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山一程,水一程,阻不斷歸程(散文)
一
很近,也很遠,這就是我與老家的距離。
山阻著水,水擋著山,在那看不見的山水相接處,我的故鄉(xiāng)就在山的那一邊。
夢里總是很近,而每當(dāng)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卻又是那么的遠!
學(xué)生放假了,一群將要歸巢的小鳥兒般,嘁嘁喳喳地追逐打鬧著登上不同方向的客車,學(xué)校里漸漸空了下來,我的心也像被什么東西掏空了似的,望著他們的背影,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陰霾般籠住我的心頭。孩子們各自回家了,哪天我也該收拾下行囊踏上回家的路了吧?
兒子很小的時候,指著我們居住的樓房好奇地問我:“爸爸,爸爸,這里不是家嗎?”
我摸著兒子的腦瓜說:“這里是家,是爸爸媽媽和兒子的家??砂职终f的家,那是你爺爺奶奶在的地方,爸爸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長大,那個地方叫老家……”
遙看山如黛,夢中湖似鏡。山環(huán)水繞的地方有個小山村,小山村里有一個極為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院里有爹娘,有羊、狗和雞,有絮叨不完的家長里短,有永遠挖不盡的童年記憶……
大紅鐵門圍成的小院,石榴樹針刺兒似的枝條在風(fēng)中搖擺,那只老綿羊一聲聲地喚著淘氣的小羔羔,大黃狗與小牛犢似的大公雞爭食,狗仰頭怒吼,雞脖子的那圈毛根根炸起,兩軍互不相讓,勢均力敵。娘一邊收拾著雜物,嘴里和爹叨叨著他們的兒子:“學(xué)生都放假了,老二也該回來過年了吧?”
“他有自己的事,他有自己的家,離家二十多年了,哪能像你想的那樣說來說來呢,等著吧!”老爹銜著旱煙卷,一邊操心他的羊和狗,一邊安慰著娘。
回老家過年是我邁不過去的一道坎,窮日子,苦日子,尷尬日子,心情再灰的日子,在年關(guān)將近的那幾天,全部變成了歡喜。有時也因這事和妻子鬧別扭,可吵過鬧過,我們一家三口最終還是高高興興地回到老家,回到頭發(fā)白了、皺紋滿了、脊背駝了的爹娘跟前,在煤炭爐子散發(fā)的溫暖和氣息里喝茶聊天,包餃子過年。
童年的日子漸漸遠了,淡了,可爹娘在那里。對于兒女來說,爹娘在哪里,老家就在哪里。
家里似乎格外的冷,沒有地暖,沒有空調(diào),即使煤炭爐子,過慣了窮日子的母親也只是過年的這幾天才點起?;氐嚼霞?,不光生活不方便,更難受的是生活習(xí)慣,雖然名義上有我們的房子,可由于我們一般不在家,也早就變成了家里的糧庫和雜物間,雖然父母總會在過年前突擊收拾一下,可整個屋里始終散發(fā)著一種怪怪的味道。兒子上大學(xué)了,一米八幾的個子比我都高,可回到老家還只能與我們擠在一張小床上,好幾次過完年回來,妻子與兒子都會感冒發(fā)燒,老家的生活條件是一方面,生活習(xí)慣的嚴重不適應(yīng)是另一方面,我作為兒子倒還好說,畢竟這是接納我生命的第一塊土地,可妻子和兒子就不同了,他們畢竟有著與老家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大學(xué)畢業(yè)后,追隨愛情,我離開了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上班。父母覺得自己好像是為別人生了一個兒子,惱得什么也不管我。當(dāng)年參加工作的時候,我扛著一個裝著我所有家當(dāng)?shù)幕蚀?,像外出逃難的流浪漢一樣。結(jié)婚的時候,父母似乎很不情愿的樣子,婚事辦得極為潦草、簡陋和寒酸,而這份潦草和寒酸對我妻子來說,系成了她一生解不開的結(jié),妻子耿耿于懷了十多年,與父母的關(guān)系也尷尬了十多年,我夾在娘和妻子中間兩頭受氣十多年,因為老家,我和妻子多次爭吵,甚至幾乎走到了離婚的邊緣,但慶幸的是我們兩人之間雖小吵不斷卻最終無法割舍彼此的感情,走過了婚姻最難逾越的那道坎。
我愧對妻子,總覺得欠她太多了,有時也暗暗傷心,但這種愧疚只能深深地壓在內(nèi)心,我是兒子,不論父母當(dāng)時做錯了什么,我都能接受和理解,雖然有時回想起來也為父母當(dāng)時的做法生氣,但我也只把這種委屈壓在心底。我只相信一句話:不管他們做了什么,我都是他們的兒子,我必須孝敬他們,想法讓他們高興,而不是生氣!我是他們的兒子,是他們生養(yǎng)了我,是他們把我送入大學(xué),我不能讓他們受到來自我的任何傷害。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以不講理的方式來委屈妻子……
妻子是個好女人,有句話我雖然不說,可早就烙在了我心里,在回家這件事上,我欠她一輩子。
二
第一年上班時,由于年齡的原因,我和妻子無法結(jié)婚,放了寒假要過年的時候,我們本想一起回老家過年的,但岳父岳母不同意,只能我一個人回老家。那天是臘月二十六,早早地起來把自己包裹嚴實,我騎著自行車,車的后座上帶著給父母買的一點“年貨”,妻子也騎著她的自行車說送送我,送著送著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們騎過了縣城,騎過了汶河,騎到了安莊,我不讓妻子再送了,妻子氣喘吁吁地停下車子,來到一個小飯攤前說:“累了,咱喝碗面條吧?”
我點了點頭,順從地停下了車子。我們面對面坐著,身上冒出汗,手卻凍得發(fā)僵,我們端著面條碗,不停地搓著手心和手背,吃面時兩人幾乎頭頂著頭,天太冷了,哈出的氣白蒙蒙的,面條的熱氣完全蒙住了我的眼鏡,妻子的劉海和眉毛上掛著細小的白蒙蒙的霧粒。
那年,我騎著自行車,用了將近六個小時的時間回到了老家,當(dāng)我推開那熟悉的院門時,我清楚地記得斜陽已掛在西山,晚霞映紅了樹梢。
出發(fā)的時候,樹上掛滿了白霜,路面的枯葉和碎屑白茫茫一片。
到家的時候,樹梢掛著夕陽,晚霞燃紅了西天……
三
95年臘月,我們結(jié)了婚,我們騎著摩托車,騎到安莊的時候,我和妻心有靈犀似的,停好車子后尋找去年的小店,想再喝一碗熱乎乎的肉絲面,小店還在,老板卻換了人,改賣蔬菜水果了。我們悵然若失,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xù)我們的行程。
98年學(xué)生放寒假的時候,我們的兒子剛剛八個月,我本來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妻子不再回老家過年??捎幸惶?,母親把電話打到了學(xué)校辦公室,說今年一定要帶著孩子回家過年,我的奶奶急著要看曾孫子呢!
那是最困難的一次旅行,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后怕。
雖然兩縣空間距離不很遠,可當(dāng)時我們都還在鄉(xiāng)鎮(zhèn)上班,從我住的學(xué)校到老家,中途要換四次車。到了年關(guān),坐車的人多,每一輛車都塞得滿滿的。我招著手,一輛輛的車根本不停,在我身旁揚長而去,好不容易停下了,我和妻子顧不了當(dāng)教師的禮儀和情面,一路跑著往前沖,我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提著東西,妻子也是背著提著大大小小三個包,擠在人流里,既怕丟了東西,又怕擠著孩子,因為是中途換車,所以根本就沒有座位,我只能一手抱著孩子,把提包扔在腳下,另一手努力撐出一些空間,免得擠住孩子,胳膊累得酸了麻了,也根本沒法換換手,因為人群太擠了,我只能聽到妻子的聲音,卻找不到她的影子!
那一次,我們在太陽還沒露頭之前出發(fā),一直到了太陽落山我們才回到了家。
四
05年過后,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條件大有好轉(zhuǎn),平時回家的次數(shù)也漸漸多了起來,有時高興了,周末就帶著兒子坐出租車回家。一到節(jié)假日,我就會萌發(fā)回家看看的念頭,有時妻子也會突然說一句:“是不是該回趟家了?”
父母漸漸老了,奶奶也已經(jīng)九十多的高齡了,怎能不牽掛?這份血脈深層的牽掛就像磚頭,隨著日子的推移一天天堆積,到了一定的日子,磚頭壘成了墻,擋住了陽光,重重地壓在我的心里。我知道,撤去磚墻的方法只有一個,那便是回家,看一看一天天變老的奶奶和爹娘,聽一聽他們絮叨不完的往事,看他們哄著孩子,陪著老爹喝一壺茶,抽幾支煙……
有了自己的車以后,回家就變得輕松和簡單了。
五
我經(jīng)常想,在父母與兒女之間,所謂親情說的到底是什么?
是熱愛,這份熱愛不是華麗的文字,也不只是大包小包的禮物,更不只是電話里的幾句祝福和問候,而是陪伴,像蒜頭一樣圍在爹娘跟前,讓他們看眼前已經(jīng)散枝長葉的兒女們。
對于我們這些為人子女的來說,發(fā)自內(nèi)心的“順”,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要想孝,首先要做到“順”,沒有“順”,談何“孝”?
父母老了,他們就變成了孩子,而我們不經(jīng)意間成了他們的大人。面對一天天老去的父母,難道你非要拉著長臉教訓(xùn),糾正他們一輩子認定的老理嗎?家不是用來講“理”的地方,對待老人,我們更是如此,我們唯一能夠反哺他們的便是“情”,順老人的心,順老人的氣,對的順著他,不對的包容他們理解他們,他們活了這么一大把年齡,有些事我們明明知道他們做得不好,處理得不對,但他們一輩子就是這樣想著做著過來了。
老人們常說“高興便是過年”,他們最希望的,不就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坐在一起兒,聽他們嘮叨嘮叨家長里短,訴一訴苦經(jīng),看一看自己的孫男嫡女,享受一下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么?
六
母親不止一次地念叨,夸妻子不愧是大學(xué)生,懂得大事理,不和老人爭扯個理清是非,還什么事兒都掛著爹娘,還有什么比這樣的親情更讓我欣喜,只是聯(lián)想到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妻子默默承受的委屈,我除了愧疚,除了用體貼與呵護來回報妻子之外,我還能為她做什么呢?
兒子從小沒在老家呆過幾天,我心里一直有個隱隱的擔(dān)憂,怕他與爺爺奶奶沒有感情,害怕他從情感上對老家淡漠,所以我每次回家的時候,都特意帶著兒子回家,我相信一點,言語可能無法到達的地方,親身的體驗卻可以到達,這世上如果有最好的教育,那么切身的經(jīng)歷肯定不會缺席!我不希望“爺爺”、“奶奶”只是他頭腦里親人的概念,我不希望老家只是他心目中的一個名字,我希望他能更多地與家里老人接觸,與老家里的姐姐弟弟玩耍,讓老家在他的頭腦里,是一個有著快樂、有著牽掛、有著回憶的地方,我希望他能夠真正地懂得“爺爺”、“奶奶”的概念,讓他一點一點地明白老家對爸爸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山也許能阻斷水,水也許能阻斷山,但沒有什么能阻斷內(nèi)心對老家的牽掛和思念。
只要夢里有老家,即使天涯也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