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zhí)ь^。按關中習俗，這一天母親會給出嫁的女兒送豆豆。
　　 記得1988年的這一天，母親提著一個長方形大竹籃，坐了一個多小時班車，踏著鄉(xiāng)鎮(zhèn)街道融雪后的泥濘，來到了我工作的校園。吃著母親親手炒的黃豆、玉米豆，還有棋子面花豆，甜甜、脆脆、酥酥、香香的感覺，成為這一天永久的記憶。
　　 時間已過了很久，我也早已不在父母身邊工作，年邁的母親也已不能給我炒豆豆送豆豆了，可是每年的二月二，依舊會想起了那一次母親送豆豆的情景。
　　 記得2012年農(nóng)歷二月一日那天，不經(jīng)意間養(yǎng)的一盆花的三個枝條上已孕育了花蕾，有幾個小花蕾已咧開了嘴，露出了如夕陽般橘紅的花色。看著這些即將綻放的花蕾，心有些被牽動，于是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花語是什么。
　　 問同事，才知叫長壽花。上網(wǎng)一查，它的花語更讓我震驚：大吉大利、長命百歲、福壽吉慶。這樣美好的寓意，竟不知不覺與我相伴秋冬。夜晚，在網(wǎng)上不停搜索，看過了與它有關的許多文字，欣賞了許多展示它美麗姿影的圖片。在長壽花海中徜徉，竟也成為我那夜的美夢。
　　 二月二清晨，上完課，回到辦公室，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有幾朵花兒已經(jīng)綻放。四瓣小紅葉，均勻分布；黃色細花蕊，巧妙點綴。仔細觀看，才發(fā)現(xiàn)，那一柄花傘，竟然由下垂的四穗組成，每一穗上，至上而下，孕育著四五組相對的花蕾，最先綻放的是靠近傘心的花蕾，這看似雜亂，而又有序的花傘，也是大千世界里，一幅美麗的圖案。有趣的是，這一盆中的五枝，竟有兩個花色。剛開放的這枝是橘紅色，四個葉片呈紡錘形，葉片微微上翹，像眨眼的星星，光芒四射，驅(qū)散著窗外的陰霾；剛綻開的這枝是玫紅色，葉片呈半圓形，好像四個小太陽依偎在一起，讓房間變得更明亮，更溫暖了。
　　 這二月二母親送豆豆的記憶，與長壽花的花語吻合在一起，讓我在那天更想媽媽了。媽媽，女兒養(yǎng)的長壽花已經(jīng)開了，春天已經(jīng)來了，度過了寒冬，你一定會一天天好起來。那一柄橘紅色如星辰般的長壽花是母親您，有您在，兒女的天空就永遠是明澈的；這一柄枚紅色如太陽般的長壽花，是您的兒女依偎在一起，呈獻給您的祝福：祝愿您長命百歲，吉祥安康每天！
　　 過去的一年，84歲的母親您拖著病體，長途顛簸，了卻了為外祖母立碑的心愿后，多次出入醫(yī)院，直到新年的前一天，才回到家中。媽媽，您再堅強些，即將熬過冬天了，暖風也即將吹來，相信您會長壽安康。
　　 長壽花開春又來，母親安康愛永在。
　　 如今又是一年二月二，母親已離我而去兩年多了，辦公桌上的長壽花又陪伴我度過了幾個春秋。清晨和父親一起吃早飯時，還說起了那一年二月二爸媽給我們送豆豆的情景，老爸說他已記不清了，可我卻清楚地記得，那個長方形的大竹籃子里，裝滿了炒熟的黃豆、玉米豆，還有香味撲鼻的棋子面豆。還有那次在家里招待父母時，吃飯的那張綠條方桌，我們還一直在用。出門前，還特意拍下了家里盛開著的長壽花，那也是五年前母親來家里過冬時，特意給母親買的。
　　 那年冬天父母在我這里度過，考慮到父母年邁，路途遙遠，哥姐們都不愿意再叫過來了。11月父母到了二哥家里，可當時母親已失憶，二嫂既要照顧小孫女，又要照顧母親，我回去看望時，感覺實在忙不過來，就又把父母接到了身邊。一天工作之余，做三頓飯，給父母洗洗涮涮，忙忙碌碌。
　　 2015年2月初，母親不慎摔倒，行動不便，當時以為胳膊或者腿摔傷，去醫(yī)院拍片檢查，沒發(fā)現(xiàn)問題，想想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可誰知右半身漸漸不能活動。3月初侄子接回西安住院檢查，腦部有微量出血。
　　 在對母親的治療中，家人發(fā)生分歧。那年母親已88歲，二哥主張手術，父親、大哥、姐姐和我，覺得母親年紀大了，保守治療為好，醫(yī)生的意見也是如此。最后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本來住院兩周，檢查結果出血緩解，醫(yī)生就建議出院，可是二哥不愿讓母親出院，而且說如果堅持出院，就不要再住到他家里，他怕別人笑話，說他不給老人看病。綜合這兩種意見，母親就又住了下來。
　　 結果就在3月27日晚母親心臟病突發(fā)，生命垂危。28日11點，由普通病房送進搶救室。3月31日下午，我們不得不在醫(yī)生也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帶母親回到大哥家里，也就是父母生活的地方。
　　 醫(yī)生為了讓120急救車把母親平安送到家，沒有拔除插在母親氣管里連接呼吸機的管子，也沒有拔掉插在母親鼻孔的食管。一路上醫(yī)生把呼吸管連接到一個皮球上，用壓皮球的方式幫助母親呼吸，我拉著母親的手，心情十分沉重。30多分鐘后回到家，正當大哥忙著往墻上釘釘子掛住吊瓶，姐夫忙著把氧氣連接到呼吸管上，我忙著給120付錢時，誰料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竟用左手拔下了食管，當我們發(fā)現(xiàn)時，全傻眼了，120急救車上的醫(yī)生也搖搖頭，無奈地離去了。
　　 母親的嘴已被呼吸管占滿，本來靠食管可以打進一些水和流質(zhì)性食物，母親的生命可以多維持一段時間，可此時母親拔掉了食管，如果不去掉呼吸管，母親的生命就沒法維持。但誰又能知道拔掉呼吸管母親還是否會自主呼吸？而且在回家前醫(yī)生說他們在重癥監(jiān)護室?guī)状卧囍P掉呼吸機，母親因心肺功能嚴重衰竭，幾次嘗試都無法自主呼吸。此時面臨著選擇，母親的生死就懸于一念之間，若不拔掉堵滿母親口腔的呼吸管，母親滴水難進，維持不了多久，我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這樣痛苦地離去？別無退路，此時只能拔掉呼吸管子?？墒怯峙掳蔚魰r母親會停止呼吸，但最起碼這樣做母親還有生還的可能。
　　 我和姐姐先含淚為母親清洗并吹干頭發(fā)，再用酒精為母親擦洗了全身，并做了最壞的打算，為母親穿上了壽衣。當拔出那根從口腔經(jīng)過氣管直插到母親肺部的長長管子時，上面已帶有血絲，也帶出一些堵在管口阻礙母親呼吸的黏液。
　　 為母親插上氧氣后，起初母親呼吸十分吃力，喘得非常厲害，遵照醫(yī)生囑咐，我們給母親喂了一些熱水，這樣可以稀釋痰液，緩解痛苦?？蛇@樣的喂水，需撬開母親嘴巴，令母親很痛苦很難受，可為了維持母親的生命，我們只好狠著心含淚做這些事。母親咳喘難耐時，我們擠壓母親咽部，刺激母親把痰從氣管咳入食道，讓呼吸順暢些。這期間母親嘴巴無力張合，更無法吞咽食物，連一口水都無法自己喝下去。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想出用針管吸一點水或牛奶，順著母親脫落的牙齒縫隙緩緩注入，慢慢滲入母親嘴里。我和姐姐還有家人，日夜守護著昏睡的母親。直到4月4日早晨，感覺母親呼吸已較平穩(wěn)，為母親脫去了壽衣。4月5日感覺母親睡醒了，和母親說著話，逗母親開心，清晨母親竟嘿嘿地笑了，當我把母親又會笑了的消息告訴家人時，多日的陰霾終于散去一些。堅強慈愛的母親，你怎忍心丟下我們走呢？
　　 生命垂危的母親，由借助呼吸機呼吸，到能夠艱難地自主呼吸，再到漸漸地可以平穩(wěn)呼吸；由整日昏睡，到清醒時間漸漸變長；由滿面愁容，到嘿嘿綻開笑顏；由沙啞著嗓子不能發(fā)聲，到可以說出簡單的詞語；由無法交流，到可以點頭搖頭；由滴水不進，到可以喝水喝奶喝粥……這一系列的變化都發(fā)生在這六天里，這六天可以說是母親生命歷程中最艱難的六天，也是最堅強不屈的六天?，F(xiàn)在想來，母親在暈迷中伸手拔掉食管，也許是在提醒我們快拔掉呼吸管，她能呼吸！若不是母親引領我們，也許我們會貽誤了最佳恢復期！感謝上蒼被我們摯愛母親的誠心感動，指引我們在那一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陪伴母親，走過這六天，深感幸福幸運。當我們在坦然面對生死的同時，以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去呵護關愛病中的親人時，每天的好轉，都是意外的驚喜，也都是心靈的慰籍。
　　 2015年，母親從昏迷中醒來后綻放的笑顏，就像盛開的長壽花，溫暖著我的心。88歲的老母親，頑強不屈，與疾病抗爭的精神也如這長壽花般溫馨醉人！
　　 那一年，我沒有照顧好母親，差點失去了母親，慶幸的是母親又回來了，我才略感欣慰。感謝堅強的老母親，又回到了我們身邊。那一年頻繁往返于西安、寶雞，母親的安康成了我最大的牽掛。
　　 那段時間母親由每天靜躺，到可以靠著被子坐坐，再到可以坐著輪椅，到外邊轉轉；由吃流質(zhì)食物，到可以吃面條，吃水果；母親的右半身漸漸有了些知覺，右手已經(jīng)可以動了。暑假回去，在父母身邊呆了十多天，感覺母親雖然在一天天消瘦，但精神狀態(tài)卻很好，神情也很安詳，沒有疼痛感，頭腦似乎也比以前清醒些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黏著父親，不讓離開半步了。父親身體狀況還算好，照顧完母親，還可以出去散散心了。
　　 有了這失而復得的經(jīng)歷，我對幸福有了更深的理解。幸福就是在我五十三歲的時候，還可以任性地喊一聲“媽”！
　　 如今又是一年二月二，母親雖離去了，可辦公室、家園里的長壽花一如母親的愛，一直陪伴著我，四季常綠，此時也正盛開著。我在長壽花的笑臉里，重溫著母親的愛和堅強，也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囑咐，要我照顧好年邁的老父親，養(yǎng)好辦公室和家園里的花兒。
　　 長壽花開春又來，父親安康愛仍在。