘家看看吧。幫忙照顧一段時間，我與孩他娘也是心力交瘁，難以照顧周全?！标惤饎倎淼搅嗽啦颗e新蓋的房子里剛坐下，就對姐夫與大姐說了母親病重希望大姐能回去照顧一段時間。
　　 “早就想回去看看了，怎耐又蓋房子又搬家的，耽誤了一段時間。我馬上收拾一下就回去，你餓了吧，我先搟點(diǎn)雞蛋面給你吃，吃完我就跟你一起回去?！标惼G紅說著就去面缸里舀面做飯。
　　 “病重了應(yīng)該帶她去醫(yī)院里瞧瞧，不能老是這樣拖著，拖著也不是個事，病是越拖越重，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沒有盡到責(zé)任，實(shí)在心里有愧啊，你二姐他們知道嗎？”岳部舉知道這段時間自己不得閑沒有過去照顧老岳母，心里有點(diǎn)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